第七卷 早春之炼
本章字数:74227 更新时间:2025-06-21 13:28:52

普雷西雅,意为自由之风,这座即将成为浮空联盟政治、经济中心的无名小城还有个别名——无墙之城。

无墙之城(一)

每三年一次的冒险者考试是集佣兵、法师、圣殿同盟三大体系中选择从事薪酬类工作者的最好选择。随着考试程序的完善以及时间的推进,这项原本普通的民间自发组织的内部考试渐渐演变为各国筛选人才的渠道之一。

提前半年通知是公会一贯的准则,和新规矩一同施行的还有新的考试地点。一个在过去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自半年前就被标注在南陆各地冒险公会的公告榜上。许多跟随考试而移动地点的商人则早早把生意提前做到要成为下一场考试的地方——塔兰自治领·普雷西雅。

维康妮娅尾随叔叔阿普斯一同从海德因来到浮空联盟新兴小国塔兰,若不是百多年前被探明有联盟储量最多的魔晶矿,这个在世界地图上小得跟指甲壳一样的王国根本不会被列入各大商队关注的榜单。

年轻的维康妮娅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也不是第一次代表商队出席,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作为梅阿第斯的继承人,她第一次以未来家族首领的身份出席修改新规后的首次冒险者考试。姑且也算是试炼,在开眼界的同时,也测试她是否能在继任首领后处理商会有可能面临的任何危机。

从表面上看,参加考试的人数根本不值得做大买卖的商会如此关注,吸引商人们目光的是考试背后的利益。任何一个能从考试中脱颖而出的,都有可能被各国、势力笼络,继而成为贵族的助手、甚至有可能平步青云成为新贵胄。所以,和这些未来的大人物提前搞好关系也就是商会如此关注,甚至不惜亏本也要每次赞助大笔资金的目的。

“叔叔,普雷西雅在哪儿?”从界门空间传送的眩晕中平复下来,维康妮娅睁开眼,扫视四周后并未发现任何与城、镇,甚至是村子有关联的建筑。她站在一片开阔地上,周围除了高及脚踝的青草,再无他物。

“西北方再走一千米就能看到。”已经来过一次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回答:“看到它的时候可别吃惊哦。”

“有什么好吃惊的……”嘴上如此嘀咕,维康妮娅也在心里腹诽,南陆许多著名的城市如辉光、圣凡塞缇斯、勒维西、巴卡林恩她都去过,一座边陲小城有什么能让自己吃惊的。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信。为了保持神秘,我也不多说,一切等你见到它之后自然揭晓。”阿普斯从表情就能猜出侄女内心的想法,他也不作过多的解释,反正这次大哥让她来的目的就是开开眼界,多见见世面。普雷西雅,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不但马上就要迎来新规后的冒险者考试,而且,这里本身也云集了一些搬得上台面的大人物,作为浮空联盟将来的政治中心,他们梅阿第斯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这里了。

一千米的距离不是很长,越过一个起伏不大的小山包后,维康妮娅看到了她此次南下的目的地。一座算不上大的人类居住地,规模太小、人口太少,这样地方只能用“镇”来形容,根本不能称为“城”。不过,维康妮娅的确是吃了一惊,正在扩建当中的小镇居然没有城墙!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吃惊了吧。”有着啤酒肚的男人感慨的说道:“普雷西亚喻意自由之风,这里也不需要城墙,所以我们都称它为无墙之城。”

“无墙……之城。”最初的震惊过后,维康妮娅眯起眼,以远角仔细打量她未来十天,甚至是半年要待的地方:“它不是还在扩建吗,说不定是还没来得及建,又不是一直都没有城墙。就算真的没有城墙,有必要吃惊吗?”

“巴罗斯教你的东西都白学了,但凡重镇、城市哪有不要城墙的,尤其是普雷西雅这么重要的地方,各国都在觊觎它南陆最大魔晶矿的储量。”

“因为有风神殿,连城墙也不要了,这里的领主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嘛,父亲还一个劲的夸他如何,我看也不怎么样。”这几个月来,听腻了父亲总挂在嘴上的某个名字,维康妮娅十分排斥,听到她最尊敬的叔叔也如此夸赞,她本能的驳斥了几句。

对此,阿普斯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把界门修在城外,这样岂不是很不方便?”想起多走的这段距离,维康妮娅忍不住抱怨,其他城市都修在城里的。

“今天人少,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为什么要把界门设在城外了。”掏出标注身份的特殊通行证,阿普斯向两列站岗的卫兵走去。

乡土气息浓重的年轻卫兵只随意一瞥就放行了,这更让维康妮娅忍不住又贬低几句。

“瞧这检查的过程,也太松散了吧,他们难道就不怕混进一些不该进来的人?”回头望了一眼,对另一名旅行者模样的老者也是如此,维康妮娅严重怀疑这座新城的治安状况。

“你担心有人捣乱?不,没人敢的,看那边。”阿普斯指着北面漆黑的某个物件说。顺应着他的手,维康妮娅疑惑地看去,起先并没看出什么,随后她张大了嘴。

“我、我没看错吧?”

“是的,你没看错,也没眼花,更不是幻觉。”

“一条龙?”

“准确的说,是一条亡灵龙。”

“可是……”

“维康妮娅,你毛病又犯了,巴罗斯说过你不要用自身的标准和观点去定义任何一件你看到的事或物。更糟糕的是,你因为个人喜好而没有以继承人的身份去关注普雷西雅领主的资料。你也忘了梅阿第斯的家训,永远不要相信眼睛和耳朵看到或听到的事和物。”

维康妮娅抿着嘴,闷闷不乐的接受阿普斯的训斥。她没忘,父亲还特意让她默记了普雷西雅领主的生平。

“是,我是不喜欢他,所以……抱歉,阿普斯叔叔。我只是因为父亲总是夸他而心生反感。”

诚实的道歉让阿普斯欣慰地拍了拍维康妮娅的肩,之所以放弃长子选更年轻的女儿,他和巴罗斯都正是看中维康妮娅对事物更强的接纳性,至于性格上的缺点,可以慢慢来。

睡卧在新建好的市政中心空地上的黑龙看到两名对它品头论足的外来者后,用建立在心灵上的联系通知了它身体正前方建筑内的维克多。

“梅阿第斯家族吗?”

已经换上一身正规甲胄的伊斯菲尔已不是初到普雷西雅时的模样,从佣兵摇身一变,成为领主侍卫长。接到维克多迎接的命令,他从市政厅走出,正好看到站在广场上看龙的维康妮娅与阿普斯。

“领主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维康妮娅和阿普斯尾随着皮肤黝黑的伊斯菲尔走进涣然一新的原镇长官邸,在矮人的巧手改造下,新市政厅兼领主府算配得上一座城市应该有的规模。

“午安,两位远到而来的访客。”巫妖依然是一席黑袍与三个狼头的装束示人。

“您好,伯爵。”阿普斯脱帽致敬,身旁的维康妮娅微微欠身,也行了个礼。

“听说梅阿第斯商会决定资助这一次的冒险者考试?”正在批复文件的双手停了下来,交握在一起,这是维克多思考时特有的习惯,就连它自己也没觉察到。

“是的,我代表梅阿第斯族长兼商会会长向您问安。”

“能否告诉我原因,普雷西雅只是一个镇级规模的人类定居点,似乎还不值得海德因第一大商会如此关注。”

“谁都知道这座小镇在未来几年就会成长为联盟的政治中心,至于规模……您有的是资金扩建它,这正是我们一族看上普雷西雅的原因。”

巫妖锐利的视线透过面具,直射在商人的脸上,每扫过一遍,阿普斯都觉得像是有一排冰锥刮过自己的脸。短暂的片刻,这种折磨停止了。

“据我所知,海德因从不参加与冒险者考试有关的任何生意。我想你这次应该听明白我说的话了,是从不与冒险者考试有关的任何生意。而这,恰恰才是你们申请到这里商谈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批复特别通行令,塔兰和海德因不但政治上没有往来,就连经济上也是如此。我想,你该给我一个既合理又没有任何瑕疵的解释。”对于阿普斯的说辞,维克多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当面驳斥。

几次对话,自是不能改变维康妮娅对维克多的看法,不过她对巫妖强大的气场倒是很感兴趣。

不同于上位者的威慑,眼前这位……怎么说呢,操法者特有的神秘感胜过贵族的做派,但又不是匕首般锋利的逼迫感,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难以形容的感受,非要用一种方式来形容的话,就是神职人员身上最常见的神威,虽然淡,但维康妮娅确信没错。

正这样想着,维克多掉转目光,与毫不掩饰打量自己的年轻女性对上。

维康妮娅浑身一颤,心口像是被针尖刺中,不由自住地后退了两步,她这一动,屋里的所有目光便都集中到她身上,包括身边的阿普斯。

无墙之城(二)

没有开口,仅是目光的注视就达到了语言的效果。阿普斯替紧张得忘记说话的维康妮娅代言。

“我侄女,维康妮娅。”

“未来的女族长。”除了一些特定的人,维克多说话从不带敬语。

“很荣幸见到您,伯爵。”再一次行礼,维康妮娅比刚开始时谨慎了很多。仅只是一瞥,就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这也是魔法的力量吗,传闻中可以威慑……不,不对,那是龙威。果然还是神威吧,他明明是法师,为什么会有神威,莫非是身上带着什么圣物?

想到这儿,维康妮娅又感受到了针扎一样的目光,她立刻停止思考。

“今天我抽不出身,这样吧,你们在城里的驿站住上一晚,明天我亲自去拜访。”维克多挥了挥手,站在门边的伊斯菲尔立刻走上前来,为已经被下了逐客令的商人带路。

“诶~怎么会这样……”阿普斯失望地离开,直到坐到由伊斯菲尔替他们开的房间里,还是没发接受第一次商谈失败。

“阿普斯叔叔……”维康妮娅咬着嘴唇,很是犹豫。在阿普斯眼神的鼓励下,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失败的原因是我。”

“什么?你!”阿普斯想不透,侄女什么也没做,怎么就会成为失败的原因。

“我想,那个法师……不,领主有某种能力,能探察到附近人的思维或心声。”

“哦……不、不、不、维康妮娅,你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该不会是不敬的话吧?”阿普斯揪住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他并不怀疑侄女的说辞,维康妮娅有一种特殊的感知力,也正是如此即使性格不适合,哥哥和自己才会力排众议推举她成为继承人。如果维康妮娅这样说了,那维克多·伍德必然有那种力量。

“没……我没想什么出格的事,就觉得他的气场太强,不似一般贵族,而是像神职者。”即使是现在,维康妮娅依然坚定她的分析。

“你怎么会这样想?虽然顶着贵族的头衔,但他却是货真价实的法师啊。”

“叔叔……我没法让你真切的明白我的当时的感受,但那的确是神威,错不了,我曾见过其他几位带有圣物的神职者,所以我不可能认错。那个维克多·伍德不是一般人。”

“他当然不是一般人,能以亡灵法师的身份让铁血大帝亲自收编,在顾问团成立的八十年还是第一位。也正是因为他的特别,所以我们梅阿第斯家族才会注意到他。”阿普斯被侄女的话绕糊涂了。

“不是的,叔叔……”维康妮娅连连摇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并不是我以往感受过的圣物,饱含着让人浑身发颤的恶意与邪念。”

“别想太多了,维康妮娅。他是亡灵法师,自然会让人感到害怕。”安慰地拍拍侄女肩膀,阿普斯眉头紧皱,他并不是不相信维康妮娅的话,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不愿意她多想。

圣物吗……也许该和巴罗斯谈谈。

※※※

有事来找维克多的卢西恩正巧看到伊斯菲尔带领着两个人离开,其中一个他认识,阿普斯·梅阿第斯。

梅阿第斯家族也来了……各国陆续有了动作,也不知道是真看好维克多,还是想巴结他背后的祖父。

“新神殿怎么样?”卢西恩还没进来,维克多就知道是他。玛拉之光的神力在城内任何地方都能感应到。

“矮人的手艺不错。”卢西恩不得不赞同维克多当初的规划,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小镇旧址上修出现在的规模,他当初花大价钱雇佣矮人果然是对的。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是这样……”沉吟片刻,卢西恩将归他管的地之牧师的报告对维克多重复了一遍:“朵拉说她感应到泰阿森林里些不对劲,死气过重。”

虽然从不过问政治方面的事,也不去看维克多在泰阿森林里修的村子,但卢西恩还是隐约感觉到森林发生的变化。

“光明教廷怎么说?”

“你是问我的立场?”

“你的立场就算了,我问的自然是贵会那位佩德罗祭祀。”

“他……”说起这为同袍,卢西恩也头疼,真不明白为什么教皇陛下要派教会最死板的佩德罗来普雷西雅,他想多派几个监视的人选卢西恩没任何想法,只是为什么偏偏选和自己最不对盘的佩德罗。

“哼,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主张派神殿武士去视察吧。”

卢西恩点点头,维克多说的的确没错,佩德罗早他抵达之初就提议,派一支由神官带队的神殿武士去泰阿视巡已经建起的几个小村。

“你毕竟还挂着总督的头衔,而且教内位阶你也比他高,我只是担心那老头心生不满,私下违背你的命令派人找我麻烦。”维克多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让卢西恩管好自己的下属。

维克多的话也正是卢西恩担心的地方,如果佩德罗真私下派人去森林,万一和维克多安置在那里的佣兵起了冲突,只怕维克多会借机干掉一部分对他不满的教会成员。

如果真这样,那我这趟不就白跑了吗?

“维克多,你能不能……”

“不能。”卢西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巫妖截断:“我是这里的领主,为什么要看教会的脸色,是教皇派人到我这里来,而不是我邀请他们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总督阁下。请你约束好自己的下属,否则别怪我用刚制定出来的本地法律来惩处第一个敢以身试法的人,无论他是谁!”

放在桌上的骷髅铃突然自行摇晃,刺耳的大笑打断了维克多和卢西恩的争执,巫妖丢下笔,起身冷笑:“看来你管理的能力还有待提高。需要兄长帮你调教那些不知轻重的无知下属吗,卢西恩。”

卢西恩无奈地抚额。

佩德罗真是头脑发热,他该见识过维克多的手段和本事,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教会。

“要一起去吗,别到时候又说我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站到专门设立的传送法阵里,维克多发出邀请,卢西恩无发拒绝,踏入法阵。

刺眼的白光闪过,再能视物时,已来到重建的布赫村,这里算是泰阿新村的总部,以布赫为中心,几十到几百人的小村呈散射状分布。

佣兵公会调派的人数虽然没有变化,但会规无法抑制自愿到普雷西雅定居的佣兵,几个月来,已经先后有几批佣兵以正式居民的身份入住,他们的成分和伊斯菲尔佣兵团差不多,不是流民就是背负着轻级罪名的逃犯,甚至还有混血儿,半黑暗精灵、半兽人两边都不讨好,能选择的职业寥寥无几,不是佣兵就是罪犯。像普雷西雅这样开放定居条件的独立治领对他们就是天堂。在签了一份秘密协议后,佣兵们欢欢喜喜地进驻到人烟稀少的泰阿森林,反到是让一些原本定居在这里的猎人无从适应。佣兵不比其他职业,他们像士兵却没有士兵的纪律和约束力,他们像罪犯随行而为却又没有罪犯疯狂而不留后路。

传送地点选在布赫村正中的空地上,因为只有维克多使用,所以当传送法阵亮起的时候,留在村子里人都集中到法阵旁边。巫妖的身影渐渐明晰起来,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向这位肯收留他们的领主致意。

维克多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那三个人呢?”这句问的是霍克、雷娜和杜南,已经学会入门神术的鲁玛被维克多安排到了它秘密修在森林里的神殿。和几个月前相比,这三人的进步明显。至于一直对维克多有抵触情绪的艾露,她也没有再回到炼金学院,而是选择留在兄长身边,好在没有荒废学到的知识,进步虽慢,却也成为了临近几个村中唯一能调配药物的炼金师。

“昨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一名半兽人高声回答:“需要把他们找回来吗?”

“不,我就随便问问。”维克多摆摆手,示意不用刻意去找。

卢西恩乘机打量了四周,这个小村他差不多一年前来过,树屋的位置没什么变化,不过居民却由猎人变成了佣兵。

感受到不怀好意的打量,卢西恩半侧身,看到几名混血的黑暗精灵站在树荫下,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即使他们没有明确归属黑暗阵营,也不会对一位身着教会服饰的人表现出友善。

兴许是觉察到卢西恩与一般神殿武士不同,又是随维克多同来,这些平素里连同一住村的其他佣兵也畏惧几分的混血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举动,只是静静地打量。

“这几天有人来过吗?教会的?”维克多无心寒暄,直接切入它来的目的。

“有,昨天设在兰卡的暗哨报告,说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往正北方向去了。”知道那个方位有领主秘密修建的神殿,答话的半兽人用委婉的方式向维克多报告。

“正北啊……”一听方位,维克多就确信佩德罗的确是掌握了点情报,否则也不会直扑北面。瞥了一眼一脸正色的卢西恩,巫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他一同前往。

无墙之城(三)

微风拂过树枝头,带来了不属于森林的气息,以胳膊做枕靠卧在树干上的克莱因睁开眼,猩红的竖瞳在正午的阳光下缩成一条细缝。

“出来。”

又一阵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夹带着几不可闻的轻响。

“不想说,无妨,一会你们的尸体会告诉我你们不远万里跑到南陆的缘由。”正作势要拔腰上的弯刀,附近一棵树上“嗖”地出现一个人影。黝黑的皮肤和亮银色的头发说明来者的出身——一个黑暗精灵。

切尔利小心谨慎地打量表情慵懒而随意的克莱因,以黑暗精灵的标准来看,他只是个混血。除了人类还混杂了一些奇怪的血统,即使是杂兵也不会吸收这样的劣质品。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却是奈莉祭祀口中十年后战争胜利的关键?切尔利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冒着被杀的风险就只是为了和我大眼瞪小眼?”看对方发呆,克莱因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身负任务的切尔利微微欠身,行了一个黑暗精灵礼,表情木然地开口。

“奉祭祀之命,率百名各族精锐战士前来协助武技长。”

“那女人,乱来的毛病还是没改,随便就给我加上什么武技长的头衔……”克莱因的自言自语让切尔利暗暗吃惊,虽说是异母弟弟,但直呼祭祀之名还是过于大胆了,况且,他的言行也没有一丝应有的尊敬,和传说中相差无异,一个狂徒。

不过,想归想,切尔利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鲜血武技长拥有统御所有家族战士的荣誉……”

“得了吧,我对统御家族战士不感兴趣。”克莱因粗暴地打断切尔利的话:“不过,现在他们倒是不错的助力。喂,都出来。”

随着克莱因的击掌,从灌木丛和树荫里陆续走出成群的黑暗精灵,他们身上都穿着式样统一的半身锁甲。

“西南方向来了五十个人类,都是光明教廷的成员,把他们引诱到没人的地方。这事做得隐秘一点,让其他人不会再找到这支消失在森林里的队伍。”没有直接使用“杀掉”这类明确的词汇,但克莱因已经清楚的表达出他的意思。

切尔利比了个手势,其他黑暗精灵领命散去,很快就隐匿在森林当中。

“你不跟他们一块去吗?”

“属下只是副官。”

“哼……”讨厌的监视者,奈莉,你的伎俩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任何长进。冷笑一声,克莱因躺回树干继续他被打断的午间小憩。切尔利蹲守一旁,默不做声,直到一道闪光打破寂静。

戴在尾指上的传音戒指发出魔法启动特有的光芒,克莱因正要开口,就被一句话遏止住说话的念头。

“光明教廷怎么说?”

“你是问我的立场?”

“你的立场就算了,我问的自然是贵会那位佩德罗祭祀。”

维克多与卢西恩的嗓音交替从晶石传出,克莱因耐心的听着,直到维克多邀请卢西恩一同去泰阿森林,传送法阵的启动隔绝了传音魔法的作用。

“他要来啊,这下可有趣了。”一想到维克多见到奈莉派来的黑暗精灵会是什么表情,克莱因就想发笑。

“他……指的是维克多·伍德吧。”

切尔利的发问打断了恶魔的臆想,克莱因点点头,并再次起身,今天的午憩注定无法继续下去。

“正好,介绍你认识以下我的盟友,维克多·伍德伯爵。”

在通往隐秘在林间神殿的路上,两名黑暗精灵堵到了带着卢西恩同去的维克多。巫妖锐利的目光直射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同时也向它的盟友发问。

“你似乎忘了和我说,又重新与你断绝来往八十年的同胞有了联系。”

“呵呵……”不意外接收到维克多毒舌的克莱因笑得很坦然:“这是我那位异母姐姐干的好事,兴许是重新认识到我还有利用价值,这次还特地抽调了百名精锐战士指派给我当手下。以后向那些贵族介绍我的时候,你可以使用鲜血武技长这个相比佣兵团长响亮得多的头衔。”

鲜血武技长?这头衔似乎是……卢西恩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克莱因接下来的话惊到了。虽然在休战期黑暗精灵也会以佣兵的名义在千岛湾一带出没,却从未深入到南陆深处。一百人看似不多,可如果都是精锐战士的话,教会怎么会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就算是以佣兵的名义,也不会一次性似乎允许进入这么多人。”维克多大致猜到黑暗精灵是用什么方法进入浮空岛联盟,与千岛湾接壤的浮空群岛没有南陆那么多限制,能一次性来一百人,除了贸易它想不到别的借口,这个想法是受那两名海德因商人的启发想到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在是备战时期,查的比较严。”克莱因询问的目光直接扫向切尔利,他虽不介意多百名可听从调遣的部下,却不喜欢他们带着麻烦来投奔自己。

“确如伯爵所言,我们是用贸易的名义进入浮空联盟的。”用人类的礼仪鞠了一躬后,切尔利小心打量他这次南下的另一个重要目标人物。气势不弱,兼具了法师的神秘与贵族的傲气,至于他身边另一位,切尔利从未离开过北陆,却对这一位在人类与教会中都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青年男性再熟悉不过。卢西恩·门德尔·诺丁,帝国的第三顺位继承。如果不是因为阿尔贝雷希特重新回归,他至今还是族内刺杀榜上的第一名。相比另外两位继承人,卢西恩的价值要高得多。

“好了,闲聊的话留着办完事再说。”维克多再次迈动脚步,神殿近在咫尺,没必要在这里没完没了的说过不挺。

正事要紧,卢西恩和克莱因都知道,彼此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跟上巫妖的步伐。

人为踩踏出的小路通向一座不大的建筑,石料、木材都是新的。殿前的石阶每一步都暗藏凶险,隐秘的咒文藏在石料的缝隙中,没有口令擅自接近就会引发法术。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的危险,有维克多在前面开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卢西恩左右环视,仔细观察,确认这不是死神的神殿,隐秘咒文组成的阵法全都指向另一位归属黑暗阵营的神祇,身兼战神之职的魔神塞勒斯托。

走在最后的切尔利面不改色,内心却受到不小的冲击。这里居然有一座供奉着塞勒斯托的神殿!怎么从未听说过。

“伯爵。”感应到有人接近,知道能无声无息靠近的只有亲手布置法阵的两位,待在神殿中的鲁玛赶忙出来迎接。

“最近有人来过吗?”这话是维克多问给卢西恩听的。

“没有,虽然兰卡哨站有传过消息,说有一队人朝神殿而来,但至今我都未看到任何光明教会的成员。”鲁玛早在两天前就接到消息了,估算着时间今天就该会抵达,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迷路了?不会啊,照他们一路北上的路径来看,明显是知道神殿具体位置的。难道……

目光扫过维克多与克莱因,鲁玛暗叹了口气。他怎么会妄想从这两位脸上看出点什么。即使人真是被他们断下的,也不会表现出来。

“没来,这就奇怪了,教会明明是针对这座神殿派的人,现在我们都到了他们还没来。迷路了吧,要不就是被猛兽袭击。”维克多没有派过人追踪或对付任何进入森林的教会成员,不过它很快将克莱因说的一百名黑暗精灵与光明教会的失踪联系到一起。

光明教会精通的是驱散和超度亡灵,而不是正规的作战。五十名的光明武士对自己制造的亡灵士兵是难缠的对手,可对上一百名精锐的黑暗精灵战士,他们也只有挨打的份。

维克多的话一出口,卢西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自然是也想到了克莱因刚才说的一百名黑暗精灵。就算不熟悉路况,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失去踪迹。他们的失踪,多半与这不见踪影的黑暗精灵有关。

“真是遗憾呐……”

巫妖低沉的嗓音让卢西恩心头的不祥感陡然上升,可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见维克多举起一颗无杂质的白色的水晶。

“烦劳你记录一下,把证据带回去给佩德罗看,让他断了抓我小鞭子的念头。塞勒斯托是唯一被允许在南陆建立神殿、招收信徒的黑暗神,毕竟他除了魔神一职外,还兼了战神的神职。”这就是维克多并介意让卢西恩看它在森林里修建的神殿的原因。在席维格同意与塞勒斯托结盟的如今,前死神已经同意假借魔神神殿招收信徒,鲁玛表面上看是魔神牧师,实际上他是席维格继维克多之后发展的第二位信徒。

卢西恩面无表情地接过水晶,开始记录神殿内的一切。有了证据,相信佩德罗短期内也不会再嚷嚷着要揪出维克多隐藏在森林里的邪恶勾当。而今,他纠结的是如何找到已经凶多吉少的五十名教会成员。

灵魂魔像(一)

维克多把玩着手里黑色的石头,感受着里面不一样的能量。

“这东西有多少?”

“整个地下都是,和魔晶一起……”乌尔曼两眼放光,作为锻造师,他很清楚这看似不起眼的石头的价值。自从挖到后,他在第一时间把样本带到城里。

这是受魔晶矿长期辐射而异变的石头,用得好,价值不亚于魔晶。知识丰富的巫妖显然没有让乌尔曼失望,才拿到手里,略微惊讶的目光就让矮人清楚领主也知道它的功用。

“活性石……也只有像达沃那种几乎没怎么被开采的矿脉才会有这玩意。你带了多少来,我想用它先做个实验。”维克多掂了掂手里的石头,想到了一个最大效率使用活性石的点子。不过,这需要活体实验,它不能在这里进行,教会和卢西恩一定会竭力阻止。看来还是只能去神殿了……

※※※

“失踪!?”佩德罗气急败坏地冲到卢西恩面前:“怎么可能失踪,我明明给他们……”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佩德罗用一声干咳掩饰。

“我不想追究你擅派人以至让他们失踪的罪责,佩德罗祭祀,我只希望你短期内不要再有什么大的动作。要知道这样我很难办,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职责。”卢西恩面无表情的说着近似请求的命令。

“总督阁下,我只是遵循教皇陛下的指令行事。”佩德罗可一点都不给年轻总督面子,直接搬出教皇,试图以密令作为搪塞借口。

卢西恩也不恼,拿出那颗记录了泰阿森林神殿内幕影象的记忆水晶迪给佩德罗。

“这是什么?”祭祀当然知道这是记忆水晶,他问的是里面的内容。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座神殿的秘密,只需和我说一声,看在我的面子上,维克多带我亲自去了一趟。”

将信将疑地接过水晶,魔法折射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正殿,将记录的信息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使用者眼前。

居然是战神殿……

佩德罗心有不甘,却没有反驳,不过目光犀利的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记录的影象中除了年轻的战神殿牧师和那讨厌的亡灵法师外,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

“他们是谁?”

“克莱因·扎伊尔和他的副官。”

“我没听错吧,副官?”又捕捉到一个有价值的词汇,佩德罗得意的笑了,这可不是能随便使用称谓。

“那个混血是黑暗精灵新任的鲜血武技长,不要去招惹他,他手下有一百名黑暗精灵精锐战士。我不希望发生流血冲突,在正面交锋上,我们所拥有的恩惠占不到半点便宜。”卢西恩没有任何犹豫,就把克莱因新获得的身份告诉佩德罗,对于这名身上有恶魔气息的混血,他没有对异母兄长那么有耐心。

“阁下对邪恶者的评价倒是蛮高的。”佩德罗一听不高兴了,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卢西恩所说的是事实,但他就是变着法想找茬。从几年前,他就看这个出身尊贵的年轻人不顺眼,轻易的获得了别人花费几年、几十年都无法企及的荣耀,淡淡的嫉妒之情一直根植在佩德罗心中,无法除去。

闭上眼,卢西恩深呼吸一口。

“我言尽于此,若是因为你的不慎举止而继续减员,那我可要直接向教皇陛下上书了。”

面对卢西恩的警告,佩德罗只是冷笑。

你就好好享受吧,你能得意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从大门方向传来了喧哗声。

“总督!大祭祀!”年轻的牧师面带焦急地跑到二人身旁,摊开的双手上染满黑色血污:“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三步并做两步,卢西恩冲向大门,在石质的阶梯上看到一名身受重伤的神殿武士,银色的铠甲不复光亮,黑血正从被锋利器物刺穿的伤口不断流出。

“别碰!”有毒,黑暗精灵的毒可不一般,即使是能驱除毒素的神术也未必能完全驱掉混合了诅咒与植物毒素的毒药。卢西恩半跪在地,俯身到双唇一一张一合的神殿武士嘴边。

“阁下,违背了您的命令,我很抱歉……”

卢西恩曾下过令,严禁与本地驻军或贵族起冲突,更勒令禁止与领主有任何言语或肢体上的冲突。

“不要说话,你现在很虚弱。”双手一合,依靠圣物的能量,卢西恩施展出高级治疗术,但对于已经伤势过重的神殿武士起不了多少作用。高级神术虽能去腐生肌却无法弥补已经流失的生命力,神殿武士突破重围、一路赶回来,已经将生命力挥霍得所剩无几。

“我们遭到黑、黑暗精灵的袭击、他们……数量很多……”微弱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卢西恩喉头发干,对于这个拼死回来报信的神殿武士,他不但无能为力,还不能宽慰他的行为。这次行动没有任何价值价值,仅是因为无聊的嫉妒,白白让这么多人送命。

“所有人都死了,我们是突围出来的……他们能召唤恶魔王……一定有高阶神官,更有可能是祭祀级别的。”觉察不到卢西恩眼中的悲哀,眼神已经涣散的神殿武士尽可能的说出他所知道的信息。

神官、祭祀……卢西恩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抱起与这名神殿武士。

“你要去哪儿?总督阁下!”一直站在他身后佩德罗厉声喝问。

“去能他救他的地方。”回瞪了一眼年迈的老者,卢西恩以尽量平稳的步伐奔跑,所幸光神殿的选址与市政厅很近,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维克多最常呆的地方。

看到卢西恩抱着一个血人,伊斯菲尔先是一愣,随后闪身拦在市政厅大门前。

“闪开!”

“阁下,您不能……”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不上礼节的卢西恩一脚踹开。

“碰!!”

新大门和新任卫队长一同向后倒,激起一股小灰尘。听到声响,其他荣升为领主私人卫队的前伊斯菲尔佣兵团成员赶到现场,将卢西恩团团围住。

“走开!我现在没空和你们纠缠!”双手抱着伤员,卢西恩没法拔剑。伊斯菲尔揉了揉受了一记猛踹的肚子,脸色不太好的从地上爬起,正在他准备下令将这位身份尊贵的闯入者赶出去的时候,一道嗓音从身后传出。

“让他进来。”

无奈,伊斯菲尔只得压所有下不满,侧身让卢西恩进入传出说话音的议事厅。

维克多站在传送法阵上,正准备实施传送,却被门外的喧闹止住了已经启动一半的法术。听出声音是卢西恩,巫妖有些不悦地走出传送阵,示意尽责的伊斯菲尔让他通过。

“这是谁?”看到卢西恩抱着一个已经濒死的人走进来,维克多很诧异。

“从克莱因手下突围的神殿武士。”

“哦……”居然有漏网之鱼,维克多为克莱因手下办事不力惋惜的同时也略微改变了神殿的印象。

“你把他带到这儿来,是想质问我呢?还是想讨个说法?”

面对维克多的询问,卢西恩只说了一个词:“救他。”

都已经想好下一句讽刺的话,维克多略微顿了顿才开口:“我没听错吧。”

“驱毒术不能完全驱除黑暗精灵的毒素,他透支太多生命力,治疗术已经无能为力。”

“呵呵……即使是这样,你怎么会想到让我救他?你该知道,不同阵营的神术无论是攻击还是治疗,对彼此都是巨大的伤害。”

“我不是想让你用亡灵法术治疗他,我只是想……你或许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根除魔神的神术。”正是那一句‘黑暗精灵有神官’提示了卢西恩,光神玛拉的对立神是黑暗神后卡拉,其次才是死神曼格尔,魔神塞勒斯托虽也是卡拉的左右手,但因为还兼了战神一职,并不属于玛拉的对立神,在作战的时候让教会十分头疼。

“这样啊……”维克多本想召克莱因来解决这事,但转念一想,又遏止了这个念头。就目前来看,它还不想让卢西恩知道克莱因魔晶使徒的身份,而且……它也找到了合理的活体实验的机会。

“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救他,只是,怕你不肯。”

巫妖的话让卢西恩心头一紧。

“什么方法。”

“你看,这是寒冰矮人刚挖到的活性石,制作魔像、傀儡最好的上品,这人毒深入骨,已经没救了。况且我也不是塞勒斯托的信徒,没法帮忙。你如果真想救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灵魂转移到……”

“不行!”灵魂术是死神的专长,被教会严令禁止,卢西恩能忍受维克多在特殊情况下施法,却不能让他对教会成员使用这禁忌的法术。

“那就看着他咽气吧。”维克多也不急,重新坐回领主的专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卢西恩手里的躯体渐渐失了温热,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只是简单的灵魂转移,又不是堕落,根本不会触及教会的戒律。”

“我知道……”其实神殿都有类似的法术,将灵魂移植到某种器物上,但这法术由一个亡灵法师来施展,怎么也说不过去。卢西恩是骑士,不懂得如此高深的法术,可他又不愿求佩德罗,那老头明显是处处针对自己。假如由他施展,黑暗精灵杀人灭口的事不就暴露了。

“不放心的话,你自己来做,由我引导你具体实施的步骤,这样就不违反教规了吧。”说到底,维克多就是想亲眼看看,活性石的功效,它还没使用活性石这么高级的材料制作过灵魂魔像。

灵魂魔像(二)

卢西恩一怔,随后连连摇头。

“我虽能施展高阶神术,却也仅限于治疗和驱除亡灵方面,像转移灵魂这样的秘法,从未接触过。”

“害怕失败吗?”从圣骑士的表情巫妖就能揣摩出他此刻的心境。

“是的,我害怕,我怕失败的转移会害了他。如果死亡无避免,至少他是带着信仰和荣誉而死,平静的死去,而不是被人利用,受尽折磨,死后连灵魂都不能安宁。”

“啧啧……圣骑士阁下统御力不怎么样,口才却是不错啊。”维克多冷笑:“怎样,救还是不救?”

看着几乎没有呼吸的神殿武士,卢西恩想了很多,最后他一咬牙,说了一个字。

“救。”

“伊斯菲尔,去把乌尔曼找来。”终于等到卢西恩下决心,维克多给等在门外的中年男子下达了新的指令。矮人才刚离开,追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伊斯菲尔没有动,一双眼直直看着面色苍白的卢西恩。

“去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毕竟我们还是兄弟。”

看着伊斯菲尔离去的背影,卢西恩忍不住反唇相讥:“没想到他对你还蛮忠诚的,这已经超越了一个佣兵该有的限度。”

“出身尊贵的你一辈子也无法理解像他那样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心态。在他们眼里我是领主,是贵族,更是同类。能给予他们相对过去平静、安逸的生活,他们自然是心存感激。”维克多知道卢西恩无法体会、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伊斯菲尔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献出忠诚。

乌尔曼没走太远就被伊斯菲尔追了回来,看到平放地上的神殿武士,矮人先是一呆,很快就领悟为什么特意将他找回来。

“伯爵……在城里人体炼成似乎不太好吧……”考虑到卢西恩也在场,乌尔曼已经尽量斟酌用词。

“谁告诉你我要人体炼成,活性石虽有极高的魔力,却只限于魔像和傀儡炼制。”

“那您是想灵魂转移?”这是乌尔曼唯一能想到的。

“没错,我要把这个人的灵魂转移出濒死的肉体,你也来帮忙。”为了防止仪式被破坏,维克多开始布置结界,只需一个眼神,伊斯菲尔就知道巫妖的想法,他退出议事厅,并招来了其他私卫队守在门口。

“诶?可是……”乌尔曼不是不愿帮忙,只是锻造屋还没建好,而且距离市政厅也有一段距离,再移动的话,只怕这个人等不到实施法术的时候了。

“把活性石放到里面。”指着角落里的一套装饰性的全身铠,维克多示意矮人把他带着的那块样石放入其中。

虽然满心疑惑,但乌尔曼还是遵照维克多的指示,把活性石放入铠甲的胸腔。手刚挪开,盔甲就被维克多用魔法整个挪到神殿武士身旁。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将手放在卢西恩肩上,维克多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嗓音告诉卢西恩如何做。

在乌尔曼看来,圣骑士一手按在神殿武士的额头,一手按在铠甲胸口处,嘴里低声念叨着自己听不大懂的语言,微光先是从手指亮起,很快就传递到已经快死的神殿武士额头,一个模糊的人型从虚弱的肉体内浮出,茫然的看着四周。

“别耽搁了,你若是再犹豫,不但灵魂转移会失败,而且你也将会因为破坏生魂而犯戒,不想堕落就引导他的灵魂进入铠甲,快!”

在维克多的催促下,卢西恩把离开肉体的灵魂强行导入没有生命的铠甲。白光骤然耀起,刺得人睁不开眼,乌尔曼下意识地闭上眼,等他再睁开时,已经看不见青白色的灵魂,而那具银色的铠甲却自己动了起来。

“卢西恩阁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铠甲里传出,乌尔曼惊奇地走上前,不顾是否会有危险,伸手摸了摸铠甲,想亲身感受一下传说中灵魂转移的奇妙。

面对神殿武士灵魂的质疑,卢西恩表情木然地扭过头,他知道维克多会代自己作出回答。

“你伤势过重,为了救你,卢西恩冒着被教会惩处的危险求我把你的灵魂转移出肉体。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这具铠甲就是你的新身体。”

突然的转变让神殿武士有些无所适从,他焦急而慌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沉重的脚步声就像一把大锤,一下下砸在卢西恩充满愧疚的心头。

“我今后都是这个样子吗……”

“灵魂转移有限制,第一次施展的对象是什么,无论以后换多少具新身体,都只能限定为同一个物种。”这点维克多没有说谎。初次的转移对象是铠甲,那这个灵魂以后的转移对象也只能是金属类。它也只能把卢西恩带来的神殿武士转移到没有生命的铠甲上,若是一个活人,只怕仪式还没实施完,教会的人就已经把大门都砸破了。

“卢西恩,你这个叛徒,出来!!”一个老迈却洪亮的嗓音从窗户传入。

卢西恩听出这是佩德罗的声音,听他称自己为叛徒,年轻的圣骑士整了整衣饰,而后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佩德罗带着剩余的二十名神殿武士团团围住市政厅,见卢西恩出现,大手一挥:“把他拿下!”

“放肆!”几乎是追着佩德罗的命令,维克多的声音压制住了正欲上前的神殿武士。

“伯爵,这是我们教会内部的事。”对于维克多,佩德罗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厌恶。

“看来人老了,就是容易健忘。卢西恩不仅是教会的圣骑士,也是诺丁帝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剥去教会职务,他还是贵族,就凭你们这几个人,想当着我面前对他动手,简直是痴心妄想。”维克多一击掌,睡卧在市政厅后的黑龙立刻站起身,低沉的龙吟惊醒了已经入睡的小城百姓。

“你敢?!”佩德罗盯着头顶上方的黑龙,心虚的大喊,认为维克多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和教会起冲突。

“不信的话,可以试试。”仿佛是要验证维克多这句话的真实性,黑龙发出震而欲聋的咆哮。

“别把事态扩大。”卢西恩低声说了一句,拨开意图保护他的维克多,径直走向嘴角笑容不断扩大的佩德罗:“实行灵魂转移的人是我,与其他人没关系。”

“我当然知道是你。”得意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维克多,佩德罗让一旁的神殿武士架住卢西恩,卸去了他腰间的玛拉之光:“在未经教皇的许可下擅自施展灵魂法术,我要向红衣执政官请示判你堕落之罪。”

目睹教会的人把卢西恩押走,维克多反身返回议事厅,刚被执行灵魂转移的神殿武士依然呆立屋中,没有表情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乌尔曼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吭一声,都知道维克多很生气。

“我早说过,叫你不要玩这种危险的游戏。看,玩过头了吧。”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克莱因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靠着书柜随意翻看。

“你们都出去。还有你。”维克多挥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最后一句指的是已经与铠甲融合为一体的人类灵魂。

轰隆声响起,维克多走到窗边探头一望,停靠在城外的教会飞艇缓缓升空,雕有太阳徽记的船头已转向西南方。

“你替我守几天城。”看着飞艇越飞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维克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这可不像你,维克多。”戏谑的表情没了,克莱因难得的严肃象征着事态的严重性。

“我是以盟友的身份请求你。”

维克多的回答让克莱因忍不住抚额。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何必试探那小子,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已经把你当家人了。”

“我没有试探他,只是不想趟混水,所以才让他自己施法,没想到教会内部有那么多人针对他。”甩开烦琐的贵族服饰,维克多仅着一身黑色长袍,连法杖也没带就一脚踏着窗户飞了出去。

“什么时候默咒用的这么熟练了……”凝视着背上生出双翼的巫妖,恶魔嘴角拉出一道弧线。

维克多,你是要去辉光城求助于阿尔贝雷希特呢?还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跑到圣凡塞缇斯去救那位名义上的“弟弟”?

“武技长,飞艇起飞了,那名圣骑士也在船上。”探听情报回来的切尔利证实卢西恩确实被带走。

“城内的教会呢?”

“没有动静,祭祀也一同去了。”

“喔……这下可有意思了。”教会来真的?克莱因不确定这只是教廷内部的权利争斗,或者……是一个阴谋。如果是前者,只需阿尔贝雷希特出面就能搞定,可如果是后者,维克多……你冒险去救的卢西恩就是再次将你打入地狱的另一个背叛者。那个花瓶骑士有这种城府吗?看起来不太像……

“您说什么呢?”听到克莱因喃喃自语,切尔利以为他又下了什么新的指示。

“没什么。”连连摆手,示意切尔利可以离开了。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议事厅里,恶魔颇为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无论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他都乐于见到。

灵魂魔像(三)

米伦堡,位于浮空联盟和神圣帝国的交界处,是小国查西最北的一个城市。像这样还没有帝国一个省大的小国,如果不是因为盛产日光石而受教会庇护,早被帝国吞并了。

飞空艇在天上飞了一天,于傍晚抵达教会距离浮空联盟最近的据点,卢西恩神色平静地尾随着佩德罗下船。看到另一艘停靠在起飞坪的飞艇,卢西恩不由在心里起疑。

教会内部高级教职专用的飞艇,谁会特地从圣都赶过来?

“别看了,让那位大人久等可不好。”注意到卢西恩的视线,佩德罗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这更加坚定了卢西恩难道猜测。

难道是某位红衣执政官?

老旧的大门在吱嘎声中慢慢向后退,卢西恩带着疑惑向内望去,宽敞的庭院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腐朽的木架子,黑褐色的污渍显示这个看似刑具的东西已经使用过。刑具旁有三个方形的大洞,恶臭和寒气源源不断地从洞里向外溢。

凛寒之刑……连执政官都不通过就想对我用刑吗?佩德罗,没想到你的积怨会如此的深。

“没想到吧,你肯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要被处以凛寒之刑。圣骑士阁下……”佩德罗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全都舒展开了,多年心愿得偿,他心情好到极致。

被缚上刑具,卢西恩低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我过于天真。以前只是觉得你是个死板的糟老头子,没想到表面清高,骨子里却已被邪恶占满。玛拉居然会让你这样的人当到祭祀……”卢西恩在内心苦笑。我不也一样吗,虽然没有堕落,却已经与堕落无疑。漠视维克多实施灵魂之术,不但没有清除身为亡灵的他,还助他一步步登上权利的颠峰。甚至在最初还妒忌他,希望他死……像我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不堕落。玛拉啊,您的教义和准则已经被破坏,为什么我还没有堕落?

“行刑!”佩德罗哪知道卢西恩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盯着地面发呆,心头刚浮起的喜悦顿时散去一半。

“祭祀,这不太好吧……”同行的神官面有难色,在他身后是手里捧着玛拉之光的神殿武士则表情焦虑,都对行刑不赞同。

“哼,你们顾忌他的身份,我可不怕。”推开神官,佩德罗亲自上动手,转动绞盘,将置放在洞里的三个大铁笼提了上来。

感受到被缚在刑具上的鲜活生命,三个铁笼顿时晃动起来,并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哧声。

寒气逼近,卢西恩皱着眉,暗暗咬紧牙关,等待着教会内部最严酷的刑法之一的到来。

轰!

大门应声而倒,所有人回头,只见维克多站在门外,魔法变换出的双翼缓缓收拢,隐没在黑色的长袍里。

佩德罗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容扩得更大,好象维克多的尾随在他的预料之中。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维克多闪至神殿武士身后,一把夺下了他捧在手里的玛拉之光。

“嗡……”剑身突然发亮,还发出了刺眼的光芒,神官惊讶得张大了嘴。对外界而言,维克多·伍德是亡灵法师,可教会内部的信息却早早知道,他已经转化为亡灵。既然是亡灵,是绝对不能碰触对玛拉之光的,这可是专门用来对付亡灵的圣物啊。

原本自信满满的佩德罗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视线不停在玛拉之光和维克多的面部来回移动。没有带狼头面具的维克多与被缚在刑具上的卢西恩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绿眼,五官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有血缘关系。

维克多举起玛拉之光,随意挥动了几下,含着圣力的光剑便把三个铁笼切成几段,隐藏在里面的亡灵也变成灰烬。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全身罩袍的人从一扇隐藏的暗门走出。卢西恩身体微震,他几乎是立刻就认这个身影。

“陛下!”佩德罗和神官几乎是同一时间扑了上去,挡在微服的阿佩尔身前。

“这可真是稀罕,教皇比居然离开圣都。”维克多定定看了会卢西恩,才将视线转移到阿佩尔身上。同样的,教会最高执政者也在用打量的目光观察着维克多,尤其在它握着玛拉之光的地方看得尤为仔细。

“很早就想见你一面了,维克多·圣歌。”

这下,轮到维克多吃惊了。幸好有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做掩饰,只有握剑的手轻微的颤动泄露了它没有表现的那么镇定。

“圣、圣歌?!”佩德罗难掩惊讶,视线在维克多和教皇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有些无法接受刚才听到的话。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的。”玛拉之光的光芒渐渐微弱,维克多身上的死气开始外溢。

他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维克多心乱如麻,想不通究竟怎么什么地方暴露。事隔八十年,连阿尔贝雷希特都没有觉察,为什么教皇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自从听了蒙格尼特的报告,我就注意到你了,比阿尔贝雷希特还早。”教皇双手交握,显得轻松随意:“圣歌一族虽然已经灭族,但还是有一部人活了下来,你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虽然继承的血统已经淡薄,但终究是圣歌。真得感谢塔兰公爵和蓝蒂娅公主,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至死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母亲?他指的是伍德?

维克多的戒备顿时降了不少。

卢西恩真正的异母兄长具有圣歌血统?这有可能吗?圣歌是眷族,天赋异秉,不可能只混到进阶法师的程度,即使是混了血……不,现在的问题是,究竟伍德是真的圣歌,还是这家伙唬弄我?

维克多不确定,刚刚松懈的警惕再次提高。

“到我这儿来如何?放弃没有前途的亡灵法师,以教皇候选人的身份,你可以获得比现在还要尊崇的身份,不再需要担惊受怕,也不需要再卑躬屈膝。”面容慈祥的老人伸出手,说出让在场所有人都愕然的言辞。

“什么……”维克多思维有一瞬间的混乱,它迅速组织了一下刚才接受到的信息。

教皇在开玩笑?他让我加入光明教会?

“我能感受到,你的肉体还未完全死去,只算半亡灵。只要灵魂未完全堕落,你依然可以成为玛拉的信徒。神王是最宽容的神祇,他绝不会因你曾经的迷失而遗弃你。”

“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死一般的沉寂被维克多上扬的音调打破。

“陛下,您在说什么,他、他可是亡灵啊!!”佩德罗不顾礼节地揪住阿纳尔的长袖。怎么会这样,卢西恩还未解决,教皇竟然又要将这个明显是邪恶者的亡灵升为继承人,难道真像维克多说的那样,教皇疯了?!

“教皇这一职务,长期以来都由圣歌一族当任,虽然圣歌八十年前不幸灭族,但依然有大量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后裔,我就是其中之一。即使血统不正,我依然是圣歌,依然希望由我一族来继续执掌教皇之位,这并非是出于什么私心,而是圣歌天生便是祭祀,是为了侍奉玛拉而创造的人类。你可以使用玛拉之光就是最好的证明,普通的亡灵别说是碰他,就连靠近都会被圣物散发出的灵光超度,你能握着它,就说明它已经承认你的血统。侍神者,唯有侍神者才可以持有圣物。你的回答是什么,维克多。是要继续当一名随时有可能被阿尔贝雷希特抛弃的亡灵?还是要堂堂正正的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教皇表情平静,全然不顾他惊世骇俗的论调对其他人有多少冲击。

“我拒绝。”几乎是挨着教皇的提问,维克多给出答案。

“你确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边只有惟利是图的小人,只有想尽办法利用你的家人,只有不顾一切想铲除你的敌人。如果你能抛弃那个身份,那么等待你的将是充满光辉的人生,即使你有一段不精彩的过往……呵呵,捏造身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要你点头,维克多·伍德今天就会死去,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

“我说了,我拒绝。”维克多再一次拒绝,初听是疑惑,可仔细一想,它便否定了教皇的提议。它已经背弃了玛拉,抛弃族名。假如这时撤去亡者之书营造的假象,教皇未必会说出同样的话。它已经死了,死的彻底,八十年前,就已经丧失了享受圣光的权利。

假如阿纳尔在八十年前发出邀请,我想我会欣然接受,毕竟我是一个圣歌。可现在,晚了,我早已背弃了我曾经信仰的神,玛拉也好,曼格尔也罢,他们都没有听到我的呐喊与祈求,既然回应我的是席维格,那我侍奉的,就只有席维格。

仿佛是感应到维克多的意念,淡淡的神气从它体内散出,阿纳尔脸色微变。他作为教皇不会觉察不出玛拉与其他神的神息。

“真是遗憾呢,陛下。我已经选择了所侍之神。”巫妖抛出手里的光剑,教会第二圣物呈抛物线向前飞出,“咄”地一声插在卢西恩脚边。

灵魂魔像(四)

“门德尔也好,圣歌也罢,他们都没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也没有挽救我于水火之中。父亲冠的只是虚名,族名更是不曾真正拥有,无论是贵族头衔,还是侍神祭祀的荣耀,都不是我想要的。此身此心,已经献给世上唯一能聆听到我祈求的神祇,如果您还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在就给出答复。”维克多念出了在场之人都熟悉的咒语,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爬满火红色的符文:“我宣誓放弃圣歌之名以及自身所拥有的一切赐福。”

“真是让人叹服的决断,你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回答阿纳尔的是一双坚定的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教皇才再度才开口:“这下我也相信你的选择了,卢西恩。”

选择?维克多眯起眼,目光直射接触到它视线后闪躲的卢西恩。

“相信你也知道,他在监视你,奉我的命令。”阿纳尔倒十分坦诚地挑明他给卢西恩下的命令:“卢西恩起先不愿意,最后他以圣骑士的身份担保,说你对权势没有兴趣,不会为了巴结阿尔贝雷希特而利用自身的特殊优势发动战争。这孩子没有完全说真话,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对你观察的多于忧虑,甚至从没考虑过要除掉你,毕竟……圣歌所剩不多了,尤其是像你这样集头脑与能力为一身的后裔。”存在感强烈的阿纳尔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这算恭维吗?教皇陛下。我和清楚自身的资质,谈不上天才,相信贵教内随便抓都是一大把资质优秀的候选者。”维克多虽然摸不透教皇到底有什么盘算,但它基本排除了卢西恩出卖自己的可能。听闻圣歌血统和教皇出现时他眼里的震惊不是假的,一个人可以通过训练改变表情,甚至控制住呼吸的频率,但眼神却无法修改,喜悦、悲伤、痛苦、惊讶都会原原本本地透过瞳孔表现出来。

“卢西恩的确是优秀的人才,无论是心志或则人品。”

教皇的语气让佩德尔心惊,他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整件事只是为了把维克多引米伦堡?不可能吧,可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解释教皇对卢西恩的偏袒。想到这儿,佩德尔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他要问个明白,要听耳听到解释。

“陛下,您让我骗这个该死的亡灵来此地,难道就是想让他加入教会,而不是湮灭他?还有卢西恩,他罪孽深重,隐藏并包庇兄长是亡灵的事实,更甚者,他还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施行灵魂转移之术,多次违反教规,足可视为堕落。”

“卢西恩确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是……”阿纳尔点点头,似乎赞同佩德尔的观点,可他语气一转,原本和蔼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你未经执政官擅用凛寒之刑,也是重罪,按律应处以流放!”

“陛下,您怎么轻重不分?!”佩德罗一听流放,气急败坏地指责阿纳尔不先处分卢西恩。相比他这点罪责,卢西恩身为圣骑士的失职才是不能原谅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你实施诱骗计划?”阿纳尔怎会不知道佩德罗与卢西恩不合,如果选其他人,或许会畏惧卢西恩的强势背景。

“你算计我!”佩德罗气得忘了敬语,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对其他同袍的嫉妒心一直无人发现,原来……教皇一直看在眼里。

“你若真的心胸开阔,我也不会选你来执行这本就不光明正大的任务。”对于利用了佩德罗,阿纳尔没有丝毫歉意。

一来一往的对话当中,卢西恩用脚边的玛拉之光斩断了身上的刑具。当圣物再次回到他手里,发出了比维克多持有时还强烈的光芒。这下,注意力转移到重获自由的卢西恩身上,佩德罗紧张地后退了两步,卢西恩对他望也不望一眼,径直走到教皇面前,曲膝半跪。

“陛下,请宽恕我兄长的无力,他也是急于救我,并非真心与教会为敌。”

阿纳尔静静地看着卢西恩,久久才爆发出一声带着自嘲的低笑:“果然是不一样的选择……能做到那一步的,只有那个人……”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维克多听懂了。

他,指的是阿尔贝雷希特。选择,只的是除掉一切阻拦在自己面前的障碍。

“起来吧,卢西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这位兄长判以亵渎生命之罪。甚至可以说,以亡灵而言,他善良得过分。”表情再度恢复为原先的和蔼,教皇又变回了慈眉善目的老者。

听到这样的回答卢西恩暗暗松了口气,佩德罗却激动地大嚷起来。

“陛下,您果然是要包庇他们吗?”

“奈德罗神官。”阿纳尔无视情绪激动的佩德罗,转头望向一旁呆滞的年轻神官:“佩德罗祭祀品德不佳,流放极南城沙珂斯反省,他空下的职位由你暂代。”

“诶?这……”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的祭祀,神官不敢表现出半点情绪,只得躬身低头,把视线压低。

“我以玛拉之名起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阿纳尔突然举起左手覆在胸前,既是回答佩德罗的质疑也算是对卢西恩、维克多的解释:“我这次来,目的是为了和伯爵商讨活性石的供给。教会储量早已用尽,并非你认为的包庇。而且,卢西恩有我的密令,可以在非常情况下特事特办,你所说的未经执政官同意便使用转移灵魂的罪名不成立。”

“阿纳尔·圣歌,你身为教皇,竟然与邪恶的黑暗一族同流合污!”

“荒谬,我佩带着教会第一圣物神圣之眼,玛拉承认我的资格。况且,维克多·伍德并非真正的亡灵,按照教规是无须对一位商保持着人类躯体的半亡灵进行灵魂湮灭。”说话时,阿纳尔的双眼突然放出诡异的黄光,在场这人被照到的只觉身体暖洋洋的,卢西恩与神官都心生祥和之感,满脑子都是对神的崇敬和景仰,再提不起其他心思。维克多表面镇定,装做一副镇定和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它比佩德罗还焦急。

虽然这具身体没有疼痛感,但维克多能觉察到躯体内部在燃烧。肌肉、骨骼都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如果不是由圣物制成而是原本的虚影,只怕现在已经被成一地的灰烬了。

教皇阿纳尔……表面看不过是个普通的慈祥老者,没想到他的城府如此的深。试探接二连三,连我都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思绪飞转间,一声痛苦的哀嚎拉回维克多的注意力。佩德罗浑身剧颤地匍匐在地,表情甚是痛苦,他只差没打几个滚来显示他此刻承受的折磨。星星点点的黑气从他体内冒出,在空气中蒸发。

“你该羞愧,佩德罗。连半亡灵的维克多都没有在神圣之眼的光芒中产生任何不适,你身为教会高阶祭祀却已被邪恶侵蚀了内心。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再降你的职,从最初的见习做起,如果你能反省自己的罪责,以你的资质,用不了几年就能恢复原职。”

此刻的佩德罗已再无力气叫嚷,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指深深插入土中。

“鉴于伯爵的身份特殊,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在场者都以神名发誓,不会将今天所看到与所听到的传出去,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解决了佩德罗的质问,阿纳尔话题一转,又说到维克多‘圣歌’的血统上,尽管他没有直言,神官和神殿武士都听懂了,纷纷发誓绝不泄露。

“陛下,我离开普雷西雅已有一日,如果没有什么交代的话,我想即刻返回,毕竟那只是一座小城,尽管有风神殿的庇护,有阿尔贝雷希特做后盾,依然能吸引一大堆想找我麻烦的人。”灼烧感越来越强,维克多找借口想快点离开,再待下去,只怕亡者之书所制造的肉体要崩溃了。

“活性石……”阿纳尔显然不会轻易放维克多离去。

“关于活性石,我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吗,达沃晶矿出产的所有活性石都供给教会。”

阿纳尔微怔,随即露出一个连卢西恩也没看懂的笑容,没再继续为难维克多。让它离去的同时,也让神官和神殿武士搀扶着佩德罗一同退下。

第一次看到巫妖如此急切的步伐,卢西恩认定维克多受伤了。想想也是,没有亡灵能在神圣之眼的照射下还能保持形态,即使他是圣歌后裔,有着天生的赐福,也无法避免转化后必须承受的圣力攻击。

“你很担心他。”

教皇的发问让卢西恩一凛,急忙收拢心神。

“没……”

“在我面前不必说谎,我若是有这么一位兄长,担心也在情理之中。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千万人人未必找出一个,更何况他是圣歌。你多少是有点嫉妒他的吧,卢西恩。”

灵魂魔像(五)

心事一眼被戳穿,卢西恩窘迫地垂下头。

“这种程度的嫉妒是允许的,你若真没有任何想法,那才可怕。就像他……屏弃了一切感情,只为一个信念而活,这样活着也算死了。好了,你也一起回去把,免得外界的人生疑。”说完那近乎自言自语的一段话后,阿纳尔口气一转,显然不想再继续谈下去。

不敢深究教皇口中的“他”是谁,卢西恩躬身退出老旧的城堡。他本以为教皇没有明说的“他”的是祖父。听闻两人交情不错,年轻时还是盟友。可他没想到,教皇说的“他”其实是只指维克多。

阿纳尔是真心想招揽这位唯一的同族,但在发现他已经选择了其他的神之后果断放弃了。圣歌虽是天生的神侍,却绝不能轻易堕落,即使是由邪恶之神转侍原本就该侍奉的光神玛拉也一样。

顺着其他没有被允许进入城堡的教会成员的目光,卢西恩搜寻到了维克多,他正靠着一颗距离城堡不远处的一棵树。在清一色的白色中,这抹黑太显眼了。走上前,还没来得及观察,觉察到自己接近的维克多抬头,犀利的目光见到是自己后才稍微放缓。本就苍白的看不出伤势的轻重,卢西恩准备问他是否有受伤,却不想被抢先了一步。

“谈话结束了?”

“嗯。”

“那回去把,我担心克莱因会那家伙乱来。”

话到了嘴边,卢西恩又压住了。以他对维克多的了解,就算问了也没有结果,还是不要给他机会反嘲自己算了。

“用教会的飞艇吗?”看四周疑惑并带有不解的目光,卢西恩心里也知道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不,我们飞回去。”隐没在背后的魔法双翼再次舒展开来,不等卢西恩回复,维克多便率先升空。

看着已然离开的维克多,卢西恩无奈地施展出圣骑士的光翼,追了上去。

来去两天,当维克多回到普雷西雅,发现这座小城还算平静。克莱因没引发任何麻烦,倒是临近的冒险者考试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小城。

看着人满为患的城市,巫妖决定在考试结束后加大魔晶矿的开采量,用来维持越来越多的财政开支。

市政议事厅内,以乌尔曼为代表的矮人正和克莱因处于对峙中,原因无他,因为那一百名黑暗精灵。克莱因目前暂住在矿坑中,没日没夜的寻找有可能通过还面关闭的下层通道进入中层世界的下层生物。他自是不会去哪儿都带着那些对他而言形同监视的黑暗精灵。

“干嘛都聚在这里?”

维克多的归来让神经紧张了两天的伊斯菲尔长松了口气。

“等你回来啊。”恶魔瞥了一眼跟随在维克多身后的卢西恩,嘴角不由往上扬。

虽然事态没向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但这样的结果也不无聊。

感应到克莱因不怀好意的注视,维克多将矛头直接指向他。在这城里,只有他找别人的麻烦,没人敢找他麻烦。

“咳……是这样。”乌尔曼主动上前解释:“因为伯爵的命令,克莱因长期待在矿坑里搜寻下层生物,他希望将他的追随者安置在达沃村,遭到了我们族长的坚决反对。而城里又没有合适的地点,毕竟一百多的黑暗精灵……”

话说到这份上,即使不说完,维克多也知道乌尔曼的意思了。的确,寒冰矮人虽然长期和黑暗精灵共处一块大陆,但并不就是说他们能和睦共处,两族之间还是不时有战事发生,就这么把他们放一起迟早会出乱子。而普雷西雅城里也确实没有适合他们暂住的地方,先不说头顶上的风神殿,仅是大地与光明两系就不会容忍他们的存在。没起冲突已是给足它面子。

走到挂在墙上的巨幅规划图前,维克多左看右看,终于在与光明神殿相反的方向划出一小块区域。

“就这里吧。”

“嘿~你难道想把那些家伙弄进城?”克莱因原以为巫妖会让黑暗精灵留在泰阿森林,即使不安插在某个已经建起的村子,至少也会专门挑个地方让他们建个临时据点。

“放森林里我不放心。”这是维克多的顾虑,原本黑暗精灵就不归属于它,即使是克莱因也无法真正约束这群精锐的先锋部队。自己没空天天监视,要是让他们在森林搞出点什么事,最后善后的还得是自己,为了一劳永逸,维克多才决定让黑暗精灵在城里设个据点,反正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黑暗精灵到来,早设晚设都一样。

“这不太好吧……”乌尔曼的目光瞟向一直没说话的卢西恩,虽说他与伯爵是兄弟,但血亲无法压挂职责。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把黑暗精灵弄进城来,教会那边不可能保持沉默。

“这是我的城,在我的地盘上,我说了算。谁不想遵守规矩,我就让谁滚蛋。”用红色的标记在临近市政厅的地方画出具体的方位,维克多将目光投向克莱因身后近乎影子般存在的切尔利。这话不但是说给卢西恩听的,更是说给他听的。暗示不要暗中搞小动作。

“擅自挑起事端者,无论是谁,我都会严惩。”

“好了,你既然回来了,那我也改回矿洞了,没准这几天不在,有什么怪东西又跑进去了。”

维克多刚严词申明,克莱因就起身准备离开。想到矿洞确实需要他把守,维克多也没挽留。正要嘱咐伊斯菲尔把被晾了几天的海德因商人找来,维克多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关于黑暗精灵在城里建据点的事,教会那边你自己搞定,佩德罗不在,应该没人敢再顶撞你。”

卢西恩点点头,没说什么。这确实是他份内的事,没有强硬派的佩德罗,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反对自己的命令。

驿站——

战战兢兢等了几天,不见维克多召见,阿普斯快绝望了,他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的走动让情绪同样不安的维康尼娅情绪变得更加烦躁。

“阿普斯叔叔,你别来回走动了,搞得我心情也跟着糟糕。”

“都怪你啊,没事乱想些什么。这下好了,完不成任务回去让我怎么向巴罗斯交代。”

“太夸张了,父亲不会责难你的。不就是一次……”话还面说完,维康尼娅就被情绪越来越焦躁的阿普斯打断。

“夸张?没明白事情重要性的是你,维康尼娅。身为未来的族长,你完全没有看出为什么巴罗斯如此重视这次的合作,普雷西雅将会是浮空联盟未来的政治中心,虽说地理位置偏了些,但只要局势按现在的发展,不出十年,这里就会取代晶曜成为新的魔法协会总部。”

“你说的我都知道啊,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你我的错,是那个、个……”维康尼娅不耐烦的解释才说到一半,就吃惊得张大嘴巴,双眼直直看着突然从房门的缝隙里钻进的黑色烟雾,后半段话咽在喉咙里变成了不成调的咯咯声。

“日安。”没打任何招呼,就突然现形在房间里的正是维克多。

伯爵!

阿普斯虽然吓了一跳,但多年与贵族打交道的经验没让他流露出半点不该有的情绪。堆起笑脸,商人凑上前。

视线扫过不安的维康尼娅,维克多直接说明来意。

“抱歉,有事耽搁了,现在才来找你们。”客气过后,维克多问起阿普斯真正的来意:“你们不远万里跑到我这小城,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梅阿第斯吧。”

“呃……”阿普斯眼睛转了转,没敢应声。

“没必要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我又不会对你们怎么样。说吧,你们意图,乘我今天心情好。”

“是这样……我们的现任族长希望能与您结成商业同盟。”

“这个你们在信上就提过,我问的是具体细节,以及谁在背后支持你们?”

“哈……伯爵的观察力真敏锐。”话说到这份上,阿普斯自然没必要再隐瞒下去:“是海德因皇室,准确的说,是薇安殿下。”

薇安?她怎么会参与进来,即使是皇室成员,她一向不参与政事的。

维克多的沉默让阿普斯以为事情有转机,有急切地说了一大堆讨好奉承的话,殊不知巫妖此刻正在走神,压根就没听见去多少。

“伯爵?”终于注意到维克多的走神,阿普斯停下,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面无表情的巫妖。

海德因吗……他们不是主张中立吗,怎么这次会想参与到南陆权利的漩涡当中?想不出头绪,维克多决定同意商人的要求,毕竟建立商业同盟对普雷西雅没有坏处。至于海德因,只要自己这里一同意,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派遣使节过来。

“我同意通商,不过有个先决条件,不许将你们的政治立场带到这里,更不许在城里滋事。一定程度内的情报收集是被允许的,一旦我发现你们的行为带用任何军事和政治方面的意图,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还有你,停止你脑子里无聊的念头。”离开时,维克多是从大门出去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虚脱的阿普斯无奈的回头望向差点又把事搞砸的侄女。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带面具的伯爵长得很帅,和其他亡灵法师只剩一副骷髅架子有很大区别。”

阿普斯差点一头栽倒,对于维康尼娅的思维已经没法训斥了。

神圣同盟对于维克多在城里给黑暗精灵建据点一事虽然愤慨,却没到坚决反对的地步。他们心里清楚,即使站出来反对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两天的时间,在魔法高度发达的时代已足够消息的传递。

激进派佩德罗以叛逆罪名将卢西恩带走,最后落得削职流放的下场,而本以为是被诱出普雷西雅的维克多不但没有被湮灭,反而成为了教会活性石的最大供应者,坐实了教会畏惧铁血大帝的传言。至此,那些隐在暗处等待机会者终于死心,短期内他们是无法除去这个讨厌的亡灵法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爬越高。

回到几乎被当做个人官邸的市政厅,维克多让伊斯菲尔找来一面镜子。看着属于伍德的容貌,巫妖近乎喃喃自语地开口。

“容貌真的很重要吗?”

伊斯菲尔微讶,第一次看到作风强硬的维克多显露出这样的一面。不过,这好像不是感伤,而仅仅之是单纯的、对某件事的疑惑。

“不知道您指的是哪方面。”

伊斯菲尔的回答像一只手戳破了短暂的幻觉,维克多收起疑惑而呆滞的表情,再次恢复为伊斯菲尔所熟悉的维克多。

“人的心真的很微妙,看不到脸的时候,他们畏惧、惊疑,强烈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事物。看到脸之后,却又因为五官比例的微妙差异而生出奇怪的念头……”维康妮娅的内心变化让维克多迷惑不解,表皮真的如此重要?能让害怕转变为钦慕?假如外貌真的如此重要,那么它要重新考虑自己的仪表,神秘和畏惧无法帮它更好的统治。

“是的,对于人类……不,对于高智慧生命而言,外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切。初次的感觉最为重要,倘若您以骷髅的样貌出现,而不是现在的俊朗青年,恐怕不止是教会,就连城内的百姓也无法接受。”见维克多竟然困惑于如此简单的道理,伊斯菲尔忽然生出原来巫妖也并非全能全知的感觉,这并没有让维克多在伊斯非尔心中的地位有所动摇,反而更加拉近了它与佣兵的间隔。

“是这样啊……”虽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但维克多始终无法释怀。它一出生就与世隔绝,特殊的成长经历让它可以揣摩上位者的思维,可以分析局势的走向,无法体会普通人的想法。

抚着虚妄的面部,翠绿的双瞳凝视着镜中不属于自己的脸,维克多发出一声让伊斯菲尔不解的低叹。

这不是我的脸……微弱的抗议从化身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凭借着毅力,维克多将这股念头一直压制着,可随着局势的变化,这怪异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它不懂,也无法理解究竟是为什么,它的内心却执着于外表。转化亡灵已有八十年,按理说应该抛弃除却灵魂外的所有一切,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那么执意于属于过去的脸?

教皇阿纳尔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给出为什么突然会产生奇怪念头的原因。是他的那席话,是他半真半假的邀请,是他同为圣歌的吸引,是即使已经背离却依然吸引着自己的圣歌天性。

将手指压在镜中年轻的面容上,维克多自问。难道,我还留恋旧时的肉体,留恋圣歌的赐福,留恋早已经不复存在的荣耀?不!不是这样!我早已放弃了,无论那份荣耀是否还存在,无论圣歌是否已经灭族,我都早已下了决意。短暂的迷惑消失,看着翠绿色的双眸再度恢复犀利和坚决,巫妖笑了,表情不再是些微的迷惑,那种看淡一切的笑让刚觉得拉近距离的伊斯菲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真愚蠢,身为往生者我居然会纠结于这种无聊的念头,果然是和人类相处太久的缘故,居然会用人类的思考方式去思考问题。肉体、家人、盟友都是假的,我是连所侍之神都放弃的堕落者,是只拥有灵魂的亡灵,除了不屈的骄傲和意志一无所有,所做所为都只是为了那一个目的,只要能达成,我什么都能放弃,什么都能违背,道德、伦理,只要能达成我的愿望,即使席格维的最终目的是毁灭世界,我也会做那千万人唾骂的疯子、灭世者。

伊斯菲尔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眼花,就在他后退的瞬间,他居然看到了维克多身后出现了一个淡淡的、若有似无的人影,等他想仔细看清,那人影已消失不见。紧接着,从巫妖的额头闪现不是很明显的微芒。觉察到身体的变化,维克所伸手扒开细碎的刘海,光洁的额头多出一个奇异的符号,黑色的,有着类似金属的反光。

身为圣歌遗族,维克多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神徽,侍神者中最高身份的象征——神之代言者,它的身份已经从前死神的祭祀升级为代言者。

几声轻叩惊醒了屋内各有所思的维克多与伊斯菲尔,后者急忙打开紧闭的大门,一位本地士兵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伯爵,来、来客人了,找您的……”

结巴的说话声彰显出了来着的身份与众不同,维克多放下手镜,起身,还没等它走到门口,一张它熟悉的容貌豁然跃入视线。

火红的精灵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迈着没有声息的脚步走入议事厅,伊斯菲尔呼吸一窒,心中惊叹世上居然有如此美人,不但容貌美,周身的气息更是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亵渎了这生命的光辉。

“日安,维克多伯爵。”微微一躬,已经卸任圣女的海德因公主以贵族的礼仪向本地领主问安。

“日安,薇安·齐格里特·哈梅公主。”回以同样礼仪的维克多视线越过门外的几名护卫,看到了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卢西恩。

“好久不见,卢西恩。”视线一转,薇安笑着向后辈打招呼:“算起来,距离上次见面已有半年了呢。”

挥手示意伊斯菲尔离开,顺便带走那及个矗在门外的精灵,维克多引领薇安来到特意给商讨事宜安置的圆弧形长椅。

“公主来的好快,我早上才同意梅阿第斯的提议,你下午就到了。”

“其实我只比他们晚一天启程,担心伯爵不同意通商,兄长这才遣我作为特使来普雷西雅。”对于维克多话语中淡淡的讽刺,薇安不以为意,她的忍耐力已经修炼到荣辱不惊的地步,不会为了一点点言语上的讽刺就动怒。

抛给维克多一个不赞同的眼神,卢西恩示意它不要得罪薇安,即使已经卸任圣女,她依然拥有不小的影响力,无论是在宗教还是政治方面。

“恐怕公主这次来不仅仅只是作为海德因的通商特使吧。”维克多对于卢西恩频频抛来的眼神置之不理,它多少已经猜到薇安接下来会说什么。

“传闻你胆识过人,上一次见面并没有觉察到,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呢,明知道我的来意还如此理直气壮,伯爵,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薇安面带微笑的说出损话,让一旁的卢西恩大跌眼镜。在他的印象里,前任圣女一直是个堪称典范的贵族、淑女,从不会有如此过分言行。

“是为了它吧。”维克多也不气,虚空一抓,一个成色普通的水晶立刻出现在它手心。

薇安眉头一紧,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原本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它还真在你手里。既然你大方承认,我也不想追究什么,物归原主吧。”

“你说的没错,公主,确实是物归原主呢。”维克多半点也没有归还的意思,祈者之叹原本就是圣歌一族所有,原先它还不敢随意显露,可经过教皇爆料伍德也有圣歌血统,维克多当然不会再忌讳当众展露祈者之叹的存在。无论以何种身份示人,这都是属于它的宝物。

“这是海德因至宝,而且它现在的归属是教廷!”见维克多并不想归还,薇安“蹭”地站起身。

“卢西恩,我想由你来解释,尊贵的公主殿下会才会信服。”维克多将解释权丢给卢西恩,直到薇安说出‘至宝’一词,卢西恩才知道那颗看似普通的晶石居然就是上次意外失踪的圣物。责怪地瞥了一眼让自己善后的维克多,他还是尽责地为薇安解释。

“公主,祈者之叹的归属权的确属于他。”

“你说什么?身为圣骑士兼下任教皇候选,你竟然包庇一个邪恶的亡灵!虽说他是你哥哥,但你也不能因此忘了自己的职责。”

等薇安说完,卢西恩才再次开口。

“我没有因为他是我兄长就包庇,在珍珠岛时我的确不知是他拿走了祈者之叹,如果公主是代表皇室前来索要圣物的话,我想教皇陛下也不会质疑维克多的所有权。一天之前,他刚承认了维克多拥有祈者之叹的资质,我当时也在场。”

“你说什么,资质?他……”薇安不是傻子,短短几句,已经足够她猜出卢西恩的暗示。

“是的,他不仅是我的兄长,塔兰未来的统治者,也是除去教皇外另一位圣歌后裔。”既然维克多把解释权交由自己,卢西恩就知道他并不在乎被透露拥有圣歌血统一事。

种子(一)

维克多·伍德是圣歌?这怎么可能!

薇安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卢西恩提到了教皇,事情的真实性就不容质疑了。作为最后一位已知的圣歌,阿纳尔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已经被认定是亡灵法师的维克多是圣歌遗族,身为教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在维克多成为阿尔贝雷西特的顾问之前,教会有足够的时间惩处并湮灭一位已被发现公然背弃生命的人类,为什么选择沉默,想必是已经发现维克多的圣歌血统,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隐藏到现在才说出。当了几十年教会圣女的薇安很清楚阿纳尔要这样做,一切只为了对抗阿尔贝雷西特。铁血大帝最讨厌的不是无舌者,不是私生子,而是八十年前就已死去最后一位圣歌族长,那个也叫维克多的青年……

想到这里,薇安的目光有些微黯。

阿纳尔这样做,无非是把维克多伍德推到矛盾和麻烦的前端,如果阿尔贝雷西特震怒,那倒霉的就是目前最得宠的亡灵顾问。用计谋除掉对手,一贯是阿纳尔的作风。即使阿尔贝雷西特没有因为伍德暴露出来的血统而迁怒,那他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作为了,以阿尔贝雷西特的脾性,是绝对不会重用他讨厌的人,无论这个人有多少能耐和才华。

无论是哪种结局对教会都百利无一害,而且不用损兵折将,既保全了卢西恩,又不用和阿尔贝雷西特正面冲突,真是绝佳的计谋啊。

薇安想的和阿纳尔当初设想的并非完全一致,不过为了达到教会与帝国的平衡,教皇不得不放弃了维克多这位新找到的同族,选择把他的身世暴露出来。

“既然我有圣歌血统,持有祈者之叹也算名正言顺了吧?”嘲讽意味十足的语调把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薇安拉回显示。

“我会亲自向教皇询问,你如果真有圣歌血统,我和海德因不会追究你在珍珠岛的盗窃行为。”反唇一击,薇安不肯在言语上示弱。

对于薇安的回复,维克多没再说什么,只是用一连窜的笑声结束这次谈话。

薇安离去后,卢西恩指责维克所不该得罪她。

“我说话一向如此,她身份再尊贵,比得过你祖父吗?”

“不要小看她的影响力,毕竟海德因是除去教会和诺丁外第三大势力,无论国力还是战斗力都与教会、诺丁齐平。而且海德因身为精灵王国在中立势力种颇具影响力,你走中立的政治路线更不该得罪王国里权势仅次于国王的薇安。八十年的圣女让她累积了不少人脉,在这方面连教皇都不敢轻看她。”

“所以说你阅历不够,我如果不表现得很愤慨,又怎么能彰显我对祈者之叹正统所有权。反之,假如我小心翼翼不但不能让她信服,反会心生疑惑。”对于卢西恩的指责,维克多讥笑他看不透自己的布局。其实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薇安,而是她所代表的海德因。精灵国一向中立,以往的阵营战他们也只是象征性的出兵,这次主动参与到南陆政治当中,目的还不明确。而且,薇安的表现也强差人意。表面上看是针对圣物,但维克多还是觉察到了她隐藏在质疑背后的东西。作为公主,她根本无需亲自跑一趟,抛开缔结通商与圣物,她来普雷西雅一定别有目的。

原先维克多以为她是为圣物而来,当它真将祈者之叹拿出来了,薇安却没有它想象的那么在意。即使祈者之叹原本就不属于海德因,也不该仅凭自己和卢西恩单方面的说辞就放弃。

“姑且不论圣物的归属,你就这样把圣歌血统的事告诉她,不太妥吧。”卢西恩担心的不是圣物,而是维克多的圣歌血统,祖父最讨厌的三件事,他全占齐了。

“你的目光越来越短浅了,从一开始这事就包不住。否则教皇也不会选择当者那名神殿武士的面说出来。”对于卢西恩还没反应过来,维克多很是无奈:“整件事就是一个阴谋,从你被指派为总督起,就开始的阴谋!教皇让心胸狭隘的佩德罗来普雷西雅自然不是为了作为辅佐你,而是让你们之间的矛盾激化。他故意让佩德罗以叛徒罪名把你带去米伦堡,行刑也好,邀我加入也好,都不过是作戏。即使他真的有心,在知道我已选择了其他神祇他就放弃了。在珂林转化为亡灵的时候,晶曜的教会就已经将我手握玛拉之光安然无恙的事传回凡赛缇斯,教皇也就是在那时候着手调查我的身世。若不是有圣歌血统,你以为教皇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放过我这个明目张胆四处活动的亡灵?”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个笨蛋!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教皇现在才暴出我的身世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要除去我唯一也是最大的靠山,阿尔贝雷西特最讨厌的是什么?是他曾经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异母兄弟,虽是私生子却因为圣歌的血统而差点夺去了他正统的继承权。不费一兵一卒就除去我,让阿尔贝雷西特自己下手,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只有与铁血大帝同为南陆统治者的教皇。”

“那现在怎么办?”话说到这份上,卢西恩要还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等,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等辉光城的那一位做出回应。”如果阿尔贝雷西特仅因为圣歌血统就要放弃自己,那么他也不可能是统治了帝国长达八十年的帝王。错过了“伍德”,他不可能再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无论背景还是心智,自己都是最好的。只要他还想知道玛拉的抉择,他就不会放弃已经启动的计划。

“叩!叩!”再次响起的敲门声阻断了维克多和卢西恩的谈话。

伊斯菲尔推门而入:“伯爵,佣兵公会来人了。”

这一句提醒巫妖,改革后的首次冒险者考试正式开始,三大公会的首批监考官抵达普雷西雅。

萨夫派来的是一名体型剽悍的男人,一双充满睿智的眼不会让人因为他的身材而产生头脑简单的想法。

“伯爵,我是这次佣兵公会的代表巴洛。”

简洁的说法方式立刻赢得了维克多的好感,他讨厌罗嗦的贵族和交流方式。

“监考官就你一人?”

“这是这次的监考官的名单。”巴洛递出一封附着了魔法的信件,维克多接过并解除了上面的简易法术,除了意料之内的费舍尔与眼前的壮汉外,还有三个名字。卢西恩、埃里克以及它自己。

卢西恩已是浮空联盟的总督,怎么又兼职这次的考官?

似知道维克多的疑惑所在,巴洛给出了答案。

“监考官的指派是有规律的,并非随意。伯爵是协会的代表,自然就是考官。而卢西恩阁下作为浮空联盟的总督,自然也有权代表神圣同盟出席。至于埃里克先生,他在上一届就参加过监考,这次只是连任而已。”

人员的选择让维克多稍稍有点不安。除去眼前的巴洛,其他都可算是和自己关系匪浅。这次的考试,也等同于操纵在它手里,正是因为太顺利了,所以维克多才提高了警觉。

会是他吗?阿尔贝雷西特,两天的时间,足够你的消息网知道伍德的“身世”了,为何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你在想什么,在等什么。

“您对这份名单有异议吗?”

“不,没有。伊斯菲尔,带他先去驿馆休息,顺便吃晚饭。”送走了巴洛,维克多靠坐在实木椅上,视线散放,陷入思考。见维克多这副模样,卢西恩也没开口打扰它思考,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直到第三位访客的到来,维克多才从满脑子的疑惑中回过神来。

“哎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兄弟俩双双发呆,很少见啊。”戏谑的语调一听便知是克莱因,没有伊斯菲尔的阻拦,恶魔连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了。

“有事?”维克多清楚克莱因不会无故从矿坑跑出来,他喜欢那里阴暗潮湿的环境,喜欢那里浓郁的黑暗气息。

“只是想通知你一声,通道关闭了。”有卢西恩在场,克莱因不会说出矿洞里有直通下层世界的秘密通道。

“合上了?”维克多微讶,一般来说通道的打通极为不易,耗时耗力,又要规避法则,通常开启后就不会关闭。

“从另一头关闭的。”这似乎是个信息,尽管克莱因也没猜出为什么会关闭好不容易打通的通道,但他还是乐于见到任何改变,无论好坏。原本塞勒斯托就是邪恶之神,战争和混乱都是他的教义。作为魔晶使徒的克莱因更不可能违背这一准则。

“既然矿洞没你的事了,就好好管教那群钦慕你而专程从北方跑来的黑暗精灵,我不希望他们在我这里惹出什么乱子。而且我有预感,你那位异母姐姐不会只送这么点人过来。”

克莱因耸了耸肩,没有反对,算是答应了维克多近似命令的要求。

种子(二)

光明历655年,冰雪之月第七日,冒险者们从南陆各地汇集而来。

为了迎接这改革后的第一场考试,维克多早早做好了准备,让矮人用最容易取材的木头搭建了些简易的小屋,算作是给前来参加考试的冒险者们临时休憩的居所。

巫妖在这次考试中扮演了几种角色,既是改革的建议、发起者,也是魔法协会的新选出的代表,更是本地的领主。即使一向冷静的维克多也不免有些紧张,多次叮嘱卢西恩与克莱因,让他们管好手下,别在考试期间惹出什么事端。

正式考试到来前十天,维克多不但从其他地区的冒险公会抽调了几十名拥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任务接洽员到普雷西雅,还临时征聘了些胆大的当地或附近的平民。废除了三年一考,调整了考试内容,这一届的参加人数要远远多于往届,维克多只希望考试期间不要出什么乱子。

清晨,以维克多为首的五名监考官齐聚市政厅,在冒险者抵达之前,维克多就与其他人商讨过此次考试的内容,调整的地方其实不多,依然是围绕着体能、头脑、知识这三个大面来进行。

维克多把五张颜色不一的纸条放在软皮袋里,五个人所负责内容早已定下,现在需要抽签决定只是先后的顺序。

摊开手掌,巫妖持有的黑色纸条上写着数字5。

“今年的考生运气不错,由我来开场。”费舍尔举起左手,指尖夹着的白色纸条上写着1。

卢西恩、埃里克、巴洛也都摊开手,他们的数字分别是3、4、2。如此一来,出场和考试的顺序都定下了。费舍尔第一个,他监考的是知识。巴洛第二个,负责体能。卢西恩第三,主考团队协作。埃里克第四,他那一关是最危险的生存能力。维克多最后一个出场,是面试的主考官。

市政厅的大门缓缓开启,原本喧闹的广场顿时安静下来,这里不但聚集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冒险者,商贩、更有一些专程从别的地方跑来看热闹的人。

位置靠前的冒险者都瞪直眼,已经有不少人认出这期的考官身份不俗。眼力差的,也能从卢西恩的盔甲以及维克多的狼头面具上猜出他们的身份。

作为领主与魔法协会的代表,维克多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发言人。手持舌棍,巫妖上前两步,施展了扩大术的红芒在空气中迅速书写出一行文字。没用选择说话主要是考虑到人们普遍知道它是无舌者,如果能说话了,岂不是知道维克多已经不是人类。

[日安,诸位,我是这次考试的监考官之一,维克多·伍德。由我来向你们说明这次修改后的考试规则以及顺序。大体上的内容依然没变,你们需要测试的依然是体能、知识、团队协作、生存能力以及面试这五个方面。你们需要讨论的是考试的内容,而非我的身份。]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四人,维克多介绍了他们的身份:[炼金院的费舍尔,佣兵公会的巴洛,神圣同盟的卢西恩,阴影公会的埃里克以及魔法协会的我,由我们五位考官负责监考。虽然在场的诸位有不少都已不是第一次参加,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们考试的规则。考试期间生死自负,不得恶意杀人。同样的,贿赂考官这样的事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这一届是无效的。艾尼亚奥西比男爵,下次请摸清考官的身份背景再行贿,在我这里,所有考生同等,不会因为你是贵族我就会网开一面。]

人群里爆发了小股骚动,被点到名的贵族大窘,忍受着瞬间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万万没想到维克多会在大庭广众下让自己出丑。

“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贿赂的事!”看到维克多直接点名贿赂的贵族,卢西恩不赞同它的这种做法。虽然送礼的时候他也在场,但他绝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要是那名贵族因此受到攻击怎么办?下面这些人可与一般的平民不同,他们有能力也有胆识,利用考试杀死一两个小贵族对他们算不得什么。”

[既然有胆贿赂,就要有胆承担后果。他连我的身世都没调查清楚就贸然行事,自然是要吞这个有可能危及到生命的苦果。我可是最讨厌贵族的,他不但送了礼,还附带了一句看在大家同为贵族的份上帮忙什么的,我没当场送他一个火球吃就该偷笑了。]反驳完卢西恩,维克多再次用法术把舌棍书写出的文字扩大化:[安静!现在去公会登记你们的姓名,领取代表身份的号牌。第一关是知识,你们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准备。]

字才写完,参加考试的冒险者们立刻蜂拥向正对着市政厅的冒险公会。

“那么,我也该去准备准备了。”费舍尔向维克多点了点头,起身前往已经设置好的考场。参加考试的冒险者会有专人领到泰阿森林,在那之前,费舍尔必须先赶过去。

“莉薇娅。”目送老人远去,反身返回市政厅的维克多突然喊了一个名字。从离开极南城后便淡出卢西恩视线的舞姬立刻从角落的房间里走出,她像其他几人略微欠身后,把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了巫妖,维克多接过,掀开一角看了一眼迅速合上。

“我需要思考面试的考题,在最后一场考试到来前你们最好不要打扰我。”勾了勾手指,维克多让莉薇娅与它一同进入设在二楼的临时寝室。

卢西恩不知道维克多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单独传唤那女人。兴许,他的异母兄长又在策划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

对此,另外两名监考官却没有做任何表示,反正在各自监考的考试开始前,他们都可以自由活动。而且,又有谁敢去限制维克多的行动呢。

※※※

学过少许炼金与神术的莉薇娅知道她所收集的药草的功效,全都是用来保存身体不腐。难道伯爵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您的身体……”试探性的开口,莉薇娅还没说完就被巫妖粗暴的打断了。

“你该学学伊斯菲尔,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上一次就说过,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揭去黑布,维克多拿起放置其中的药草,放在掌心,腾起的火焰将新鲜的植物烧成粉末。将黑灰洒入莉薇娅所捧的器皿中,摇匀。看着渐渐融合的几种药材,维克多下了驱逐令。

“出去。”

莉薇娅不敢多问,赶紧离开。

舞姬走出房间后,维克多开启隐藏在房间里秘门,安置着伍德尸体的棺材从墙壁里弹出,消去尸体外部覆盖着的寒冰,维克多把药剂倒在尸体表面,压制越来越严重的腐烂。如果不是有药物和法术控制,这具躯体早在一月前就已经变成完全的枯骨。

褪下漆黑的法袍、狼首头面具与披肩,将它们穿戴在伍德的尸身上,维克多让平时伪装为披风的塞伯利恩代替自己,控制傀儡尸。只要有面具和披肩,除了几个熟识的,基本没人能认出这是它的替身。

“待在这里,直到我回来。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可以酌情处理。不要让卢西恩看出伪装。”不想偷溜的事被发现,维克多又交代了几句。说完,巫妖推开窗,从二楼一跃而下。未等落地,脚尖在墙上轻轻一蹬,整个人直接越过两人高的围墙,落到围墙之外的地面。巡逻的卫兵根本没有觉察到它的离开,推窗到翻墙只是眨眼的时间。

隐隐生出不安的卢西恩走上楼梯,在转角处看到了脸色不太好的莉薇娅,再往上看,从半敞的寝室门,他看到维克多坐在窗边向外眺望的侧影。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因为刚才的警告,卢西恩没有进去。确认维克多仍在,他走下楼梯。只是心中的不安依然没有散去,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

冒险公会——

由于登记的人数过多,特地从其他分会调来的接洽员忙得头昏眼花,连被当做备用的平民应聘者都加入到收集报名的行列当中。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注入了魔法的表格与分发到参试者手里的号牌里的法术互有关联,每合格一次,号牌里的魔法就会记录下成绩,以防止有人成乱钻空子。

切尔西刚填完一张表,下一张已经递到手边。

没有血色的皮肤让青年一愣,他甚至能看到苍白肌肤下青绿色的血管。抬头一看,切尔西再次愣住了。

眼前站着一名个头中等的男性,年纪不超过二十,苍金色的头发也和皮肤一样没有生命力,精致的五官此刻看来竟然有种吓人的凛然,天蓝色的眸子就像一对宝石,晶莹剔透,却没有任何情感。被这样的视线一瞪,切尔西顿觉如坠冰窟。等接过对方递来的报名表,他眼都快直了,手也微微地抖了起来。

名字一栏上赫然写着维克多·圣歌。

种子(三)

当冒险者们填好报名表格,购买了一些野外能用到的工具返回市政广场时,等候他们的已不再是五位主考官。身着冒险者公会服饰的男子举着一个施展过扩音术的魔法装置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宣布剩下的注意事项。

“考试分为五个阶段这点你们是知道的,往年采用的是淘汰制,留在最后的自然也是胜利者。可今年不同,每过一关,你们身上的号码牌注入的魔法就会记录下你们的成绩。前四次考试完结后必须有三次合格才能参加最后一轮,也就是由领主大人亲自主持的面试一关。”

新的变动立刻引起不少冒险者的嘘声。

“第一关是知识,由炼金院总长费舍尔导师出题,考场在泰阿森林的布赫村,你们手里都有一份公会发的地图。现在是早上,下午晚饭前没有抵达考场者一律视为弃权。各位,祝好运。”

冒险者们在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中陆续离城,地图绘制得很详细,不但标注了普雷雅亚城内各种商铺的具体位置,还用详细绘制了城市周边的泰阿森林与达沃矿坑。聪明人一看就明白,考试主要就在这三个地方进行。

由于没有限制到达的方法,大部分冒险者都花钱买下了城里能买到的坐骑,而运气不好的那些只能徒步前进,好在森林距离城市不是很远,给出下午抵达也是考虑到步行的速度。

“总督阁下。”

负责统计的切尔西神色慌张地来到市政厅,将他不久前刚拿到的报名表递给坐在软皮沙发上小憩的卢西恩。

赫然入眼的维克多·圣歌让卢西恩立刻明白为什么冒险公会的人会如此惊慌。圣歌早已灭族,经过维克多的爆料,他知道祖父讨厌圣歌,而那些侥幸存活的圣歌后裔也为了躲避祖父的清剿而隐居,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圣歌的人,还是在维克多主持的第一次冒险者考试上……

等等,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

叫维克多的人太多了,可姓氏里带着圣歌的维克多似乎只有一位。

数月前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是的,维克多说过,祖父最讨厌的那个人,也叫维克多,圣歌最后的族长。

是巧合吗?还是……

卢西恩起身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依然坐在窗前的维克多回头,在接过他递出的报名表后久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看?”

“静观其变,我们不知道这个自称圣歌的家伙有什么目的。不过还是得提前做一些准备。”

“准备?”

“迎接你的祖父,他或许会对这个顶着他异母兄长的人感兴趣。”

真要是那样岂不是很糟糕?卢西恩不理解维克多的想法。祖父的脾性向来古怪,没人能摸透,万一这个冒充者让祖父震怒,受牵连的还不是自己和维克多。

“你着急有什么用,等吧,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迟早会暴露的。”

“可……”看到维克多闭上眼,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卢西恩知趣地没在继续说下去。他感觉到维克多有些不太对劲,究竟是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但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面对的只是一具傀儡,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报名者中有人自称圣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这座新兴城市里传播开来。下榻贵宾专用驿馆的薇安自然也知道了。

对比卢西恩的疑惑,她更多的是愤怒。

是谁在冒用那个人的名字?他已经死了八十年,屈辱而悲戚的死在亲兄弟囚禁与折磨的牢笼之中,是谁会如此恶意的以他的身份重新现世?

算得上青梅竹马的薇安做不到旁观,交代了随行的其他精灵之后,毅然前往冒险公会亲自确认。看到切尔西从市政厅拿回的报名表,薇安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时隔八十年,她依然能认出那几个可以用娟秀来形容的字体。

这……这可能吗?真是维克多?不,他已经死了。

薇安在心里反复强调。

他已经死了!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那是阿尔贝雷希特为数不多的宽容,既是证实维克多的死,也算是给已经没有亲族的他做最后祷告。

切尔西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女精灵,因为看装扮像贵族,所以他在被索要看报名表时虽然犹豫却还是给了她。

“长什么样?”身体微颤的薇安在一个深呼吸后恢复原先的平静。

“啊?你说报名的那个啊……”说到交报名表的那个人,切尔西记忆深刻,手脚并用地比划形容:“个头大概有这么高,很瘦,头发是很少见的苍金色,皮肤也很白。是个很俊俏的青年,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二十。”

切尔西形容得很仔细,薇安几乎能凭借他说的话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她快要遗忘的身影。

是你吗,维克多?我无法相信,身为光耀的圣歌后裔,选择用自杀这种近似亵渎的方式结束生命的你还活着。

一想到她认识的另一位维克多,薇安不禁苦笑。

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她亲自确认了他的死亡。假如出现在这里的真是维克多,那只有一个解释——亡灵,集荣耀与尊崇于一身的圣歌最后纯血已经堕落。

如果真是你,为什么要沉寂八十年才出现,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才返回被你抛弃的世界……

“那个……女士,可以把报名报还给我吗?这个要存档的。”

切尔西的说话声打断了薇安的思绪,她抬头,看了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人类男性,递出了快要被自己捏皱的羊皮纸。

“他人呢?”

“和其他冒险者一起出城了。”

“谢谢。”显得有些失落的薇安反身走出公会,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薇安双唇一抿。

她要亲眼确认……

※※※

阿尔贝雷希特很少睡觉,即使休息也只是闭眼小憩。圣物太阳之心可以让身体保持活力,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用冥想来补充睡觉所需的体能。然而今天他却做了一个梦。被世人称为铁血大帝的他已经不记清上一次做梦是多少年前的事。

梦中,那个纠缠了他一辈子的影子再次浮现。已经有许多年,他没有再记起过那家伙,为什么现在突然又会想起,难道是什么预兆?

下方例行做报告的臣子们全头着低头,他们都清楚,即使坐在宝座上的皇帝闭着眼,他也是醒着的,仿佛永不入眠的巨龙。

悄然无息脚步走近,阿尔贝雷希特睁开眼,看到护国军第一团长阿佩尔立于身旁,受执一份盖了加急印章的信笺,朝会报告也因此而中断。

“普雷西雅来的急件。”

印戳还残留着余热,足以说明这封加急信是直接从魔法传讯台送来的。

抽出羊皮卷,阿尔贝雷希特双眼微眯,眉头陡然皱紧,众臣面面相觑,很少见到皇帝这样的表情。几位年纪大的老臣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上一次看到他皱眉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果真是预知梦啊……”喃喃自语地收紧手掌,羊皮卷瞬间变成一团灰烬。阿尔贝雷希特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视线穿过表情各异的众臣,直射通过走廊可见的停龙坪,金色的巨龙似感应到他的目光,舒张开巨大的双翼,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

在步行前往森林的冒险者中,有一个人特别的显眼。二十岁不到的青年穿着一身近乎可以算做古董的服饰,少见的苍金色头色被阳光反射下成银色,精致的五官显示出他有高贵的出生,血统越纯,相貌就越接近精灵。

早春的太阳没有夏天毒辣,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众人却觉得仿佛寒冬没有过去,所有冒险者都不约而同的远离这名青年,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尽量离他远点。

追随者冒险者的步伐,有精灵血统的薇安没花太多的时间就赶上了步行的队伍。即使隔着人群,即使只有一个背影,薇安仍认出来,是他。即使时间已经流逝八十年,但烙印在心底的记忆还是让她瞬间就确认,走在前面的的确确是维克多·圣歌。

怎会这样,维克多你真的堕落成堕灵了?为什么要选择那样一条无法后悔的道路。你明明拥有最高贵的血统,即使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你也不该放弃荣耀成为人人唾弃的背叛者。

曼格尔是虚无的谎言之神,他的承诺永远不会兑现,你天生便是侍奉玛拉的祭祀,永远不可能为他所重用。维克多……

过于炽热的视线让人群中的维克多停下脚步,回头,在身后搜寻到了一双既欣喜又失落的眸子。

薇安,果然跟来了……

面无表情的回望,木然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甚至没有半点波动。

薇安愕然地看着巫妖重新将头转了回去。

他没认出我?不……那眼神根本就不认识我。他是维克多呀,怎会用如此陌生的目光看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种子(四)

和普雷西雅相比,布赫村和几个月前一样,没什么改变,唯一称得上不同的,就只有居住人数了。

前卡莲三人组也已在这里定居了几个月时间,危险的混血黑暗精灵也已被维克多从这里调走,总体来说,现在的布赫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佣兵们很享受这种安宁祥和的日子,没有繁重的赋税,没有贵族压迫,他们当然愿意以普通让的姿态生活。

费舍尔一大清早就来到布赫,在以杜南为首的村民帮助下,很快就在村中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小台子。当冒险者们陆续抵达后,看到的就是坐在用原木制成的长桌旁的第一轮考官。

距离晚饭还一小时的时候,费舍尔摇响了手里的铃铛,宣布考试正式开始,没有赶到场参考者全部算弃权。

“各位,请上前来,每人拿一瓶桌上的药水,喝了它,考试才算开始。”

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冒险者都拿了放在桌上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当他们喝下瓶中半透明的液体后,清凉感滑过喉咙没多久,身体开始出现微痒。

“这是怎么回事?!”

“不太对劲啊!”

想抓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冒险者们开始意识到他们喝下去的东西有问题。

“这是添加了蓝蜥唾液的银叶花汁,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但它有一个你们绝对熟悉的别名——拷问剂。没错,就是刑讯审问用的那一种。”无视四周射来的目光,费舍尔继续讲解:“你们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在村子附近的树林里寻找解药,超过一小时还是配制不出解药的,可以到我这里领取,但这也意味着弃权。不用瞪我,浪费时间只会让你们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再有,我提醒各位,强行逼迫或抢夺解药的,也算弃权,祝各位好运。”

人群一下从村里的空地冲出,看着剩下的十多人,费舍尔微微地摇头,为这一期的考生感到悲哀。

知识真是贫乏啊,炼金术虽不是必须的,但连最基础的药理知识都不具备,难怪三大公会的死伤率一年比一年高。

忽地,费舍尔的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住。

圣女薇安,她怎么会在这儿?

怕自己看错,费舍尔又仔细观察了一遍。

没错,是她……

顺着女精灵的目光,费舍尔看到了站得最偏远的维克多。他眯了眯眼,用了比之前观察薇安还多的时间打量维克多。

如此惹眼的外貌,为何我之前没有发现?存在感太弱了。用了魔法吧,否则我不可能直到现在才看到他。发色真特别,应该是纯血统吧,就不是哪个地方的贵族或者皇室成员。

联想到薇安的关注,费舍尔做出如上定论。

一小时的时间很快就流逝了,看着记时沙漏里的沙粒渐空,费舍尔再次摇响手铃。

“时间到了,诸位。”

参加考试的冒险者们重新集结到村中空地,忍受不了奇痒的人都选择放弃,只有少数忍耐力超然的强行忍到结束。大部分考生都靠着少量懂得药草知识的人采集了能中和毒素的药草,现在,大家等待的只有考官宣布答案。

“吞食了猫尾草的请站到左边,既没中和毒素也没向弃权的请站到右边。”摊开手,费舍尔示意所有喝过药剂的人分两边站。等人全部站定了,他开始宣布答案:“无论是出于谨慎还是真的认出药剂的作用,只要没喝药剂我都算他合格。”

虽有不少人大声嚷嚷,但还没有到骚乱的地步。大家都在等待费舍尔的解释,若喝下药剂就算失败,也没必要让他们去找能解毒的药草了。

“参加冒险者考试的,只要登记过都会领取到一个写有数字的号牌。那些数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它们代表的只是你们个人以及参考者的数量。真正记录了你们成绩的,是这个。”费舍尔挥动另一直手里拿的短杖,萤火虫般的荧光从杖头飞出,绕着考生转了一圈后,钻入他们胸前佩戴的号牌。很快,就有人发现号牌上的五个星状图标其中一个亮了起来,而有的则只亮了一半。

“相信你们注意到了,号码牌上的星状窟窿,那就是你们的成绩。每合格一轮,由考官保管的荧光杖便会亮起一颗星,到第四关还没有三颗星的,全部都算失败。”

费舍尔的解释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满意,选择采集药草中和毒素的占了大多数,他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成绩究竟算什么。

“这不是一目了然嘛,半颗星啊。我也没说你们被淘汰,即使到下一轮你们依然只拿到半颗星,也还可以继续。可如果第三轮依然半颗星,那你们就可以准备回程的路费了。先前有说过吧,第五轮是面试,只为前四轮合格者设立,到第四轮考试依然没凑够三颗星的,请来年再考。”费舍尔不得不仔细讲解了一边新更改的规则,原本三大公会是想延用传统的方法,可维克多说淘汰制太过老旧,对有些喜欢偏门的人不公平,也会因此遗漏一些人才。

费舍尔也比较喜欢现在的方法,不但大大减少了作弊的可行性,也减少了考试成绩无法判定的几率。除了初期需要投入一定的人员登记外,后面基本用不到考官以外外的人,降低了公会成员被考生误伤或故意杀伤的几率。其实收益最多的,是那些偏门偏科的冒险者,有的只注重武技,有的专精于法术,一旦遇上他们不在行的,被淘汰的几率非常大。

所以维克多再次挑战旧规则的行为虽然让其他公会一些主事者不爽,却也无法反驳。

“我再次提醒各位,号牌上有高阶法师施过法术,会记录下每一位监考官做出的决定。别一位可以耍小手段蒙混过关,一旦被发现,可是要取消五年的考试资格。好了,被淘汰者请随村口的玛莎小姐返回普雷西雅,去冒险公会注销你们今年的参考资格。”费舍尔话才说完,就立刻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这不公平!这那里算什么考试?”一名强忍着药剂作用的高个子男性走上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红斑。他不甘心自己忍耐了一个小时,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人生充满了选择,一步错,不但可能会丧失权势,更有可能丢掉性命。冒险者考试也是如此,我开出考题,怎么选择,全在你们自己。况且,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出的题有难度。作为一名与危险为伍的冒险者,你们居然连最基础的常识都不具备,我没把那些只获得了半颗星的参考者都淘汰掉,已算仁慈了。”

听了费舍尔的话,刚松了口气的半颗星获得者将矛头指向被淘汰者,都怕他们再继续嚷嚷下去,考官改变主意,一时间原本宁静的小村变得分外嘈杂。

“嗡……”传送法阵发出传送时特有的声响,原本都在一旁看戏的伪村民立刻肃穆以待,受他们的影响,吵闹的冒险者也渐渐安静下来。

“会是他吗……”雷娜有些紧张,即使他们现在比几月前有了不小的成长,对巫妖的惧怕依然如故。

“不清楚,虽然传送法阵只有他一人使用,但现在不同与平时,没准……”杜克话没说完,一个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是巴洛,这次考试佣兵公会的代表,亦是第二轮的考官。

“维克多没来吗?”费舍尔本以为维克多会一同来的,毕竟他是领主。

“伯爵说要思考面试的考题。”视线在人群一扫,轻易地找到目标,巴洛凑近费舍尔,小声地告诉他突发的变故。

“这、这是真的吗?”目光无法控制地瞥向人群最偏远的一角,费舍尔有些难以置信。先前被他认为是某国贵族或皇室的青年竟有如此惊人的身份,已经灭族八十年的圣歌后裔!

“虽然无法肯定真假,但至少他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止是在普雷西亚,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你还是先回去与伯爵商量对策吧,我毕竟是外人。”原本该由普通的公会引领冒险者前往下一个考点的,巴洛亲自来,主要是为了节省时间。

维克多放下狠话,一般人谁敢擅自接近,就连他的异母弟弟也只能站在楼梯上确认他还在,费舍尔是维克多的老师,论亲近自然比卢西恩强。由他去劝说,可能效果更好。

感受到新一轮注视的目光,巫妖抬头,正好与巴洛的视线对上。

健壮的佣兵立刻打了个寒颤,只是眼神就有这种力量,即使他不是真的圣歌,也绝对是个难缠的家伙。到底……来普雷西雅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

巴洛眉头紧锁,脑海中闪过几种可能,都被他一一否决。当然,他也没忽略人群中的另一个无法忽视的人物。前圣女光耀的身姿让她周身数米空无一人。

“也许,他真的是圣歌,否则海德因的公主不会如此关注。但愿事态不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如果惊动了辉光城的那一位……”

种子(五)

费舍尔一回到普雷西雅就赶去市政厅,正如巴洛所说的,维克多独自一人待在二楼,舞姬一脸担忧地守在阶梯处,无人敢上去打扰他。

“费舍尔叔叔,你回来的正好。”见到费舍尔,卢西恩长松了一口气。有他劝,情况应该会好些。不过,卢西恩也担心,即使是自己的导师,维克多未必会给多少面子。

“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上去看看……”其实费舍尔自己心里也没底。自从维克多变成亡灵后,再也不听从自己的劝诫。

附身傀儡尸的亡灵狼塞伯利恩见到费舍尔走入房间,赶忙用契约的心灵联系通知了泰阿森林的维克多,考虑到费舍尔对伍德的理解,稍有不慎会败露,巫妖还是决定暂时控制傀儡尸。

交换在无声无息中进行,除了觉得房间里的气息略有改变外,费舍尔没觉察到靠坐在窗畔的躯体发生的变化。

“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成为亡灵后还学会了对局势的分析,以你的头脑应该知道铁血大帝不会漠视出现在这次考试里的那名圣歌。为什么到现在依然不为所动?这不像你,维克多。你总是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制定出应对策略。”

听了费舍尔的询问,维克多冷笑着回答。

“没人能阻止消息外泄,阿尔贝雷希特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的问题。也正是因为我分析了局势,所以明白现在做什么都是无用功。铁血大地的脾性向来没人能真正摸透,我是在拿捏不准他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除了等,我什么也不能做。”

“可……”

“没有可是,导师。我比你还紧张,因为……我也有圣歌血统。”

“什么……”费舍尔呆住了,正准备说的话全部咽在喉间。

维克多是圣歌后裔?这、这怎么可能?

“不要乱说!”一想到身后的门还敞着,费舍尔立刻压低嗓音。楼下除了卢西恩,都是外人,如果泄露出去,不止是维克多,整个门德尔、甚至是塔兰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我没有开玩笑。”听出费舍尔话里的维护与担忧,维克多露出自嘲的表情:“由现任教皇阿纳尔亲口证实,卢西恩也在场。这么几天过去了,相信南陆各国的情报部都已经收到消息。”

费舍尔自然知道几天前卢西恩和维克多离开过,因为两人都平安无事,他也没细问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去见教皇。

如果真是由教皇揭露的,那么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要想借维克多来对付……不,应该说是平衡教会与帝国的关系更恰当。

维克多当然有考虑过如何过应对‘伍德有圣歌血统’。思来想去,最终想出了以本来面目参加考试这一招来吸引阿尔贝雷希特的注意力。只要维克多·圣歌存在,阿尔贝雷希特的视线就永远也不会落到维克多·伍德身上。深知异母弟弟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憎恨,维克多有自信能以此种方法成功保全被暴露有圣歌血统的虚假替身。

“那么,这个自称是维克多圣歌的是你吗?”费舍尔猜想出现在考试里的圣歌是徒弟假扮的。

“我和他除了血缘上有那么一点关系外,与他最亲近的,还是帝都的那一位陛下啊。”

阿尔贝雷希特?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费舍尔愣住了。

“他是圣歌最后一任族长,也是直接导致圣歌灭族的元凶。说起来,我和他在某些地方十分相像呢,没有正式名分的长子,因为继承权而被家人谋害,在痛苦和悲哀中孤独的死去……”视线从费舍尔身上向后移,巫妖不意外地看到了眉头紧皱的卢西恩。

注意到维克多的视线,费舍尔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上楼的卢西恩:“那你的意思是……”

“虽说有这么一块绝佳的挡箭牌,但还是小心些好,这也是我什么都没做的另一个原因。导师你还是先回炼金塔打包一些重要的物件吧,万一真的出现最糟的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假如阿尔贝雷希特真的迁怒,除了费舍尔,维克多谁也不会带走,包括卢西恩。克莱因能照顾自己,它根本不担心恶魔会死于突如其来战争。

“你要我和你一起走?”瞥了一眼没说话的卢西恩,费舍尔生怕自己听错了。

“除了母亲,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是我追寻力量之外唯一在乎的事物。我不带走你,难道要带走那薄凉的父亲以及这充满嫉妒之心的弟弟吗?”

包含戏谑的低笑在房间里回响,卢西恩反身走下阶梯,脸色难看得让费舍尔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你这样说就过分了。撇开费尔南德斯不说,卢西恩这孩子除了第一次见面,后面可是处处在帮你。”

“对于他刚见面就把亲哥哥劈成两半的事,我没怎么在意,不想带他们是有多重原因的。首先费尔南德斯没自保能力,卢西恩受教条约束不能随意杀人,而且他的外貌和圣物玛拉之光都过于惹眼,走到哪儿都是移动的活招牌。再说了,阿尔贝雷希特针对的是我,费尔南德斯有公主做保障,勉强能抵挡一阵,而卢西恩顶着教皇候选人的头衔,阿尔贝雷希特暂时是不会动他的,真正可能被牵连的,就只有导师您。”

费舍尔心里也清楚维克多说的是事实,自己只是普通的贵族,即使身居炼金总长之职,对于铁血大帝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一旦真的连坐,唯一会被牵连的,就只有身为维克多导师的自己。是要打点一下行装,为有可能出现的跑路局面做准备。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说那么绝情的话。”

走之前,费舍尔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可以肯定,维克多刚才是故意的。

对此,巫妖没有反驳,而是再次将视线投到窗外。

维克多不能否认,在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卢西恩的。即使他会嫉妒会抱怨,也依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而不是比亡灵还冷血无情的家伙。

如果我的弟弟是卢西恩而不是阿尔贝雷希特……哈~我在想什么,没有可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假设。

如此想着,维克多切断了对傀儡尸的操控。另一头,稍做休息后,巴洛宣布第二轮考试开始,考点依然选在泰阿森林,虽然有部分固执的被淘汰者不愿离去,巴洛可没费舍尔那么好说话。他亲自动手,给这些不肯离去的失败者一个难忘的教训后把他们丢给了引导落选者返回普雷西亚的玛莎。

“仔细听好了,我不会做第二遍讲解。”有了亲身演示后,明白考官实力的冒险者们收敛了很多,都默不作声地听巴洛讲解需要注意的事项:“我负责的是体能,这是冒险者必须具备的东西,虽然会因职业的差异而略有不同,但大体的范围还是一致的。考题非常简单,各位只需要连夜赶往下一个考点,在天亮之前抵达达沃村都算合格。”

听起来比第一轮简单,可众人都明白,事情要真的如此简单那就不是冒险者考试了。尤其是今年修改过规则,更严格,也更难。

“我有疑问。”一名直接获得一星的冒险者举起手,在征得巴洛点头示意后,他问出了自己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具体的规则是什么?有什么限制?比如能否像来森林时那样骑乘坐骑?能否结伴同行?”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既然是考验体能,自然不能使用坐骑的,当然,结伴也是不可以的。无论是亲友还是临时同盟,所有人都要独自上路,一个人应付路上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偷袭,这一关是禁止相互攻击的。沿途布置有阴影公会的人,各位不要以为没人就可以下黑手。这一关,我想看的,只是你们在相对极限的环境里会有怎样的表现。现在,你们可以稍作准备。”这个‘准备’所包含的意思很多,而且,巴洛的话里有一个很明显的漏洞,或者可以成为暗示,已经有一部分看出来的人四散开,借着渐渐阴暗的天色隐藏住身形,慢慢朝村外走去。

是的,巴洛没有明确规定上路的时间。也就是说,考生们现在就可以出发,而脑筋死板的人要不是没发现,就是不愿轻易冒险,想等考官宣布正式出发后再启程。一晚的时间,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在天亮前抵达距离普雷西亚不远的达沃矿村。

维克多不用翻看地图,也知道以正常人的速度计算,最少也要八个小时才能到达沃村,剩余的时间,应该是用来应对路途上的人为以及意料之外的障碍。

为了防止泄露,每一轮的考题只有考官自己清楚,就连参与布置的公会成员也是一知半解。维克多自然是不知道巴洛给今年的冒险者们准备了什么样的难题,从他的性格来分析,应该不会太简单。

最后,维克多决定还是和大部队一起出发。

虚幻之影(一)

自从确认维克多的身份后,薇安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过。当巴洛宣布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大概是整场考试中唯一能避开大部队和维克多单独谈话的唯一机会。

幽暗无光的森林里到处都是窥视的目光,悄无声息的避开被困惑法术迷惑的冒险者,精灵很快凭借着自身的速度优势追上了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巫妖。

“站住!!”

寂静的森林里,这一声分外的响亮。巫妖停下前行的脚步,缓缓回头。

“我知道你是他,不要否认,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维克多……”情绪略显激动的薇安已经顾不上语无伦次,无论如何,她都要问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要堕落?阿尔贝雷希特说你是自杀!”八十年前,听到噩耗时薇安以为是阿尔贝雷希特的谎言,可当她亲自为维克多整理遗体的时候,发现心脏部位焦黑一片,凹凸不平的伤口洗净后刻者死神曼格尔的神徽,堕落了……被喻为光神代言的圣歌未来族长自己选择了堕落,就算遭遇了不公的待遇,只要保持信仰,死后能直接进入天上界,与先祖和精灵之魂待在光神的殿堂。

维克多,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成为堕灵,如此以来,你的灵魂永远无法得到宽恕,永远也不可能安息。

“你就真那么确定虔诚的信仰可以帮助你在死后能升入众神殿堂?我在生前没有得到过任何神谕,也没有感受过圣光,连神的声音都听不到,怎么可能进入天上界。圣歌一族早已失去眷顾,灭族是迟早的事,阿尔贝雷希特只不过是提前让这个已经腐朽不堪的家族提前变为历史而已。”

黯哑的声音先是让薇安微滞,过了几秒钟她才明白,是维克多在和自己说话。薇安迫切的想证明眼前如同幽灵一样的身影是维克多本人,即使外貌完全一致,在她的内心身心还存在着一丝犹豫和担心。

既期望眼前的维克多是假的,没有堕落成亡灵,纵使悲惨的死去,依然保留着圣歌的荣耀。可是,她又希望他真的回来了,毕竟他们曾是关系不错的儿时玩伴。特殊的身份让薇安结交的人虽多,可真正能称为朋友的却没有几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圣歌一族早已失去眷顾?”已经没空去想为什么维克多的声音会变成现在这样,薇安想弄明白八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胆子去问阿尔贝雷希特,而教皇阿纳尔虽然也知道内情,八十年来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都只字不提。

“不知道对你比较好,回去吧,别卷入这场八十年前就已经无法阻止的战争。回海德因去,劝一劝你那位野心与身份不符的兄长,伸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插足与教会和帝国几百年来的内斗。”

“等等,维克多!别走,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薇安只觉眼前一花,维克多周身出现了些微的扭曲,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移动到几十米外。

巴洛背靠着一棵足以遮挡住他身形的大树,屏住呼吸,多年的训练可以让他把自己的气息伪装成一头野兽而不被跟踪的人觉察。心情烦乱的薇安没有觉察到自己一直被人跟踪,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维克多吸引,不想这段对话已经被旁人偷听去了。

至于巫妖,能感知生命的它当然早早就发现了巴洛的存在,没有提示,也没有往巴洛所藏身的地方看一眼,巫妖需要通过不同的人将自己,将维克多圣歌存在的消息透露出去,阿尔贝雷希特一定会来,如果他与薇安错开了,那就必须有另一个人亲口告诉他,自己见过传说中参加考试的圣歌后裔。只依靠潜藏在冒险者当中的眼线显然是不够分量的。它需要更多,更有身份的人来为自己证实,薇安之是其中之一,考虑到她的特殊身份,巫妖又选中了巴洛,这个看似木讷却精明的佣兵。

事情也的确按照维克多所预料的那样,巴洛一路悄然尾随,把它想要转达的话都听得一字不漏。

“谁……”维克多的离去让薇安情绪渐渐平复,身为精灵,她很快觉察到了四周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掩饰得很巧妙,但略微慌乱的心音暴露了这是一个能听动她与维克多对话的生物,至少,是类人生物。

巴洛从树后走出,眼神和夜晚一样深邃、幽暗。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脸色不佳的前任圣女。

他听到了!我和维克多的对话……

薇安手指微动,杀人灭口这种事她从未做过,也不想因为这件事破例。

“为什么跟踪我?”

“公主殿下不是这次参考的成员,虽然有些冒失,但我还是得按照规矩,请您离开。”

既然薇安没有提及维克多,巴洛自然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绝佳的借口。

回头看了一眼维克多消失的方向,薇安摇了摇头,准备结束这次南下之行。

原本她来就是借着缔结通商来观察新任领主的,谁想会出了这么一件意外。她必须回海德因,将维克多回来的消息告诉兄长——海德因的现任国王。

薇安的身影在幽暗的森林越走越远,巴洛轻轻击掌,几个藏身更远灌木丛的阴影公会成员立刻走上前来。

“考试进行得怎么样?”

“大部分考生都还被困在法术里,只有少部分找到正确的方向,最快的一名已经离开森林的范围了。”

“很好,你们继续监视,有什么突发状况要通知我。”将视线从已经走得没影的女精灵方向收回,巴洛用与他身材不相符的速度在林间小道上急速狂奔。大约一个小时后,巴洛在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追上了使用加速魔法的巫妖。

没敢靠近,远远地,巴洛举起一直佩戴在左手上的红宝石戒指,这是个几百金币就能买到的小玩意,施过法术的宝石能记忆下简单的影像。

微弱的红芒闪现,记录成功还来不及让巴洛在心头欢呼,走在前方的人影突然消失了。

糟糕……被发现了!

正想启动随身携带的传送卷轴,脖子已被掐住,身材魁梧的巴洛被硬生生从地面提起。倒挂在树枝上的维克多面无表情的凑近已被它控制住行的佣兵。

“真是不知死活的人类,刚才我就已经放过你一次了,居然还有胆跟上来。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以为,一个亡灵会屡次放过窥视自己的家伙?”

忽高忽低的音调辨别不出年纪,和认识的另一名亡灵相比,眼前这个让巴洛彻底体验了一把对往生者的恐惧。

被寒冰刺骨的气息包围着,身体本能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巴洛咬紧牙关,不想让牙齿磕碰出更为怯懦的声音。

突然,普莱西雅方向的夜空亮了起了,巴洛暗暗庆幸这鲜艳的金色吸引了亡灵的注意。

“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唯一后裔,对人类的什么考试完全没有兴趣,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再打扰我,考官阁下。”松开手,放任巴洛直接坠地,巫妖盯着降落在普雷西雅的怪异金光发出了让树下的佣兵毛骨悚然的笑声。

来的可真快,阿尔贝雷希特。

收拾完行装的,刚进入睡梦的费舍尔被一道刺眼的光惊醒,他推开小窗伸头向外望,原本幽暗无星的天空中变成了亮金色,云彩被某种隐在深处的东西照得好似神迹显现般夸张。

部分醒来的百姓不是走到街上观看,就是紧闭门窗。

“费舍尔叔叔!”卢西恩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一同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活到这把年纪,费舍尔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你还是去躲一躲吧。”卢西恩是直接从市政厅跑来:“我祖父来了。”

“啊!怎会如此的快,维克多呢?他……”阿尔贝雷希特,他竟然来得这么快,从辉光城到塔兰即使是最快的飞空艇也得十天,就算有界门,空间传送也是有间隔的。白天才传出圣歌后裔的消息,他竟然在夜里就抵达了。

“维克多让我先护送你出城,他自己有保命的方法,快走,维克多叔叔,金龙降下来谁都走不了。”拉扯着似乎还没睡醒的老人,卢西恩拔开站在路上看热闹的人朝北城门走。

空中的云层越来越亮,似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最后,一个巨大的身影冲破云层的束缚,直直从空中坠下。

原本还待在街道上看热闹的人一下全都散开了,惊叫着躲回各自家中。睡卧在市政厅旁的亡灵龙起身,舒展开已经有几处腐烂的肉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快接近地面时浑身闪着金光的巨龙在空中翻了个几个圈,两条后腿牢牢地抓住地面,发出了可以与亡灵龙的咆哮相媲美的巨大声响。

龙才降落,从它的背部立刻跃下一人。几名上前盘问的卫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随之而来的目光蹬得无法动弹。

小城的居民惊愕的看到,桀骜得从不将贵族放在眼中的领主非但亲自迎上前,还用从未对其他贵族显露过的谦卑姿态向那名金发青年鞠了一躬。

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虚幻之影(二)

随意扫了四周一眼,金发青年旁若无人地走入市政厅大门,伊斯菲尔惊疑地目光在接触到让他浑身僵硬的视线后急忙垂落。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目空一切?不……是俯视众生、是手握大权、是上位者的眼神。即使强如巫妖,也没有凌厉到让人心生恐惧的眼神。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伯爵会对他如此恭敬?

伊斯菲尔注意到圣骑士居然没出现,以往,只要发生点小骚乱,他会总在第一时间赶到。

步入宽敞议事厅的青年径自走向平常巫妖所坐的主位,在所有的注视下坐了下去。更让伊斯菲尔不解的是,那人居然朝巫妖勾了勾手指,充满了颐指气使的动作没有普通贵族的厌恶感,就连微微侧头倾听巫妖说话的动作也让人忍不住在心里惊叹,没有比“王者”更适合他的形容词,整个人充满了迫人的霸气。

议事厅聚集了各派势力的代表,除了监考的埃里克与护送费舍尔出城的卢西恩几乎都到齐了,因为很多年没露面,在场之人对这个高调出现在普雷西雅的贵族充满了好奇与困惑,压根没将他与诺丁的铁血大帝联系到一起,都以为是哪国的皇亲贵戚。

“自称圣歌的那个家伙呢。”阿尔贝雷希特不喜欢废话,更没有拐弯抹角说话的习惯,开口第一句就直奔他再次来的主要目的。

“原本是在泰阿森林,看这天色,多半已经前往达沃矿洞了。”

“你好像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使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你们也算是同族呢。”微微侧头,对近在咫尺的寒气恍若未觉,阿尔贝雷希特深蓝色的双眸映照出维克多年轻的面庞。第二句,直接挑明了他已经知道伍德有圣歌血统一事。

“圣歌已经灭族,我不认为与一个腐朽得连自己荣耀都保护不了的家族有血缘是值得夸耀的事。更何况那是我从未获得的东西。”

“不愧是我亲自选定的顾问,我很欣慰你并没有像其他人在获得地位与权势后立刻变得让我讨厌。”话说到这份上,一旁的人要是还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金发青年是谁,那他们可全都白活了。诸让立刻慌乱起来,不知道是该夺门而逃,还是下跪行礼。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儿?”返回普雷西雅的薇安一看到与亡灵对峙的金龙,立刻知道阿尔贝雷希特来了。其实她在路上看到金色的云朵时,就已经猜到了,只是当真的看见那头只有皇帝本人才能骑乘的金龙,她才的确信阿尔贝雷希特就在普雷西雅。

“哦……薇安,很久不见了呢。”双眼微眯,阿尔贝雷希特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对于海德因一改往日中立的立场他并不在意,他所关心的是薇安是否已同自成维克多的圣歌见过面。

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让善于观察的阿尔贝雷希特立刻有了答案。

“看这情形,你已经去见过他了。”

薇安无法、也没必要撒谎。

“是的,我见过他了。”

“都死了这么久了,还不肯安息。看来只有彻底湮灭他的灵魂一条路可走……维克多卿。”话锋一转,阿尔贝雷希特突然叫了巫妖的名字,以从未有过的亲近语气。

薇安紧张地跟着转移视线,她不知道阿尔贝雷希特想做什么,但预感告诉她,绝对不是她所期望的。

“你应该知道如何更有效更快速的消灭亡灵的方法吧?”

维克多没回答,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那名圣歌就交给你处理了,可别让我失望。”

这个命令正是维克多所期望、并全力促成的结果。

只要能让阿尔贝雷希特打消对“伍德”的任何不好的意念,它不惜放出以前的身份,让过去的自己提前和阿尔贝雷希特来一次近距离的会面。

一听阿尔贝雷希特要让他手下的亡灵去对付儿时玩伴,薇安真想立刻返回森林。

“你想去哪儿?薇安。”

脚才挪了一步,阿尔贝雷希特嗓音就随之响起。

“陛下,我该回去了……伯爵已经答应与海德因通商,我得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兄长。”

“好戏才刚开始呢,我有事要找索德林商量,正好可以一起走。”这一句犹如一根收紧的绳索,把薇安勒得几乎无法呼吸。维克多的警告在脑海中不断回想。

终于,他终于要对海德因下手了吗?

“卢西恩呢?这么久了,他还没来觐见,有些说不过去啊。”没看到外孙的影子,阿尔贝雷希特虽然有些许意外,却能猜出他为什么不见踪影。从一开始,就已经把维克多和与他有关系的人都调查清楚了,阿尔贝雷希特知道,心软的外孙肯定是受维克多的委托,把费舍尔先行转移出城。

哼……这些家伙,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迁怒?我真正讨厌的,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他,才会让我生出连灭族都无法消除的愤恨之火。

卢西恩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听到阿尔贝雷希特问及自己,赶忙推门而入。

“作为教会的驻地总督,你和维克多一起去歼灭那个混入冒险者考试的亡灵吧。”对跪拜在地的圣骑士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回话。即使是教会,身份超然的阿尔贝雷希特依然可以命令,这点连教皇也默许了。感应到其他在场之人的畏惧,他略显不悦地微皱了皱眉:“都下去吧,别全挤在这儿,看了就心烦。”

如获大赦的一干人赶忙退了出去,整个议事厅就剩下维克多、卢西恩和薇安。

站起身的卢西恩给位于阿尔贝雷希特身侧的维克多打了个眼神,表示费舍尔已成功送出城。

“祖父,那名圣歌尚未查清具体身份,再则,您已和教皇打过招呼了?”此时此刻,卢西恩只能以亲人的身份询问。

“对付一个堕灵,没必要跟阿纳尔打招呼。”对于卢西恩近乎大胆的提问,阿尔贝雷希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高兴。教会和帝国表面是同盟,实际上一直不合,尤其是到了他这一代。帝国的强大一直打压着教会,王权首次胜过了神权,即使教皇不是阿纳尔,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局面。

要是换做其他时候,他愿意卖面子给阿纳尔,即使阿纳尔故意暴露维克多·伍德的圣歌血统,他依然可以一笑置之。但是,这次不一样,维克多·圣歌,唯有这个人,他永远无法平静对待。

“第三和第四关考试都在达沃矿洞进行,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布置,等他跟随大部队回来的时候下手。”维克多的话打断了阿尔贝雷希特与卢西恩的臆想。

“为什么你直接不去矿洞抓人,要是那家伙得到风声跑了,你准备用什么来平息我的怒火?”对于巫妖的安排,阿尔贝雷希特不是很满意。他可不想因为手下的维克多一时大意,就让另一个维克多跑了。

考虑到亡灵的特殊体制,一句话就能毁灭一个国家的阿尔贝雷希特也没自信能彻底湮灭他所痛恨的那个灵魂,交给卢西恩去做,又怕他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只有用亡灵去对付亡灵,才是目前唯一可行之策。而且,阿尔贝雷希特对自己顾问比外孙多出些难以说清楚的信任,至少,这个亡灵不会为了利益而背弃自己。当今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有权势?

阿尔贝雷希特不是没有起疑,维克多圣歌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加上之前的种种迹象和情报,他已隐约有些觉察,新顾问对于自己癖好以及性格拿捏的太准了,就连在他手下干了一辈子的老臣都未必能如此准确揣摩他的心意。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得出他想要的。

“维克多圣歌会跑来普雷西雅,无非是想见一见这世上除去教皇外他仅剩的同族。在没见到我之前,他不会走。我甚至可以说,他迫切希望有机会和我做单独的接触。”

“你就这么肯定?”对于巫妖的自信,阿尔贝雷希特同样不满意。他还记得维克多有多不在乎圣歌,甚至不惜以死亡的方式,来逃避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自愿堕落的家伙,还会在乎生前的家族?

“就算是同为亡灵的理解,您就相信我吧,他一定会来。”

“记住你的承诺,有胆让我失望的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出生。”看着巫妖自信的表情,阿尔贝雷希特总算是同意让他放手去做。

“您的龙,必须得挪个地方,看见那么显眼的东西,没准他会改变原有的计划。”对于踩坏了临近市政厅几幢建筑的金龙,维克多只想把它赶紧弄走。继续让它待在城里,迟早要和阿吉沙打起来。到时候,毁坏的可就不只是几幢房屋那么简单了。

“我带克罗西恩去附近转转,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听到好消息。”阿尔贝雷希特并不担心维克多会乘自己不再的时候做手脚,他早早就在巫妖身边埋下了眼线,无论有什么小动作,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虚幻之影(三)

直到气势和主人一样逼人的金龙飞离,卢西恩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你怎么敢那样同祖父说话,要知道只要他稍有一点不高兴你可就……”

“卢西恩。”

冷冰冰地打断近似唠叨的圣骑士,巫妖漠然的视线让卢西恩停下后面还未说出的责难。

“你们太过小心了。”即使是坐在权利巅峰的皇帝,天天面对总是小心翼翼的臣民,心情也不会愉悦:“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看重我吗?除去亡灵法师这层身份,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不敬的言辞与态度。听惯了阿谀奉承与恭敬小心的皇帝对于我这个在你们眼中说话冒犯的家伙,可是觉得有趣得紧。而且,我觉得你现在本末倒置了。当务之急的,是解决你祖父交代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斤斤计较无关紧要的礼节。”

“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按照以往的经验,维克多多半已经计划好一切,并有可能已经实施,卢西恩根本不担心祖父关心的那个也叫维克多的圣歌会溜掉。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维克多接下来会怎么做。真的湮灭掉?

教皇不会坐视不管的,连维克多这种混过几代血的后裔都会亲自来看,那个据说是祖父同父异母的纯血圣歌又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你真是没有一点政治头脑,好好用你不算笨的脑子想一想,我告诉过你,关于缇迪斯的辛秘。还记得沙牧吗?想想那个少年族长作为我帮他复仇而交换的秘密。当年,你的祖父不仅为了这个人不但灭了圣歌一族,还连带的改变了缇迪斯皇室作为诺丁帝国后族的地位。只是知道一点微不足道的关联,当年强横到连教会也不放在眼里的沙牧,不也被你的祖父亲率大军切割成如今不成气候的小部落。为的,又是什么呢。”

“这些我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提醒你,别依仗着自己的亡灵法师身份就肆无忌惮,祖父他性格多变,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主意,万一出现比你更适合,比你更愿意听从他命令,对他更恭敬的亡灵法师……”

再一次的,卢西恩的话被维克多打断了。饱含着恶意的杀念让另一位在场者都感到毛骨悚然。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现在的我,非常需要阿尔贝雷希特私人魔法顾问这个身份,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门德尔家族,更为了我自己。任何阻挡或试图取代我的人,我都用最快、最残忍的手段将之除去。”

薇安惊疑地看着几步开外的维克多,第一次,她第一次从总是表现出适当恭敬却又不失傲慢的伪贵族身上体验到了邪恶的黑暗一族……不,是亡灵特有的畏怖。

无论外表伪装多好,无论摆出多友善的姿态,终究是亡灵……

想起阿尔贝雷希特交代的命令,薇安又不禁为另一位维克多担心起来。

熟知亡灵特性的亡灵法师加上拥有教会对亡灵的最强圣物,即使是巫妖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维克多,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传言中的圣歌后裔?倘若真是如此,八十年前你又怎会轻易放弃了家族的荣耀,选择了那种屈辱而堕落的死法。

设在议政厅里的传送阵不止一个,乘薇安思考的时机,维克多悄悄开启了屋内另一个直通达沃矿洞的传送阵。待陷入混乱思绪的薇安惊觉屋内已没有不死生物以及圣物特有圣力的气息时,维克多与卢西恩早没了踪影。

“为什么要避开薇安公主?”这是卢西恩最不解的地方,前任圣女若答应帮忙,在对付那名转化为亡灵的前圣歌时也是一大助力啊。

“我已经不想再鄙视你的大脑了,既然薇安和阿尔贝雷希特是同一时期的人,当过圣女又是与圣歌交好的海德因公主,你为什么就没想过她有可能认识你祖父的异母兄长?”对于卢西恩近乎愚蠢的提问,如果不是为了伪装的需要,维克多真不想回答。

“诶?这……可能吗……”这点卢西恩倒真没想过。他只想快点完成祖父交代的事,减少维克多有可能受到的危险,压根没考虑过薇安和圣歌维克多有关联。

阿尔贝雷希特和薇安对话的时候,卢西恩还未抵达议政厅,自然也就错过了那段一听就能分辨出她和圣歌是旧识的对话。

“你错过了你祖父与薇安的对话,虽然只有简单的几句,但已经足够证明她们认识。”传送法阵设在矿坑外,空间跳跃的缓冲过后,维克多与卢西恩一同出现在寒冰矮人居住的小村落被当做公共休息区的小木屋里。

因为考试而没有下矿井的矮人看到许久未曾露面的维克多均是一惊,维克多举手示意他们无需行礼,也无需有什么大的动作,因为巫妖已经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说话声。

天虽然还未亮,但已有不少冒险者抵达,全都站在为了运矿石而开拓得异常宽敞的村中空地。

临时从其他地方征调来的公会接洽员正在逐一为已经到达的冒险者登记,巴洛站在一旁监督。感应到不同寻常的注视,佣兵出身的他猛地扭头,望向视线的来源——一幢普通的木屋。再回头,依然选择远离人群的亡灵还待在原地。

不是他,又会是谁?拥有那种近乎穿透灵魂的视线……突地,巴洛想起了待在普雷西亚的另一个叫维克多的亡灵。

走近木屋,果然看到了受封伯爵的领主,随行的还有教会圣骑士。

“伯爵,您不是说第五关之前都不会露面的吗,怎么突然改变行程了?”卢西恩出现巴洛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他就是下一场的考官,可维克多自己说了面试之前都不会出现,现在却跑到这来,莫非……他发现什么了?

“皇帝陛下给我安排了一个额外的任务。”巫妖又恢复了以往在人前冷漠疏离的表情,没有戴狼头面具表示它不是以魔法协会代表的身份来此。

巴洛的视线立刻转回村中空地,是为了他吧,那个圣歌……

一贯谨慎的巴洛并不知道,他的沉默坐实了维克多的猜测,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巫妖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让一旁的卢西恩看得心惊。

与其说那是带着杀意的目光,不如说是看死人的眼神。维克多,你想做什么,姑且不论他是佣兵公会的代表,巴洛中规中矩并无任何过错,你为什么想要杀他?!

“接下来到你出场了,卢西恩。无论你之前的计划是什么,把他引到矿洞去,最好是单独的,如果你不希望我增加额外的灭口数量。”

“维克多,你还没说你的计划。”

“没什么计划,按照你原先的考试步骤,把普通的冒险者与圣歌分开,最好是将他引到没有通路的死角。”指着挂在休息室墙壁上的矿道地图,经过矮人的修改,所有的通道都被标注得一清二楚:“这里……最佳的伏击地点。我会先行进入在那里设好陷阱。卢西恩负责断后,这跟踪与监视的事要麻烦巴洛先生了。”

“我已经被他警告过一次了。”巴洛诚实地说出曾因为跟踪被警告的经历。对此,维克多不以为意的劝说,只要别跟太近,确认对方没有借幽暗的通道逃脱就行。知道推脱不了,巴洛无奈地接受显示。而知道劝说无用的卢西恩只得心怀歉意地离去,他不知道一会儿再看见这名魁梧大汉的时候,会不会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新考官的出现,对于已经习惯的冒险者而言代表了下一场考试即将开始,沙漏显示出已是清晨时分,还没有抵达的冒险者全部淘汰。剩下的人数明显比第一关少了一半,设置在路上的迷惑法术成功困住了不少人。

卢西恩按照原来的计划,安排冒险者进入矿道,和一年前森林捕捉狼崽稍有不同,这次他主考的是团队合作——要在已经布置好了魔法的矿道里待到至第二天。出矿道和杀害其他考生一律视为弃权,后者要停止五年的考试资格。

经过第二关看似简单,却唰下一半人的走路比赛后,冒险者不会再天真的以为,身披圣铠的年轻骑士会给他们相对另两位简单的考题。

在矿道中待一天,去年参考的还记得里面用恐怖与可怕兼具的蛛怪,参考者,生死自负,这点他们在填写报名表时就已被告知。唯一欣慰的,是这次可以合作,待在一起的人数越多,合格的机会也越大。

继卢西恩离开后,领主也借助着还未完全明亮的幽暗潜入矿道,躲在木屋的巴洛亲眼看着目标随着冒险者的大部队下了矿井,作为考官,卢西恩必须在外等。也就是说,这次真正执行任务的,只有维克多,卢西恩只是确保任务目标不会逃脱的保障。

走出木屋,摸进矿井,确定四周无人,巴洛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亮起的魔法微光开启了除却记录影像外的另一项功能。

“陛下,他已经进入矿道。要不了多久,就会和事先埋伏的伯爵相遇,是的,我确定他们不是同一人。”

虚幻之影(四)

和一年前相比,经过矮人和克莱因清理的矿道已经安全了许多,虽说已经没有蛛怪之类的危险生物,但一些喜欢生活在阴暗处的生物依然驻扎于此。相对矮人与恶魔来说它们并没有威胁,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无论外表还是能力都恶心的生物还是有那么一点危险。

大到可以一口吞下整个人的蚯蚓,比普通老鼠大了十几倍的巨型田鼠,蜇到会全身溃烂的毒虫……这些都是受到魔晶石魔力辐射而异变的生物。当冒险者们焦头烂额地忙于对付把家安在矿洞里的各种变异生物时,只有有一个人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向矿洞深处前进。

巴洛远远跟着前方的亡灵,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他知道亡灵能感知四周的活物,但矿洞里到处都是参考的冒险者,即使它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这么多人里分辨出自己。

如此想着,巴洛心里的害怕与紧张顿时消去不少。

这次的任务让已经做了阿尔贝雷希特多年眼线的巴洛感到颇为棘手。监视对象不是一般人,他还从未有过与亡灵打交道的经验,好在目标无论外表和言行都和人类相同,在接触的时候免去了不少麻烦。然而巴洛还没来得及庆幸,新的麻烦就接踵而至。自称“圣歌”的另一名亡灵竟然能将除了战事从不离开辉光城的铁血大帝吸引到普雷西雅。

巴洛再没有原先的轻松,他担心时后会被灭口。那个人从不关心自己以外的事物,即使是他的血亲,巴洛也从未见过他投入过如此多的关注。维克多·圣歌,这个从未在情报网里出现过的名字究竟是谁?不止是他,想必各个势力都想知道,能让阿尔贝雷希特亲临的角色,这世上绝对不超过五个。

觉察到前面的亡灵停止前进,巴洛赶忙终止脑海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思考。

这条通道没有矮人为了方便特地设置的晶石灯,浑浊的空气又热又湿,一直向下的斜坡不知通往何处,幽暗而深邃,难忍的惧意侵蚀着巴洛。看到目标钻进去,巴洛虽然担心里面不安全,可一想到阿尔贝雷希特下命令时的冷漠表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钻死胡同是大忌,明知里面还埋伏着亡灵领主,但曾多次救过巴洛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总是装出人类表情的亡灵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谦和,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巴洛周身发寒,尤其……是在刚才的接触后。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着巴洛,总觉得这次进矿坑会出什么事。

已经断绝了八十年的圣歌,又是亡灵,绝非普通佣兵或法师能相比。巴洛小心而谨慎地前行,在拐过一个弯道后,他看到了目标,独自一人站在死路尽头。

冷汗一颗颗冒出,后背很快便被湿透。

事先来埋伏的伯爵踪影全无!

是潜伏在暗处?

或是已经被干掉了?

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巴洛无法得知圣歌脱离视线后短暂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他是战士,无法像法师一样感知魔法的波动,没有任何声响能证明刚才有发生过一场激战。

就在巴洛惊疑不定的时候,他的目标转过身来,一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如血鲜红的瞳孔直直盯着巴洛所站的位置。

“看来……你有健忘症呢,考官阁下。”

巴洛没吭声,缓缓抽出一直背负在背上的大剑,戒指上的微芒被剑身的附魔所遮掩,从进入矿道起,传声戒指就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用不了多久,储存魔力的晶石就会耗尽能量。

也许,根本等不到能量耗尽我就已经死了……

巴洛在内心自嘲。这是个危险而又无法拒绝的任务,即使明知有来无回,他也不敢拒绝铁血大帝的委任。

舞动双手才能举起的大剑,巴洛率先出击,森林里的一幕他不再想经历一次。对付亡灵要取胜……不,想要不死首先得取得先机。

附带火焰伤害的武器当头劈下,维克多微微抬手,用一柄漆黑短杖架住了战士的猛力一击。

突袭失败,巴洛略微收回武器,半侧身,运用腰部的力量发动第二击。

“当!”

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想起的,是大剑飞出去斜插在地上震动时发出的嗡嗡声。

亡灵的力道之大出乎巴洛的预料,他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只有自己一半粗的手腕竟然能将他的剑打飞。

“不吸取教训的家伙,我离开下层世界后还没汲取过灵魂,今天就用你来做开胃菜。”闪电般的速度再次施展,巴洛来不及后退,就被拥有怪力的苍白手掌掐住脖颈,冰冷的触感接触到的部位迅速扩张,很快,巴洛的整张脸都冻得没有知觉。也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让巴洛原本绝望的心立刻升腾起生的希望。他已听出这脚步声的主人是卢西恩——教会的圣骑士!

响应巴洛希望的,是一道在黑暗中璀璨的流光,圣物玛拉之光的出鞘让原本黑暗的矿道变得明亮许多。借助着这光亮,巴洛意外地发现了亡灵身后的伯爵,他紧贴着墙壁,只有淡淡的人形隐约可见。

卢西恩没敢忘记维克多的叮嘱,无论他对维克多·圣歌心存多少好奇和疑虑,都必须遵循祖父的命令将之湮灭。

圣剑出鞘,目标直指算得上自己祖辈级的亡灵。卢西恩没有想过一招就能将其湮灭,但至少玛拉之光也能让他受伤。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维克多·圣歌伸出手,苍白的手握住了光剑,没有预想中的被圣物驱散,只有让人既感觉怪异又恐惧的“哧哧”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烤肉。

也就在这短暂几秒的时间里,依附在墙壁上的维克多脱离岩壁,悄无声息地漂落。同样也伸出手,伸向了背对他的另一名维克多。

卢西恩紧张地盯着还手握玛拉之光的亡灵,期盼他不要发现维克多的行动。

“你可真让我失望呐,后裔。”时而年轻,时而苍老的嗓音打破了卢西恩的期盼。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先祖。”

卢西恩和巴洛亲眼目睹他们所认识的维克多的手深深扎进了另一名维克多的后背,另人坐呕的搅动声在矿道里回响。

“愚蠢,依附于他并不能助你实现攀上法术极致的巅峰。”

“依附于死神的你没有资格嘲笑我。”维克多拔出手,白色的火焰瞬间燃起,让握在手中心脏迅速燃烧、殆尽。

“是吗,我们走着瞧吧。看是你的选择正确,还是我会取得最终胜利。”缺失了心脏,肉体瞬间腐化,瘫成一堆黑色的枯骨。巴洛本以为他得救了,却不想心脏剧痛,像被无数根针扎似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如同旧风箱一样,发出难听的呼哧呼哧声。

我……要死了吗?

伸手拉住卢西恩,拉住惟一能救自己的人,巴洛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想活下去的光芒。卢西恩蹲下身,用玛拉之光的花瓣剑柄轻抵巴洛的额头,开始治疗术。

强大的圣力注入身体,巴洛顿感觉到痛楚离他而去,舒畅的感觉仿佛冬日的阳光般温暖,他晕乎乎地闭上眼。

卢西恩大惊,伸手一探巴洛的胸部,心脏停跳了。除了还有些许温热的身体,他感应不到这具躯体曾存活过,就连灵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他只得抬头,望向精通亡灵术的维克多,希望能从那里得到答案。

“你刚把他净化了,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把巴洛湮灭了。”

“什么?我……我明明是……”卢西恩不解,自己明明是施展治疗术救治巴洛,怎么可能会把他给净化了,他可是人类啊,又不是亡灵。等等……净化术只有对亡灵才有效,难道……

联想起自己赶到时候正好看到巴洛被维克多·圣歌擒住,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被转化成亡灵了?不可能!!

“谁让你往转化方面乱猜的,维克多·圣歌对他施展的并不是转化之法,而是普通的吸灵术,他正想吞噬巴洛的灵魂,被你一打岔,施法中断,在肉体还未完全死去的情况下,巴洛的灵魂被你用来自圣物的治疗术直接净化,变成彻底的湮灭了。”

“我……我没有杀他……我只是想救他,我……”只湮灭过亡灵,从未杀过人的卢西恩呆滞当场。

“你没有杀他,杀死他的是维克多·圣歌。”一巴掌扇醒语无伦次的卢西恩,巫妖在黑暗中变成赤红色的双眸让圣骑士冷静下来。

“回去吧,离开太久会让人起疑的,这里由我善后。”

出于对维克多的信任,卢西恩没有多加思索就离开了。待他走远,维克多低头对地上的一堆枯骨开口。

“辛苦了,塞伯利恩。”

“呼~实在是太别扭了,下次可别让我再干这样的差事。”灵体的战狼王从枯骨中浮起,飘落维克多肩头后重新具化为世人熟知的狼头披肩。

虚幻之影(五)

巫妖一抬手,一枚不起眼的银戒指从巴洛的手指上脱落,缓缓浮到半空。没有了魔法剑的遮掩,红色晶石发出的微光就明显得多。

“咦……你什么时候施展的隔音咒?”半透明的超小型结界包裹着戒指,塞伯利恩晃了晃两个脑袋,它躲在岩壁上的时候居然没发现这个人类开启着魔法通讯,就不知是影像还是声音的传输。

“只是普通的法术默发而已,巴洛是战士,根本没觉察到我已经将他特意开给某人的戒指功能屏蔽了。哼~还是实地传送,你可真会享受啊,阿尔贝雷希特。”维克多一直知道巴洛身上有魔法类道具,淡淡的魔法能量时隐时现。证实了他眼线的身份后,维克多自然把这股淡到几乎觉察不了的魔力波动归结为能量极小或快要耗尽的魔晶石。果然,当武器脱手后,从挣扎的巴洛手指上,维克多看到了一闪一闪的魔法光芒。

你变胆小了呢,阿尔贝雷希特,居然使用这种方式来确认我的存在。若是以前的你,必然不会假借他人之手,亲自来了结我。

灭族之日的景象维克多现在都还记得,诺丁皇太子在映红了天空的大火中现身,宛如复仇的邪魔将族人一一斩于剑下。兴许是强大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当时的它根本兴不起任何复仇的意念,只能将满腔的愤恨倾泻在漠视了圣歌灭族的玛拉身上。

将思绪从过去的记忆中拉回,维克多将戒指握在掌心,轻轻一捏。断为几截的银戒顺者微微倾的手落在松软的地上,一直被隔音术包围的红色晶石耗尽最后的能量,变成了普通的石头。

现在,就等阿尔贝雷希特的反应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人类的皇帝可不是笨蛋,你出现时机太过巧合了。”

“他会中招的,是人就有缺点,即使被尊称为在人类中最接近神,他依然是人。少年时的嫉妒心经过这么多年,已经转变为摆脱不了的阴影。就算他现在大权在握,根本无需忌惮会被夺权,可舆论的压力却不是皇帝宝座就能压制的。他必须在世人知道他最阴暗最血腥的一面前,把唯一有可能泄露他过去的维克多·圣歌除掉。”

“最接近神的不是神的使徒吗?还有,那个教皇似乎也知道你的过去,为什么皇帝不把他也干掉?”不了解维克多与凡人纠结过去的塞伯利恩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皇帝一心一意杀维克多,就是不动教皇。扶持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傀儡不是更有利于他的统治吗?

“持有太阳之心,让阿尔贝雷希特保持了神眷,说他最接近神也不为过。至于为什么他不杀阿纳尔只是一心想对付我……那可要牵扯到教皇持有的圣物神圣之眼,阿尔贝雷希特一定不希望新接任的教皇从具有预言和幻力的圣物知道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蹲下身,将黑色的枯骨用残留的衣物包起,维克多的视线猛地转向身后:“你还想偷看到什么时候,克莱因。”

“噗……原谅我无法抑制自己的表情,你演的这出戏是在是太好笑了。”大笑着现身,恶魔站在卢西恩刚才待过的地方,圣骑士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塞伯利恩虽感觉到了不属于人类的生物存在,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力量丝毫不逊色于巫妖的恶魔。

“你是什么时候交换的呢?虽然一直是由这家伙控制傀儡尸,但我感觉到你的意识有两次短暂时间自己操控过傀儡尸。”克莱因原本对维克多操控傀儡尸没什么兴趣,阿尔贝雷希特的莅临让他对维克多的行为突然好奇起来,于是便跟踪巴洛进入森林,可怜的佣兵至死都没觉察到身边还有一个隐形的恶魔。因为跟在巴洛后面,克莱因也只能感应傀儡尸和巫妖的存在,他甚至没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交换的身份。

“就是进入这条死路后的短暂几秒。”塞伯利恩替克莱因解惑。其实除了面对费舍尔与阿尔贝雷希特是维克多用法术远程控制外,其他时间都是它在控制这具快腐烂的尸体。

“反正已经做成维克多·圣歌已经被杀的假象了,为什么又要特意将这些烂骨头带回去?”盯着维克多手里捧着的枯骨,克莱因提出了他另一个不解的疑惑。

“留着自然是有用。”不想过多的解释,维克多启动传送法术,阿尔贝雷希特还在等它回去禀报结果呢,没空和恶魔耍嘴皮子。

“啧~还是那么无趣。”觉察到有人来了,恶魔再度隐身,不一会儿,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矿道口。是薇安,她乘维克多与阿尔贝雷希特都相继离开,偷偷逃出普雷西雅。

漆黑的矿道里没有预想中亡灵之间的争斗,除了躺在地上的死人与淡淡的魔力波动,这里什么都没有。

咬紧下唇,看着地上残余的一两根枯骨,薇安靠着岩壁深呼吸。

维克多,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虽然他近几十年已有收敛,可一牵扯到你,他绝不心慈手软。

精于隐身的恶魔躲在一旁,颇感兴趣的观察薇安的表情。他虽知道这个女精灵与维克多是旧识,却不知道原来他们关系如此密切,使得海德因的公主敢于冒着生命危险介入。

说话声和脚步声从其他相通的矿道传来,薇安擦去眼角的泪水,顺着来时之路离去。

没有了演员,纯粹抱着看戏心态的克莱因没必要再待下去,继续保持着隐身形态走出矿道。

卢西恩还在照看参加考试的冒险者,维克多已经返回普雷西雅,就像它所预料的那样,带着金龙去散步的阿尔贝雷希特已经在市政厅等待它的回禀。

没看到薇安,巫妖一点也不惊奇。这么好的机会不逃跑就是傻子。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完成我交付的任务了。”眯起眼,阿尔贝雷希特的目光集中在维克多手中捧着的那堆枯骨上。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失败了。”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维克多把这出特意演给阿尔贝雷希特看的戏做足:“维克多·圣歌是名巫妖,我毁去的只是肉体,他的灵魂依然健在。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就能重新创造出一具新的躯壳。”

“巫妖?”阿尔贝雷希特微眯的眼中射出危险的光芒:“这么说,你杀死的只是一具无用的躯壳?”

维克多低下头,以少有的谦卑姿态承认。

“混账!”极少发怒的阿尔贝雷希特蹭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维克多跟前:“想必你也已经完成转变,无所谓现在的躯壳了?否则你怎敢还在任务失败后出现在我的面前?!”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巫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任务会失败。”面对盛怒状的阿尔贝雷希特,维克多不紧不慢的回答。它知道真正发怒的阿尔贝雷希特是什么样,眼前这副表情不过是虚张声势,做给外人看的:“敢直接以圣歌之名参加考试,他原本就是有恃无恐,即使被识破,被教会或仇人攻击,毁坏的也不过是一具随时可以重塑的躯壳。至于我,虽然成为巫妖是必然的途径,但我还没找到转变的合适机会,这具身体不过是半亡灵半人类的混杂物,一个会移动的活尸体罢了。”

绕着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的维克多转了两圈,阿尔贝雷希特故意装出压下怒气的样子。

“既然明知会失败,为何还要答应。”

“不答应陛下就会放过我吗?”

“哼……也只有你,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换做别人,我早灭了他全族。”笑意顺着嘴角往上爬,阿尔贝雷希特心情转变之快让人猝不及防。说实话,他颇为欣赏这位意外招揽到的特别顾问。在众多依附于自己的法师和权贵当中,就属于这家伙最特别。

“那是因为您知道,用杀全家灭全族根本威慑不到我。对亡灵而言,家族、亲人都只是追求力量道路上无关紧要的棋子或障碍。”

维克多的话换来一连窜的低笑,阿尔贝雷希特重新坐回椅子上:“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我一生中见过不少,但真正能坚定贯彻理念的,却寥寥无几。”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人,无法割舍人类的感情。”

沉默陡然降临,阿尔贝雷希特目光散漫地盯着维克多手里的枯骨,思绪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

“罢了,这次就不追究你的失败。不过,排名可就要重新调回十九,毕竟,你没有完成我的任务,这也是为了不让其他顾问说我因为卢西恩的关系重用你。”

对于几乎算不上惩罚的排名跌回原位,维克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明白这已算最好的结果。

从表明上看,阿尔贝雷希特似乎并未起疑,但维克多也不能就此肯定。毕竟阿尔贝雷希特不但多疑,更善于掩饰自己的内心。就算它亲自导演的这一出戏足够完美,也不能从此就高枕无忧。

婚礼(一)

“薇安公主似乎乘机离开了。”

适当的调转话题,维克多想知道阿尔贝雷希特想对海德因的策略。

海德因是光明阵营第三大势力,亦是十年后的光暗之战必不可少的主要战力。如果阿尔贝雷希特真的要对付海德因,这一战势必要打很久。没个三五年,即使是号称军事最强的诺丁也不可能拿下精灵帝国。

“不必理会那个多愁善感的女人。”阿尔贝雷希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原本属于巫妖的专属座位上,边敲打着木质的扶手,边打量悬挂在墙壁上的城市规划图,目光散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见阿尔贝雷希特只字不提要去追薇安或启程前往海德因,维克多未曾料想,阿尔贝雷希特接下来发生的事会让自己焦头烂额。

“出来。”淡漠的语气并不是针对维克多,而是另有所指,巫妖差异地抬头,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看到了一个它此时此刻根本未想到、也不愿意看到的身影。缇迪斯的女公爵亦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赛琳。

“维克多卿,你似乎把自己的未婚妻遗忘得太久了。”阿尔贝雷希特不紧不慢地语气让维克多有种被当头砸了一记铁锤的眩晕感:“我已经给你父亲,国内的所有名门望族都发了邀请,等考试一结束,你们就可以举行拖延了婚礼。”

巫妖愣住了,它没忘记半年多前阿尔贝雷希特在珍珠岛亲自定下的婚约。

该死,怎么会在这里出岔!千算万算,唯独没算他会现在提及婚约的事。按照伍德的年纪,今年正好二十,是贵族结婚的最低期限。

阿尔贝雷希特,你到底在盘算什么?是想借亡灵无法生于后代来终结缇迪斯作为诺丁后族的历史?又或是把缇迪斯作为跳板,达成你进攻海德因的最终目的?无论是哪一种,赛琳都没用存活的希望。

一想到卢西恩,维克多就觉得头大。它知道卢西恩并不喜欢他青梅竹马的赛琳,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把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当做家人看待。光暗大战有许多地方还得依靠卢西恩,维克多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信任感被阿尔贝雷希特用破坏掉。

俨然已经将普雷西雅当做自己的属地,阿尔贝雷希特挥了挥手,示意维克多和赛琳可以退下单独谈话。

看了一眼表情木讷的少女,维克多丢给她一个跟我来的眼神。走到议事厅外的走廊上,它施展了一个范围不大的隔音咒。

“什么时候来的?”

“夜里……”正确的说,应该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不打招呼就闯入王宫的阿尔贝雷希特从床上直接抓来的。

赛琳声音闷闷的,巫妖再仔细一打量,发现她身上穿着的是普通款式的居家服饰,而非正式的礼服。

“夜里?”速度太快了吧,从这里到珍珠岛,少说也是十天的路程,即使金龙速度再快也只能缩减为五天到七天。就算使用界门,空间跳跃的间隔越大,所耗费的时间也就越多,三天!这是从塔兰到千岛湾最快的时间。而且,还是用魔法协会最高级别的特殊传送门。阿尔贝雷希特明显是骑龙去的,他究竟怎么做到的呢……

维克多的思绪被一股它再熟悉不过的力量打断。回头,大门处出现的身影让巫妖紧皱的眉头略微松开,无论事情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它始终都要面对这桩永远都没有结果的婚约。

“赛琳……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于青梅竹马的出现,卢西恩是惊慌多于惊讶。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着卢西恩,误以为是维克多把赛琳找来的,卢西恩朝巫妖投射去恼怒的视线。却意外的看到它将食指放到唇上,并对自己招了招手。

不能说话?

几乎是立刻的,卢西恩明白了维克多此举的意思,他的祖父,阿尔贝雷希特在维克多身后的房间里。

“阿尔贝雷希特有可能随时传召,不能换个清净又安全的地方谈,我施展了高级的隔音咒,有什么话,就这里说好了。”等卢西恩走进法术的范围,维克多才告诉他突发的变故:“你那位总是突发异想的祖父让我在考试结束后立刻举行婚礼。”

“什么,这……”不详的预感果然成真,卢西恩心怀歉意地看向赛琳,果不出意料的受到了求助的眼神。

“我不要嫁给亡灵,卢西恩。就算没有爱情,至少缇迪斯的皇室还有延续,可你哥哥是亡灵,我嫁给他,就意味着正统的缇迪斯皇室会绝嗣啊。”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贵族出身的赛琳可以接受,可注定断绝血脉的婚姻,别说是她,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同意。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延续吗?无论是个人、家族、还是王国,一旦无法传承,等待的只有灭亡。

卢西恩没吭声,他的沉默让原本就不报太大希望的赛琳越发绝望了。

“没人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赛琳女公爵。”

维克多的开腔让赛琳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从一开始她对巫妖的惧怕就比别少,绝望与无法发泄的愤怒使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又怎会有现在的遭遇。叔叔不会死,卢西恩不用交出继承权,如果不是他……赛琳知道迁怒和责备眼前的亡灵没有任何意义,可绝望的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苦涩与不甘。

“如果你想发泄,那你找错目标了。首先造成这一局面的,是塔兰公爵费尔南德斯,而一切的源头则是里面的那一位。”维克多明白赛琳现在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眼下它要做的,只有说服一途。无论她是否愿意,婚礼都得举行。

“任务呢?祖父交代你的……”巴洛的尸体是某个走错路的考生误打误撞发现的,卢西恩好不容易才压下因为死了考官而惊慌失措的冒险者,埃里克刚一接手第四轮考试,卢西恩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普雷西雅。既是维克多担心任务失败反被对方湮灭,又担心祖父会因此怪罪。却不曾想到,维克多非但没事,就连祖父也没降下任何惩处。

“你问哪个啊……跑了。对于巫妖而言,丢弃一具破败的躯体根本无关紧要,为此你祖父以降排名作为处罚。”对于卢西恩的盘问,维克多选择用阿尔贝雷希特来做掩护。果然,说道惩处卢西恩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

“只是降你顾问团的排名?祖父他从不会做出如此轻的惩罚……”卢西恩还在担心降排名只是前奏,被冷落一旁的赛琳不甘被遗忘。

“够了!我受够了……”

推开卢西恩和维克多,赛琳独自一人跑出市政厅,卢西恩原本要去追,却被维克多拦下。

“她还没成长到足以承受这一切。”

“哦……所以你这位青梅竹马就想替她担下一切?别傻了,卢西恩,她的年纪无论是贵族还是普通人都已算作成年。穷苦人家的孩子没准都比她懂事,事到如今还想奢求爱情。能不能活命都还是未知呢。”

“你什么意思?”听到维克多提及活命一词,卢西恩原本就紧张的神经又绷紧了。

“你难道对你的祖父亲手促成的这桩婚约一点疑惑都没用?”维克多当初设想了几种可能都被它自己否定了,现在,拨云见日的时候到了。

疑惑肯定是有的,只是卢西恩不敢问出口,就连父亲也没能猜透祖父的想法。看维克多的表情,卢西恩知道他这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异母兄长多半已经明白祖父的用意了。

“战争,是阿尔贝雷希特促成这桩婚姻唯一也是真正的意图。你的祖父一直想吞并版图辽阔的海德因,苦于战线过长,加上还要防备教会,在他在位期间,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恐怕他将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统一南陆的夙愿。”对于阿尔贝雷希特,维克多自信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无论是生者还是亡灵。那三年近乎变态的监禁与折磨让它有机会接触到阿尔贝雷希特不为人知的一面。

将天下掌握在手中,做人中之神,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雄心勃勃的心愿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只剩把海德因纳入诺丁的版图,这一个最后也是最难实现的心愿。

“吞并海德因?这不可能,大战在即,祖父即使在怎么反复无常,也不可能短视到这种程度。只有十年的时间,无论结果是诺丁吞并海德因还是僵持,都会影响到阵营战争。太疯狂了……教皇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卢西恩仔细想了想,认为维克多过于耸人听闻,事情可能根本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复杂:“也许祖父只是想让缇迪斯灭族,你不是说他讨厌圣歌吗,也许……”

“别自欺欺人了,卢西恩。没错,阿尔贝雷希特是讨厌圣歌,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不在他权势最顶峰的时候灭了缇迪斯?而要选择现在?”

卢西恩看着维克多,其实答案他已隐约猜到,却不敢确认。

婚礼(二)

“你猜的没错,因为我。与圣歌本是一族的缇迪斯皇室与拥有圣歌血统的后裔结合,这由他一手促成的婚约虽然原本就充满了算计,但真正迫使阿尔贝雷希特提前他进攻海德因计划,是因为他不想自己的秘密暴露。弑父杀兄,在皇室虽然时有发生,但丑闻终归是丑闻,即便位高权重的阿尔贝雷希特也无法靠他多年累积的盛威盖过舆论对他的批判。这世上除了教皇外,还知道当年真相的也只有长寿的精灵。薇安与维克多·圣歌的关系,就如同你与赛琳。身为青梅竹马,她怎么可能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其实,维克多刚刚觉察到了它颇为得意替身把戏里的一个小小瑕疵。

虽然不戴面具表示它不是以魔法协会的身份出现,但拉风的双头狼披肩却很少离身。即使是用傀儡尸假扮自己的时候,塞伯利恩依然依附于傀儡尸身上。可在矿洞里,它与塞伯利恩交换身份的那一瞬是没有佩戴狼头披风的,卢西恩和巴洛都没有注意,就不知道阿尔贝雷希特是否会起疑。

“祖父不会为了如此简单的缘由就发动战争。”虽然统治手段残忍了些,可阿尔贝雷希特的战绩却是历代诺丁皇帝中的佼佼者,即使开国的维因大帝的威望也不及他。从小就对阿尔贝雷希特崇拜有加的卢西恩绝对不会承认,在他心中犹如军神的祖父会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就同海德因开战。

“越是居上位者,心性就越冷酷,而他们的任性程度和权位也是呈正比的。你的祖父有多随心所欲,你这做孙子的难道还不清楚?”关于开战的理由,维克多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够多了,它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对那位青梅竹马,你打算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他被你祖父已经策划好的计谋弄死?还是……求我帮你保住她的性命?”说道最后一句,维克多故意停顿和上扬的语调让卢西恩双拳紧握。

“你能保她性命?祖父要杀的人从就没有能侥幸逃脱的。而且,我不认为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吞并海德因重要。一旦做出决定,他绝不会因为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放过赛琳。”

卢西恩的回答让维克多稍感欣慰,这个在政治上老不开窍的笨蛋总算是有点长进了。

“我承诺的,只是保她性命。”

性命?维克多带有强烈暗示性的回答让卢西恩一怔。

只是性命……难道……

“这个计划需要很多人参与才能成功,即便我口才再好,也无法说服缇迪斯的老顽固们。”

“由我去说服他们,只要你能保下赛琳。”对于青梅竹马的赛琳,卢西恩怀抱的并不是儿女情长。在权势与利益包围中,她是唯一一个对真心相待的人。自问做不到祖父那般绝情,无论赛琳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卢西恩都想保留下这仅剩的温暖。

维克多等的就是卢西恩的这句话,虽然赛琳的死在某些方面对它有便利,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留下缇迪斯的正统皇室还是有必要的。一旦阿尔贝雷希特死去,贵族喜欢遵循古制的习俗依然会让他们将缇迪斯奉为后族。倘若卢西恩真的想登上帝位,他的妻子只能是缇迪斯皇室中仅存的赛琳,尤其……在另外两位继承人还活着的情况下。

与其让赛琳和自己结成名义上的夫妻,倒不如让她以单身的名义死去。不过,阿尔贝雷希特会允许吗?他摆明了要让我娶赛琳,以这种手段拿到缇迪斯亲王的头衔,好顺利实施他接下来的计划。

对于自己即将实施的计划,维克多也并不完全有把握。

“你的计划是什么?”卢西恩打断维克多的思索,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维克多会以何种方式保下赛琳。

“放心,绝不会公然反抗你的祖父,那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对于像阿尔贝雷希特这种强硬派,硬来是讨不了好的。”见卢西恩眼里升起不耐,维克多这才将话题回到正题上:“我的计划是给赛琳找个替身,由她代替赛琳参加婚礼,并在阿尔贝雷希特的计划中死去,这样既能保全赛琳的性命,又能在你获得帝位的情况下让她以非婚的身份嫁给你。哦~不要皱眉,要知道遵循旧制可是贵族永不更改的陋习,无论你有多不情愿,都会塞一个出身匹配得上皇帝的贵族做你的妻子,与其找陌生人,不如娶赛琳。”

“我皱眉不是因为娶赛琳,而是……现在说继承帝位还太早。”父亲原有的野心是建立在挤掉前两位继承人的情况上,眼下祖父复位在即,他根本没机会成为新帝。能不能在随时开始的大清洗中存活都是未知数,卢西恩当然不敢想太多。

看着一脸郁色的卢西恩,维克多在心里嘲笑他是没有野心的傀儡。凡事听从父母的安排,这样的人即使正的坐到皇帝的宝座上,也是碌碌无为。

卢西恩,你真的愿意让史官把自己记录为诺丁漫长历史中无所作为的一任帝王?看看阿尔贝雷希特,无论他手段如何残忍血腥,他都无可争议的取得了诺丁有史以来最强帝王这个称号。

吱嘎……

议事厅的门开了,脸色苍白的埃里克从里面走出,看到站在走廊上的维克多与卢西恩赶忙走上前攀谈。

“啊……忘记通知你了呢。”看到埃里克,维克多就明白第四轮考试已然结束,传送法阵都设在被自己当做办公地点的议事厅,由矿道返回的埃里克自然会看到端坐在其中的阿尔贝雷希特,想他脚步虚浮也是被吓的。

“第四关合格的冒险者在达沃村稍适休息,最迟下午就能返回。”被阿尔贝雷希特的莅临一搅和,谁都没心思在考试上投入过多的精力,相比又一次考试失败,埃里克更愿意铁血大帝尽快离开。由考官放水的第三关没用多久就结束,这也是埃里克能如此快赶回普雷西雅的主要原因。

“那一位什么时候走?”名知阿尔贝雷希特跑到普雷西雅这种偏远小城的理由和自己无关,但埃里克还是很紧张。

“主持完婚礼自然就会回去。”

“婚礼?”维克多的回答让埃里克有些懵,阿尔贝雷希特不是要对付那个叫维克多·圣歌的亡灵吗?怎么又冒出婚礼?谁的?

“我的。”好心地给一脸迷惑的埃里克解释,维克多用手指了指它设下隔音咒的区域,提示埃里克别踏出这个范围,否则谈话被里面的阿尔贝雷希特听到就不太妙了。

“伯爵您要举行婚礼?现在?”埃里克往结界里走了两步,表情甚是急切。作为收集情报的阴影公会分会长,他自然知道领主的婚约者是缇迪斯的新任女公爵,可是近一年来,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是阿尔贝雷希特故意为难他拥有第三顺位继承权外孙的小伎俩,谁都没想到不被看好的维克多·伍德不但成功提升了排名,还在继亲自授封之后获得阿尔贝雷希特亲自主持婚礼的殊荣。

“伊斯菲尔。”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埃里克,维克多朝站在不远处的伊斯菲尔点了点头,已由佣兵转行为领主护卫统领的前佣兵立刻走过来:“暗中跟着缇迪斯来的贵客,她可是未来的领主夫人,别跟丢了。”

心领神会的伊斯菲尔领命而且,临走时候还叫上了他最忠心的几个下属。

埃里克怎么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时辰,局势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设在暗处的眼线报告,圣歌已被领主亲自堵在矿道里干掉,来自佣兵公会总部的巴洛也死了。阿尔贝雷希特不过是骑龙去遛了一圈,就把远在缇迪斯的女公爵带过来。

“缇迪斯的老顽固就拜托你了,卢西恩。”维克多拢了拢衣襟,朝大门走去。

头脑一片混乱的埃里克看到维克多动脚急忙出声询问:“伯爵,您去哪儿?”

“作为最后一关的监考官当然是迎接即将返程的剩余参考者。”

“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继续监考?”埃里克觉得不可思议,巫妖的思维真是与众不同,他竟然还在考虑冒险者考试这种完全不能与阿尔贝雷希特,或者说是与他自己婚礼无法相提并论的小事。

巫妖没有回答,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埃里克回头看向卢西恩,只见他靠在走廊的立柱上,目光散射,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多时。

啧~当事人都不急,我这是替谁着急啊……

有些疲累的埃里克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休息,顺便整理脑海中这两天里收集到各种情报。

根据眼线的汇报,他确信维克多·圣歌没有被湮灭,领主带回的枯骨并不能说明什么。对于亡灵而言,换个躯体和换衣服一样容易。阿尔贝雷希特如此看重那名没有在任何情报中记载的圣歌……也许该抽时间去翻翻堆积在仓库里的陈年典籍,没准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资料。

婚礼(三)

用雷声大雨点小来形容改革后的第一次冒险者考试一点不为过,虽然考生都有所不满和抱怨,但在经历了一整夜的漫长测试后,今年的考试还是在领主的宣布下画上句号。

因为阿尔贝雷希特的介入,考试的重心也由测试、挖掘具有潜力的人才,转变成清除混入考试的亡灵。然而让所有等待更多消息放出的诸国统治者与贵族感到愕然的是,这一次,阴影公会与所有情报组织都拒绝泄露关于考试内容。至于阿尔贝雷希特的微服出访,待各国的情报部门获得消息,已是他莅临普雷西雅的第四日。也就在这一天,费尔南德斯和蓝蒂娅抵达普雷西雅参加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婚礼。

被一群宾客围住的维克多很远就看到向自己快步走来的塔兰大公,僵硬的表情连外人第一能看出他心情不是很好。与他几乎一同到来的,还有从缇迪斯赶来的贵族元老院的几名议员。

让蓝蒂娅成功转移宾客的注意力,费尔南德斯黑着脸对巫妖做出一个要私下谈谈的表情。

引领着挂名父亲进入被临时当作婚礼举行场地的议事厅,当维克多不紧不慢地施展完隔音法术,卢西恩和赛琳也在接到伊斯菲尔的通知后赶到,他们身后还有一群自动跟来的缇迪斯贵族。

“时间不多,想发言的请斟酌用词,毕竟……你们可都还未去拜见阿尔贝雷希特。”对于费尔南德斯,维克多一向不喜与他多谈,加之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发牢骚,维克多抢在所有人之前发话。经他这么一激,费尔南德斯和缇迪斯的贵族谁都没先开口。

费尔南迪斯想要的是私下的、就他和维克多……至少是只有家庭成员在场的谈话。

“长老们……”率先发言的倒是维克多眼中有点呆笨的赛琳。她从卢西恩身旁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了气急败坏的缇迪斯贵族面前。

也不知道卢西恩是怎么劝的,两日前还担惊受怕的赛琳竟然一脸镇定并用规劝的语气把维克多曾对卢西恩说过的话略微修改后重复了一遍。

对此,巫妖扬起眉毛,以一种近似嘲弄表情望向身侧一脸愁苦的青年。

卢西恩,以前的你是不宵说谎的。初见时你就如同那柄以光神冠名的神剑,纯白、耀眼。现在虽然犀利如常,却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干净无暇了。是局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发自内心的认识到不改变就没活路?说谎的圣骑士啊,你离堕落还有多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席维格会幸喜他又多出一名信徒。

教皇阿纳尔,真想看到你得知你最看好的继任者堕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你以为我真的会不计较你那称得上对同族的背弃?错了!我最厌恶的就是无耻的背叛。还有费尔南德斯,被最得意也最骄傲的儿子背弃一定会无比绝望吧,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无比畅快。虽然我无意替伍德报仇,不过我还是非常乐意见到你这位只考虑自己野心的无情父亲落魄下场。

被维克多打量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悚,卢西恩接下赛琳的话,继续劝说表情各异的缇迪斯贵族,希望能说服他们支持“替身”计划。

“你们把事情想的未免太简单了!”

说话的老者嗓音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分量,他一开腔,其他贵族纷纷表示支持他的观点。

“那个人绝不会轻易被这么简单的小把戏蒙骗过去,一旦被他发现,不但我们难逃一死,就连缇迪斯、塔兰的百姓也难逃被牵连的厄运。”克鲁伯格是元老院最年长的议员,也是上次阿尔贝雷希特莅临珍珠岛时幸存下来的大贵族。赛琳年幼切无任何经验,这几个月的政事一直都是有他代为处理。

“不愿意冒险的话,就依然维持现状吧,反正我是没什么损失的。”对于会出现反对的声音,维克多早就预料到了。过惯了安逸生活的大贵族们哪肯愿意拿自己和全族的性命去冒险,即使赛琳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偏安一隅的心态也会让他们轻易就放弃尝试的念头。

“为什么长老们连试也不愿意试就放弃了?太阳之心固然可以让他维持年轻,却并非能让他长生不死呀。”一听说要维持现状,赛琳慌了,她的口不择言让克鲁伯格原本有些浑浊的双眼突然大睁。

“你是从哪里听谁说的!!”前所未有的严厉让赛琳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维克多。

“就一名法师而言,你知道的太多了。”年逾八旬的克鲁伯格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虽不及阿尔贝雷希特,却远超同为贵族的费尔南德斯。

在克鲁伯格看来,阿尔贝雷希特持有太阳之心这样的皇室机密不应该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知晓,即便这个人现在的身份是阿尔贝雷希特最宠信的下属。抛开私生子这层尴尬的关系不谈,即使维克多已被定为下届门德尔公爵,诺丁公主也绝不会告诉他这个只有皇室宗亲才有资格接触的秘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门德尔公爵……

克鲁伯格谴责的目光直射费尔南德斯,脸皮极厚的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挨了眼刀,仍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

而对于克鲁伯格的质疑,维克多回复的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冷笑,房间里的气氛僵到另人尴尬的地步。

“我倒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如果诸位肯配合,瞒过那一位也并非不可能。”原本心存责难的费尔南德斯在听说使用替身的建议后脸色稍有缓解。他知道心思单纯的赛琳是想不出这样的点子,能在如此短时间想出对策的,只有维克多。

夸赞的念头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数秒便马上被是否会被识破的担忧盖过。即使费尔南德斯现在对维克多大有改观,但能继承并延续血脉的永远只会是另一个儿子。所以,他的一切考虑都以为卢西恩优先。

“门德尔公爵。”克鲁伯格不像世人粗鄙地只把费尔南德斯当做只会依靠妻子的男人,娶到身份尊贵的公主却能保持绯闻不断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手段:“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皇室成员可以冒险了,希望您能体谅缇迪斯现在的处境。”

费尔南德斯被这段话戳到痛处。帝国的前两位继承人都娶走了拥有缇迪斯正统继承权的女性,还没等他想办法除掉前两名顺位继承和拥有法定继承权的妻子,原本该是卢西恩婚约对象的赛琳就被阿尔贝雷希特强行以放弃继承权为由指定给了与帝位完全无关的维克多。幸好阿尔贝雷希特还没有立刻复位的打算,否则卢西恩已经放弃了第三顺位继承权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

费尔南德斯这几个月每次被噩梦惊醒都与这有关。

屋里的诸人都在猜测着他们所不愿看到的最坏局面,看到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维克多转身离去,忐忑不安等待决定自己命运的赛琳压下对巫妖的恐惧,快步跑到门前,堵住了离开这个房间的唯一出路。

“我丢下满堂宾客可不是来这里看各位表演闹剧的,失陪。”伸手拨开赛琳,维克多强行拉开木质的房门。

“你承诺过的!你说可以保她性命的!”卢西恩猛然拔高的嗓音盖过缇迪斯贵族的低声议论,也成功阻止了维克多止住离开的步伐。

缓缓回头,维克多面无表情的提醒:“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也请你记得,我答应保她性命的前提是什么?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自己无法说服那群老顽固,那就请平静的接受你的祖父,伟大的阿尔贝雷希特大帝的制定好的计划,作为挂名的妻子,我会让她死的体面一点。”

听着自己的生死被仓促决定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赛琳要紧下唇,祈求的目光打动不了铁石心肠的巫妖,只让一心想救她的圣骑士越发内疚。

“你真能保她不死?”克鲁伯格抬手,贵族们停止争吵,喧闹的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只是保她不死。”

“我明白了。”

克鲁伯格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提出替身建议的如果是维克多而非卢西恩的话,那他可得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可行性。

“替身的人选你你也早已选好了吧?”这点克鲁伯格坚信维克多一定早早定下,就不知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来扮演赛琳。

“南陆的第一舞姬,她有着与我相同的悲凉身世——一个有贵族血统却早早被遗忘的可怜人。”

“这恐怕……不太好吧。”克鲁伯格见过传闻中的第一舞姬,年纪比赛琳大出许多,即使是再完美的变形术也无法让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完成对调。

“我要的只是能在检测尸体时确认她有提迪斯血统这一点,其他的都不再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着维克多与克鲁伯格语冷血的对话内容,赛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为什么要生在皇室,如果只是普通农家的女儿,虽然贫穷却不用经历这种恶心的权位争斗,不用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婚礼(四)

克鲁伯格认真的思考维克多的提议。

莉薇娅·娜塔莉,这个南陆贵族皆知的女人,顶着舞姬之名的间谍不知让多少被她迷惑的人坠入死亡之渊。妓女与私生子,这替身找的真是匹配啊……

对于克鲁伯格眼里不经意散射出的轻蔑,维克多表现出异常的容忍,一点也不配合克鲁伯格的故意挑衅。

“就演技而言,那个女人确实能胜任,但是……你如何确保她心甘情愿地同意代替赛琳,生命的分量可是远超权位和财富。”

“如何说服她是我的事,代表缇迪斯的诸位只需要同意,并发下永不背弃的誓言即可。”克鲁伯格的担忧维克多早已计算到,它甚至已经为此布置好了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陷阱,即使是再顽固的人也不会拒绝它推荐的保密人。

“宣誓?”克鲁伯格冷笑一声:“恕我不敬,阁下是亡灵法师,以死亡为咒杀的誓言对你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我们还是换个更有效的方法吧。”

“你既然知道连死亡对我没有约束力,就不该说出那种不经大脑的荒谬提议。永不背弃的誓言是用来约束你们,而不是针对我。”

“放肆!”

“大胆!”

维克多的毒舌立刻招来了缇迪斯贵族的不满,在他们眼里,维克多即使获得了贵族的头衔与封地,依然是个没有纯粹血统和良好出身的平民。

“既然你认为这是陷阱,又何必心存侥幸地希望真能为皇室保留血脉?何不干脆让这脆弱而仅存的最后一位正统继承人死在阿尔贝雷希特的手下,为自己上位找个完美的借口不是更好,克鲁伯格·艾尔森议长。”维克多没有遗漏克鲁伯格浑浊双眼里不时闪烁的精光,那根本不是忠心的下属应有的目光,是与身份不匹配的野心。

“缇迪斯源自圣歌,虽然血统稀薄,却是货真价实的神裔,我纵然有野心也不敢逾越那道充满了诅咒的界限。”野心被揭穿,克鲁伯格也不恼。他虽看不起维克多的出身,却从未看不清维克多的能力。能在如此短时间上位就足够说明一切。

“哦……我若不是亡灵,议长还会同意这桩婚事?”从克鲁伯格的言辞里,维克多觉察到隐晦的暗示,一贯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有趣,这老头知道不少不该他知道的内幕呢。圣歌与缇迪斯不通婚是自古延续的铁律,不是怕近亲相通,而是怕混入了失败的基因。如果伍德是活的血肉之躯,别说缇迪斯的贵族,连教皇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因为长期近亲通婚,导致人口巨减,若非如此,即使掌握了神迹大军的阿尔贝雷希特也不可能偷袭得手,仅一晚就灭掉了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圣歌一族。

克鲁伯格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不同与之前充满了嘲弄、蔑视的眼眸定定的注视着维克多。

“由我来做保证人,这样缇迪斯的各位也安心了吧。”卢西恩知道以维克多的身份难取得他人的信任,于是自荐做誓言的见证与保密者。

“保密人我也早有人选。”对此,维克多早有安排,它走到大厅当中一块用白色的布幔盖住的隆起物前,揭下看似遮挡灰尘的白布,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型水晶球,无论成色还是质地都是上品。

要发魔法传讯吗?这个时候,他会联系谁?

卢西恩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维克多安排谁给缇迪斯的贵族做保密人。身份太低不足以取信这群老顽固,身份高的……他又是如何说服对方。

嗡嗡声响起,魔法的光芒让原本不是很明亮的大厅顿时清晰起来。瞥了一眼距离人群最远的角落,卢西恩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收拢。

“日安,陛下。”水晶球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一贯疏于礼仪的维克多微躬,缓缓行了一个极为正式的礼仪。

巫妖的举动让卢西恩颇感惊讶,他很少见到维克多以如此谦逊、和善的态度。在这之后,通过魔法从远方传来的嗓音让他瞪大双眼。

“比原定计划稍晚了些,看来要说服缇迪斯的各位还是颇费唇舌。”

“陛下,您怎么会……”半跪行礼,卢西恩压低头颅,将自己的愕然隐藏在被光线遮挡的阴影之中。

“很意外吗,卢西恩。”

阿纳尔的轻叹声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失望,费尔南德斯敏锐地捕捉到了。但眼下不是担忧这个的时候,究竟维克多什么时候和教皇的关系好到可以直接用魔法通讯联系了,塔兰大公的脸色再度恢复刚抵达普雷西雅时的阴沉。

“只是没想到维克多真能请到您成为保密人。”卢西恩在维克多提及要用永不背弃这类咒文发誓的时候就起疑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维克多居然能请到教皇做保密人。一向心思莫测的教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由我做保密人,各位应该没什么意见吧。还是说,我的信誉与亡灵法师一样不值得托付。”

听到阿纳尔带些微责难的语气,以克鲁伯格为首的贵族只能同意。维克多的替身建议在一个个贵族的宣誓中由想象变为现实,短暂的魔法通信结束,费尔南德斯与缇迪斯相继离去,看着明显还有话要说的兄弟二人,赛琳无奈的选择退出。

“你怎敢把谈话地点选在这里!”待赛琳的脚步声渐远,卢西恩一把扯住维克多的衣襟。对初抵普雷西雅的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间看起来很普通而且无人使用的建筑,但对于已在普雷西亚雅待了数月的卢西恩来说,这里是仅次于有同僚的教会、祖父所在的市政厅之外第三个不适合谈话的场所——黑暗精灵的驻地。

“我敢,并且已经这样做了。”拂开卢西恩原本就没怎么用力的手,维克多打了个响指,躲藏在角落里的人立刻走上前。

“你可以发言了,莉薇娅。”

一改从前夸张艳丽的服饰,自从成为外人眼中亡灵法师的情妇后,莉薇娅·娜塔莉开始穿着深色的朴素衣饰。

“您都已经替我做出选择了,伯爵。”苦涩地笑了笑,莉薇娅平静的接受了替别人去‘死’这个她无法放抗的未来。

对于前任上司,她还会有反抗和抵触的情绪,可对于巫妖,她一点忤逆的念头也兴不起。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亡灵法术不但可以杀人,更能可以控制灵魂,她不想死后还被控制,就像市政厅旁的黑龙,原本高傲的龙族却被当做看门狗一样使唤。

卢西恩转过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莉薇娅。过去,他曾十分厌恶这个女人,当维克多提出要让她代替赛琳被祖父的计划杀死时,他又有些不忍。虽然莉薇娅是黑暗的信奉者,但卢西恩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冷漠地看着她就这样被剥夺生存的权利。

“现在,可以请圣骑士阁下离开吗,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谈谈。”

卢西恩张了张口,烦乱的情绪让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你现在该陪在父亲身边,与他一同觐见阿尔贝雷希特,以防你那位生性多疑的祖父起疑。”见卢西恩还不肯离去,维克多不得不变换说辞。果然,听它这么一说,卢西恩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乖乖离去。

“莉薇娅。”

水晶球渐渐黯淡,原本喧闹的房间也归于原先的寂静,维克多的低声轻唤在空旷的房间里变得格外响亮。

“还记得我是如何回复你关于死亡之舞的提问吗。”

忽然扯远的话题让心死如灰的莉薇娅愕然地抬头。她当然记得,自己不止一次追问过频繁使用死亡之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维克多就是不肯正面回答,每次都用到时候你就知道这样的说辞搪塞。

“现在,我可以给你完整的你答复。会死,原本它是跳给黑暗之后的祭祀之舞,即使已经做过修改,依然具有献祭的作用。你的寿命在经过那么多次的舞蹈后已经所剩无几,多则两到三年,少则半年。”

我……要死了……

即使早知道这黑暗而邪恶的迷惑之舞有可怕的副作用,莉薇娅依然义无反顾的使用。亲耳听到维克多宣布死期,一直被自己猜疑心煎熬的莉薇娅长叹一声。

果然是这样……

其实在他不肯说出实情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了。因为还有利用价值,他才一直隐瞒至今。

原本亮起期翼的双眼再度灰暗,莉薇娅还没来得及哀叹,下颚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重新抬起,巫妖冰冷的双瞳映出一张满是哀愁的容颜。

“安逸的生活已经让你忘了最初的追求吗,莉薇娅·娜塔莉。你原只是北陆海国的孤儿,受尽村人欺凌,吃不饱穿不暖让你做梦都想变成贵族,不再受苦。即使明知那兽人老妇教给你的舞蹈有可怕的副作用,你也毅然决定要利用这个唯一属于你的力量完成梦想。”

“你这算提醒我,顶替那个年轻女孩的身份嫁个你已经算完成了昔日的梦想吗?”巫妖的话在莉薇娅听来充满了讽刺。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寿命所剩不多,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你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看着依然一脸苦楚表情的莉薇娅,维克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要摸清这个女人的想法,实在是太容易了。

婚礼(五)

巫妖的双瞳如同水晶一样反射着冷漠的微光,在这种不带感情的注视下,莉薇娅恍惚回到过去,早已被她深埋记忆深处的童年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因为灾荒,早早死了父母,在村里不但被其他孩子嘲笑,就连大人也会欺凌她。年幼、没有能维生的一技之长,只能靠捡拾垃圾堆里的厨余为生。

还是孩子的她曾不止一次诅咒过,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幸福的童年,有慈爱的父母、温暖的家、可口的食物,而她只能蜷缩在无法遮蔽风雨的破旧木板搭建的牲畜栏里,和腥臭的家畜挤在一起取暖。

悲凉的童年制就了超越同龄人的早熟,也酝酿了从阴暗的内心生出恶毒。明知那兽人老妇女咒杀了不少人类,是教会围剿多次才好不容易抓到,她依然在执行绞刑的前夜放走了女兽人。利用孩童与乞丐麻痹了卫兵,谁也不会想到是常年睡在街角和牲畜栏里的孤儿放走了兽人巫师。作为交换,她得到了一套神奇的舞蹈。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不用再睡臭烘烘的兽栏,不用再吃腐烂变质的食物,也不用再忍受长达半年的严寒。

“追求与他人对等的权利没有错。”

低沉的嗓音仿佛具有催眠功效,莉薇娅下意识地的附和。

是的,我没错。我只是追求得到与其他人一样的幸福,只是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被当做披着人类外壳的野兽,随意的辱骂、驱赶。

“那么,你还犹豫什么?害怕什么?”

我……我怕这一切不过是谎言。我怕这一切不过是利用。因为,你根本就没心,没有感情,没有羁绊。

从记忆中回神,童年带给莉薇娅难以愈合的伤痛完完整整地写在脸上。她早已不是天真的孩子,不会轻易相信这充满了诱惑的虚妄之词。

“我们之间只是相互利用,仅此……而已。”

即使双唇紧闭,仿佛来自下层世界的声音依然可以渗入脑海。莉薇娅苦笑,原来她的精神在毫无觉察的情况已经被被另一个灵魂侵蚀了,记忆、思想,在巫妖面前暴露无遗。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伯爵,您根本没有必要。我不过是你手中的扯线傀儡,即使心有不甘,我也不敢违背您。”

是啊,为什么要说这些,根本没有必要啊,和一个利用价值所剩不多的工具……

“你也知道自己能让我利用的价值不多了,为什么不好好思考一下,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维克多为自己忽视的纰漏而低叹。它可以揣测出莉薇娅的心思,却无法有效的消除她根深蒂固的多疑。

没错,从表面看它的确没必要和已经没有多少可利用价值的人说这些废话,但是……它要的心甘情愿的接受,而不是被迫的服从。女人的善变是把双刃剑,如果莉薇娅不愿意接受她寿命不长的实事,叛变也离它不远了。在欺骗阿尔贝雷希特的这局棋里,莉薇娅是最重要的角色,少了她,这个计划也会彻底宣告失败。而这次,阿尔贝雷希特也不会再小惩了事,他控制欲极强,绝不会接受和容忍被自己的下属欺骗。

“我想不出……”莉薇娅闭上眼,她确实想不到维克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说那些极具诱惑力的劝解之词。以她对巫妖的了解,很少见他这样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和颜悦色。

“我要的只是你放下猜忌,好好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光,就这么简单。”

“这样的理由无法说服我,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兴许是得知寿命所剩不多,莉薇娅的言辞中的畏惧有所减少。

“我虽不是善良之辈,却从不亏待自己的下属。愚笨如那三名佣兵,我也没杀他们,这些你都看到了。选你作为赛琳的替身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我的手下,相比去外面随便找个普通人,我更相信你。哦……你那是什么眼神,惊讶?难以置信?还是嗤之以鼻?没错,我是说了信任这个词,但请你不要理解错了,我所说的信任是指对自己力量的信任,你知道我的手段,了解我的脾性,更明白背叛我的下场,所以我才会选你。当然,寿命也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刚才我就说了,我们之间是纯粹的相互利用,伪装成赛琳享受贵族的生活,那不是你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何当梦想成真你又退缩了?为何要害怕?我已经直白的告诉你我要你做替身就是顶替赛琳在将来的某日死于阿尔贝雷希特的计划。为什么你还会产生荒谬的念头,认为我另有所图?”

“不……我不是……我只是不确定……”心事被拆穿,莉薇娅尴尬而战战兢兢的回答。

“如果我的表现真让你无法信服,那么,我可以立誓。在卢西恩取得帝位之后,我将恢复你原有的身份,普雷西雅的领主夫人不是赛琳,而是莉薇娅·娜塔莉。”

看到莉薇娅惊愕的表情,维克多就知道它赌对了。对于年纪已经不小的莉薇娅而言,爱情已不再是她的追求,况且这女人从未痴心妄想过以她的身份还能正常的发展一段爱情。

“作为没有感情的亡灵,我不能给予你甜蜜的爱情,但我可以保证你死前得到你幼年时发誓要得到的一切。而且,我还可以承诺,你将是我维克多唯一的妻子,自你以后,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即使,只是挂名的,领主夫人这个头衔会永远属于你一个人。”

莉薇娅心动了,对于巫妖抛出的条件她确实无法抗拒。除了吃饱穿暖,她还需要认同感,出身底层平民让她有无法消除的自卑,没有亲人,没有家族,四处漂泊流浪,如果有人肯承认收留,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名分……在许多年前,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

之前我还认为他没有心,显然是我太看低他了。如果他真能兑现他说过的话,即使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即使几个月后我就会死去,我也会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亡灵成为我的丈夫。

“很高兴你能想明白,莉莉。”

突然改变的称呼让莉薇娅愣了一下,随机想起这个昵称还是自己告诉维克多的。

呵……那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将来会嫁个这个一身寒气又恐怖的亡灵。

命运啊,真是难以捉摸。

“你可以进来了。”突然拔高的嗓音显然是对守在门外还未彻底离去的人说的,在莉薇娅讶异的目光中,赛琳走了进来。

“几个月不见,你变聪明了呢。”

赛琳咬着下唇慢慢凑近:“你还没有告诉我,以后使用什么样的身份……”

“原本我是想让你们交换一下身份的,但……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

“那是当然,你怎么能让我扮演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搜索了一下词汇,赛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女人,出于女人的妒忌,她异常讨厌曾经想诱惑卢西恩的莉薇娅。

“注意你的用词,赛琳女公爵,就算她是个私生活放荡的舞姬,那也是过去的事。未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以内,她将代替高贵的你嫁给我,以及代替你去死。收起你那高人一等可笑的心态,至少在我眼里,她比你干净得多。”极少维护人的维克多这番言论不止让赛琳吃惊,就连莉薇娅也呆住了。

干净?

我?

这具身体早已经被丑陋的欲望给污染了,你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干净这个词,亡灵的思维真的让人无法理解。

“你在侮辱我……”赛琳气得满脸通红。

“你何尝不是在侮辱她。”冷哼一声,维克多对赛琳伸出苍白的左手:“过来,时间不多了,施展高级的变形法术需要不少时间,再磨蹭的话,你就亲自参加这场婚礼吧。”

清楚自己说不过维克多,再多说也是自取其辱,赛琳闭上嘴,走到维克多跟前。看到那双如同死人一样惨白的手掌朝面部探来,赛琳下意识的闭眼。透骨的寒气随同冰冷的手掌贴上面颊,紧接着是一连窜听不懂的低语,不但身体变得软绵绵,就连触觉也渐渐丧失。

脸……怎么会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陷入黑暗的赛琳无法看到维克多此刻的行为,只是隐约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伯爵你这样做不太好吧……她毕竟是缇迪斯的继承人。”

“变形术总有出纰漏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最好的就是直接取下面皮,这样才能降低被识破的几率。只是一层皮而已,可以用卢西恩的玛拉之光修复,她刚才辱骂你,你怎么还替她求情。”

“脸对女人很重要的……”看着巫妖将赛琳脸部整块皮肤取下,即便是见过不少有变态嗜好贵族行刑的莉薇娅都忍不住胃液上翻。

“别动!不会有任何疼痛感,把眼闭上。”

遵照维克多的指示,莉薇娅安静的让他施法,等她再次睁开眼,接触到明亮的时候,映照在巫妖眼里的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