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命运的风。
随军
“他呢?”
刚走出地下水道,维克多就被等在入口处的卢西恩截住。
[谁?]
眼见附近还有巡逻的城防队与三人一组的四处走动的审判骑士,维克多再次挥起舌棍发问。
“别想糊弄我!如果不是和珂林·拜尔见面,你去下水道做什么?”从第二次见到维克多,卢西恩发现异母兄长身上的死气全消失了,好象全都转变围绕他全身的浓烈邪气,与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同。而且,面对着这具穿着一身黑袍的躯体,他居然没有一点违和感,就好象还活着……
[只是感应到他的气息最后断在这里,过来查看一下而已。]
“你……”卢西恩顿时语赛。
他也是追踪到这个下水道入口就失去了珂林的踪迹,不过他总觉得维克多对自己撒了谎,并没有完全说出所知道的事实。
“阁下,我们在东城门发现了可疑的迹象,有可能那名法师已经借着下水道逃往城外了。”审判骑士队长罗恩汇报刚得到的消息。
“派几个小队到附近的村子看看,如果亡灵法师真的已经逃出城,没有教会的小村镇有可能遭到他的袭击。”交代完搜查事宜,卢西恩压低嗓音,:“公爵下了正式的召令,他在官邸等你。”
门德尔终于肯‘关心’一下他这个见不得光的长子了……
维克多心想,如果卢西恩不是才德兼备,就不知道费尔南德斯还会不会如此重视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官邸啊,会不会见到传说中远嫁的诺丁公主呢?
费尔南德斯也真有胆量,利用这次的机会,把私生子直接召进自己的居所。是他已和蓝蒂娅公主达成了某种共识呢?还是……纯粹向我炫耀他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局势?
费尔南德斯,你想错了,我要的可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毕竟,我不是你的儿子。家族、亲情、财富、权势,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无论你做再多的弥补,也无法让我真正满足,更无法获得我的认同。
尾随着卢西恩一同抵达塔兰大公位于内城中心的官邸,门卫以及府内的仆役都对外表神秘的维克多表现出了高度关注。
“父亲,我把他带来了。”在站书房外面,轻叩房门,没等太久多就得到召见。
“你可真能折腾啊,维克多。”挥退例行报告的几位官员,费尔南德斯·门德尔冷着脸怒斥:“好不容易把你弄进晶曜,这才没几天呢,我就接到了培罗院长亲自送来的退学通知。”
“这都是您的错,如果不是您没有搞定拉姆德那个小人,我又怎么会一进学院就遭到他及其门下弟子的联手排挤?”
自知理亏的费尔南德斯不好发作,他瞪着全身笼罩在黑色法袍里的维克多,开始挑其他的毛病。
“你那是什么装束,在这种私人场合居然以这副面貌和自己的父亲说话?”
“啊……的确是失礼了。”褪下兜帽,套在头上的狼首让费尔南德斯和卢西恩都怔住了。
“你这是什么装扮?”公爵仔细打量,询问的目光转向身侧的卢西恩。
“父亲,这是神殿和魔法学院独有的一个职务,守卫者,专门负责看守某些重要的禁地或遗迹。维克多能获得学院的认可,倒是比直接进入协会更好。毕竟他是亡灵,在元老院这种重要的位置上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把柄,对他对我们都不利。而守卫者隐在暗处,虽然不能直接插手协会的决定,但在重大事件上却享有知情权,其作用不只是守卫,必要的时候……也会做类似霜狼的工作。”
经过卢西恩的解释,费尔南德斯大致明白了维克多目前的新身份。
“请您多考虑一下我的处境。身为亡灵,要想混迹在一群人类当中绝非易事,而且……教会那边卢西恩也帮不上忙,一般被抓,该审判还是要审判,不会因为我是您的私生子教会就会给面子。”
费尔南德斯刚压下去的怒气再度飙升:“这也是我的错啰?”
“当然,罪魁祸首就是您。既然明知自己不可能与一介平民结婚生子,干吗要招惹莉娅,而没有我这个私生子,卢西恩的骑士生涯也会白璧无瑕,不会留下半点污痕。”这父子俩,对伍德的存在潜意识里多少是带有厌恶的,只是一个没表现出来,另一个则是完全没自己意识。
从伍德的记忆不难看出,公爵是在他十多岁时才觉察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为了不让事情往他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才赶紧让他的朋友,也就是和莉娅关系不错的费舍尔去照看自己的私生子。
费尔南德斯知道费舍尔对莉娅一直怀有倾慕之情,会细心照看莉娅的孩子。但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在没有父亲环境中长大的伍德的叛逆心。如果安分待在小镇,只做一个普通的炼金师,也就不会惹上杀身之祸,更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好了!我叫你来不是和你闲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拍案而起,费尔南德斯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地图前,指着临近塔兰的一片海域说道:“局势发生了变化,因为阿尔贝雷希特的突然插手,很多门阀贵族现在都加到佩雷尔的阵营,他不再是你考试时遇到的失势皇子。”
“所以?”维克多知道费尔南德斯还有下文。
“所以我们现在指望不上你派去秘密潜入海盗内部的那名黑暗精灵了。现在不止是第二皇子穆塔加入了讨伐海盗的阵营,就连教会也参与其中。卢西恩已经被教皇点名派往缇迪斯,随行的一共有两千圣光护教骑士团,和一百名随军牧师。”
“嗯……他去打仗,和我有什么关系?”原来是普通的讨伐海盗变成了几大势力的相互较劲。维克多不解的是,第二继承人和佩雷尔直接派兵前往可以理解为争夺缇迪斯的支持,可这关教会什么事?帝国内部的权利争斗,圣凡塞缇斯从不参与。
“据说在海盗手中有一件圣物,教皇陛下命我一定要将它夺回圣凡塞缇斯。”
“哦~圣物啊,难怪了……但这和我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吧?”维克多还是不明白,既然卢西恩是奉命去夺取圣物,费尔南德斯召自己来又想做什么呢,该不会是和卢西恩一同北上吧?和一大群教会人待在一块,‘虚伪的假象’再怎么完美,迟早会露出马脚。
“魔法协会这次也有参与,原本是打算等你晋升为大法师后,借这次的讨伐海盗提升一下在协会当中的评价,只要你在这次的讨伐中有不错的表现,我就可以着手安排你进元老院,没想到你如此不争气,真是气死我了。本来想你和卢西恩相互照应的……”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的吧?费尔南德斯,你从头到尾担心的,只是唯一能让你成功夺取诺丁帝国的这位继承人。
维克多也不点破公爵的虚伪,不紧不慢的作出解释:“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倒不必担心。作为隐在暗处的守护者,肯定会被培罗派去参与征讨海盗,我所要做的,只是向他主动请缨参与这次的北上。”
而事实,也确如维克多所想的那样。
当它返回学院,立刻接到了培罗的紧急传召。
除了出任务的两名,其余的守护者都到场了,清一色的戴着遮住容貌的狼首。
就如培罗之前说的那样,守护者以邪恶法师居多,甚至好多都是尊崇力量的红袍,十七人只有五名穿了代表中立的白色法袍,而维克多,则是他们之中唯一的黑袍。
感受着其他守护者的魔力,维克多暗暗腹诽。
实力都超越珂林不止一两阶,而且有两位应该达到魔导师的程度,几乎快赶上培罗了。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魔法学院里藏龙卧虎,最出色的法师不是育才的导师,而是隐在暗处的守护者。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教廷已经决定参与这次帝国内部的海盗讨伐。有足够时间的出列,我会从你们当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培罗说出了卢西恩没有挑明的出征理由。
原来这次教会是受精灵国海德因的邀请,‘夺回圣物’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而协会参与的理由更可笑,居然是受缇迪斯的支援请求。
已经有两位继承人为了所谓的清剿海盗出兵了,协会的长老们发什么疯呢,也要跟着去凑热闹?
出列的不多,就在维克多思考该如何让培罗选自己时,大魔导师的目光突然扫了过来,点了它的名。
“十九号和五号,我派你们随这次的讨伐部队一同前往缇迪斯,可有意见?”
“没有。”
左首排第五位的守护者回答,维克多连连摆手,示意它也没意见。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怎么会拒绝。
“既然没意见,回去稍做整理,明天早上出发。”
目光扫过站在队伍最末的维克多,培罗沉声说:“你留下,十九号,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你。”
待其他守护者走光了,培罗才发问。
“珂林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贫民区的离奇死亡事件在学院中传得沸沸扬扬,身为院长的他想不知到都难。
“这个抛妻杀子的家伙做梦都想成为亡灵,我只是帮了一点忙,没想到他不遵守事先说好的协议,害我差点当了他的替死鬼。”手上的焦痕尚在,维克多把它们展示给培罗看。
虽然圣力已经消散无踪,但阅历丰富的大魔导师一眼就看出了它伤口的来历。能对亡灵造成如此伤害的,多半是类似圣光审判的法术或圣器,看痕迹……多半是后者吧。
维克多之所以要故意提珂林的丑事,也只是想利用人类仇恶心理,故意要打压珂林在培罗心里的地位。虽然受拉姆德的庇护,但培罗不可能不调查珂林的身份,他在当佣兵时干的好事肯定瞒不过这位两百多岁的大魔导师。
“我虽然不排斥你的身份,但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再出现类似的事。维克多·伍德,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你父亲增加额外的压力,他能保住你,已属不易。”
“是。”费尔南德斯表面功夫做得真足,不知真相的外人还以为他多维护私生子呢,哼……可笑,他也不过是一个被权利迷惑住的俗人。维克多从心里鄙视塔兰大公,有这样一位父亲,真正的伍德怎么可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下去吧,这次随军需要做什么,我会让五号告诉你。”突然丧失询问的兴致,培罗挥挥手,示意维克多退下。
比起新收入的亡灵,培罗其实更中意珂林的。无论是背景还是力量都容易掌握。只可惜……那人野心太大,对法术的研究也太过狂热。
入伙
和浮空的塔兰不同,缇迪斯是个由无数个岛屿组成的王国,其中位于最北端的珍珠岛在大灾变就之前以富裕繁华闻名,与教廷圣凡塞缇斯、诺丁辉光一同并列为三大圣城。
作为神眷一族世代居住的地域,即便在灭族八十年后,每一个来到珍珠岛的人,依然可以从当地的建筑风格以及着居民的装上感受到圣歌的影响。
无论是雕塑还是建筑都伴有浓郁的宗教气息,做虔诚祈祷状的信徒、彰显神力的神祇、象征太阳神玛拉的圣徽、绣有太阳菊和祈福神铭的衣物、甚至是连食物的造型绝大部分都制成圆型……整个城市宛如一个巨大的宗教崇拜场所,所见所闻,全是和玛拉有关。
在圣歌时代,坚守信仰的神眷一族以异常强硬的立场杜绝与北方的联系,所有的商船都是经由附近的岛国转入,贸易上的弊端让这个以生产珍珠而出名的小岛的经济日渐衰竭。有史学家曾说过,佐蓝德只是一个楔子,即便这名黑暗精灵不死在珍珠岛,南北战争也只是往后延迟,终有一天会爆发。
起因不仅仅只是光明和黑暗的对立,而是物种上的冲突。兽人总想迁入气候温暖的南方,可南陆早已被人类占满,根本没有多余的地域分给剽悍好斗的兽人。每当气候寒冷的年份,兽人的大军便会纠结着喜好杀戮的黑暗精灵以及邪恶的黑矮人一同南下,劫掠商船,甚至将军队推进到以缇迪斯为首的沿海岛国。
在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后,曾经虔诚信仰光明的珍珠岛,也不时能看到来自北陆的兽人和黑暗精灵。
作为战争导火索的珍珠岛与圣歌一族一同沦陷。虽然没有永久变为历史,可十年的沦陷让这座岛即使在被诺丁夺回后,依然保留下了一些陋习,比如默许了与北陆的贸易往来。
※※※
抵达最接近浅海湾的一个城市后,克莱因没有在塔兰时那般毫无顾忌的显露自己黑暗精灵的血统,反而是用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紧紧的。
作为最靠近北陆的地域之一,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如今的珍珠岛早已不是圣歌统治时所能相比。
血色佣兵杀生无数,只有仇人,没有朋友。即使已经过了八十年,他依然不敢大意。
港口与界门只相隔五条街的距离,老远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兜售来自北方奇物的小贩和各式内容奇怪招聘随处可见。
克莱因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固定在一个体格剽悍的大个子男人身上。他穿着无袖的短衫,两条胳膊上都纹了一个长角的红色的兽人图案。身边的砖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只写着简明的两句:招雇佣兵,要求男性。
克莱因认出那个纹身,魔神塞勒斯托的圣徽。作为黑暗系强大的神祇,除了崇尚力量的黑暗精灵与兽人,会把这个标记纹在身上的人类只有一种——北陆的阿方索人。
身材壮实的大汉就那么站着,无论四周的人群再怎么拥挤,他周身的位置始终空着。不仅仅因为结实肌肉上的纹身,更因为他身侧放了一柄特殊的武器,镶了尖利獠牙的铁棒,常人都不愿被它砸到,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瞅准了目标,克莱因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普通的商人不会如此张扬的展露出纹身,加上珍珠岛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宗教环境,敢无视在海港巡逻队在这里明目张胆贴招聘告示的,多少和浅海湾的海盗能沾上点关系。
“我们只要老手。”
打量的目光将走到自己面前的克莱因审视了一番,负责招人的贝鲁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说你的条件吧。”
克莱因的口音让对方眯起眼。
阿方索人?
“有佣兵证吗?”摊开手,贝鲁吉可不想随便招个新出道的菜鸟。
克莱因掏出磨损严重的银质徽章抛给索要证据的招聘者。
唔……看起来有些年头,该不会是从死人身上拣的吧?
“名字也看不大清,这里又不是佣兵公会,查不了你的编号。再拿出一点更有力的证据吧,或者和我打一场,比我弱的话你就不用去复审了。”
“只是招个人而已,还玩复审,你当这是文员招聘呢。”拉下半边兜帽,让贝鲁吉看了一眼自己的容貌后又立刻戴回。
黑暗精灵!
贝鲁吉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满。
他虽有些自负,但要和黑暗精灵搏斗还是冒险了点。
“如何,还需要其他证明吗?”
“咳……我这里是能通过,不过后面的审查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交还了佣兵徽章,贝鲁吉朝对面街角双手环胸的瘦弱同伴使了个眼色,那男子立刻走过来站到克莱因身畔,示意跟他走。
带路人在拥挤的人群里七拐八弯,绕来绕去,克莱因也不出声询问。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又瘦又黑的男子将克莱因领到一个堆满了木材的仓库。这里很隐蔽,没有巡逻兵也看不到一般人。除了隐藏在角落里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响动。
“把斗篷除了。”
一个看起来像头领的高大男人从木材后面走出,身边跟了几个手下,个个眼神凶恶,一望便知不是良民。
“你们真的是在招聘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边检?”
“少罗嗦,让你脱就脱。”两个喽罗走上前,就要扯克莱因的斗篷。未料他突然一个弯腰,就闪到二人身后,鬼魅的速度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不是人类吧?”首领不在惊讶之列,他沉着声喝问。
“准确来说,只有四分之一是人类。”举起双手,将之展示给对方看。
黝黑的肤色在中层世界只有两个种族有,黑暗精灵和黑矮人,显然克来因的身高不会让人将他划分为后者。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这年头伪装黑暗精灵的人不在少数,我需要准确的证据。”首领不会因为黑皮肤就轻信。
“呵~又一个要证据的,容貌和肤色都可以伪装,但身手却不可以。你们可以试一试,不过我这对武器可不会对没有能力的家伙手下留情。”从不起眼的刀鞘中拔出双刀,尽管已经用魔法做了掩饰,可拔刀的流畅姿态让首领制止了一干蠢蠢欲动的手下。
那种气势不是庸手,没有精灵铭在骨子里的优雅,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有的杀伐。
“明说了吧,我们是海盗。薪金虽然不低,但眼下和缇迪斯关系紧张,随时有可能开战,你可要想清楚。”首领直接亮出身份,知道了克莱因的血统,他就没有原先那么谨慎。在这片海域,即便是混血,也没有哪个黑暗精灵会站在南陆人一方。
“不论是抢劫还是打仗我都无所谓。”弯刀在手里翻转,克莱因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只要能杀戮即可。”
“队长,这家伙太危险了,真要把他弄上船?”其中一名海盗不太想和一个随时有可能在背后插自己一刀的危险人物共事。
在亮出武器前,他们对克莱因的感觉还停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上面。当双刀出现后,无害的假象立刻被揭穿,气势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怕什么?船上连兽人都有。”艾伦迪低斥一声,然后转向还在等结果的克莱因:“事先申明一点,试用期是七天,这期间你要是违反了船上的规矩,可别怪我踢你下海。我知道黑暗精灵是肉搏战的高手,但论群殴的话,显然我这一边的胜算更大。”
“你会满意我的表现的,队长。”听力极好的克莱因把双刀插回刀鞘,同时也收敛了杀气。
艾伦迪撇撇嘴。
希望这家伙不会和船上另一个暴力分子打起来。
要不是最近局势紧张,他才不会这么随便的招人,身份和来历都一无所知的家伙,就这么带到船上……都怪该死的缇迪斯海军!
一边咒骂,艾伦迪交代:“我说下要求。第一,要绝对服从上级的指挥。第二,无论和船员发生多大的矛盾,都不要在船上争执,尤其是在海上航行期间。要打要杀,你们到陆地自行解决。第三,严禁告密,要是敢向海军或教会以及海德因等任何对海盗有威胁的势力告密者,一旦抓到绝不轻饶。这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听明白了吗,新人。”
“我可是黑暗精灵唉,就算我肯告密,你口中的其他对海盗有威胁的势力就会信么?”转了转戴在中指上的劣质水晶戒指,克莱因心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加入海盗的行列了,他本以为要靠一些与海盗有关系的商人一步步接近的。
距离期限还有二十天,珍珠岛和浅海湾也就五、六天的路程,足够在丰收之月来临前查出海盗的老巢了。
一会抽空找没人的地方和维克多那小子联系下吧,不知道他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告密者
正盘算着找个机会与维克多联系,仓库的门再次开了,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克莱因回头一看,领头的正是刚才在港口贴告示的彪形大汉。
贝鲁吉带着几个新找到的应聘者给队长艾伦迪过目,对于黑暗精灵站在其他海盗的队伍里并不感到意外。
“队长,这里还有几个人,都是佣兵。”
“身手如何?”艾伦迪可没精力逐一试过。
“还行,虽然比不过他,但也还凑合。”朝克莱因努努嘴,贝鲁吉评价道。
艾伦迪没有再说什么,打量的目光在几个佣兵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年纪最小的一人身上。
那是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少年,又瘦又矮,皮肤很白,一看就知道不是常年风餐露宿的佣兵。
“几岁了?”海盗队长走过去,围着年轻人转了一圈。
“十九。”少年张口便答,口音不像本地人。
“十九?我看你顶多十四。小子,我们要的是有经验的佣兵,不是刚出道的菜鸟。”
“我干佣兵两年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任务却从没失败过!”
“队长……这小子似乎是最近佣兵界最出名的那个新人。”贝鲁吉凑到艾伦迪耳边低声说:“一听说我们要和海军打仗,就主动找上门来。”
“是吗……”艾伦迪看少年的目光更深沉了。
杰拉德·奥托,他听说过这个少年,最近两年活跃在千岛湾的年轻佣兵。下级贵族出身,因为政治原因而被灭族,特别仇视贵族与军队。
就不知……是真还是假。
想到这儿,艾伦迪转过头,朝坐在原木上的克莱因打了个手势。
“试试他的身手,点到为止。”
“队长,我的双刀从不留活口的。”克莱因的推脱之词很快遭到了上司的反驳。
“那就别用武器,我只是要你试试他是否真有两年资历的佣兵。”
从原木上一跃而下,克莱因没发出一点声音在少年面前站定。如猫的轻盈和他的身高不成比例,海盗们吹起了口哨。而贝鲁吉带来的几个新人则对克莱因充满了好奇,以他的身高,不给人笨重感就不错了,很少能有人做到这种程度。
“精灵吗?”少年有一对微尖的耳,显然有部分精灵血统,浅黄色的发剪得齐耳,越发显出他的稚气。
“和你一样,一半一半啦。”煽了煽鼻翼,克莱因笑了。
“唉,真没意思,我对女人和小孩提不起战斗的劲头。”
少年的脸色微变,一把扯下罩在身上的褐色斗篷,他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半身铠,腰上佩了一柄长剑,无论是铠甲的款式和花纹,又或者是锋利的长剑,都似乎出自名家之手。
“啊……这可真是……让我非常的……意外。”
目光落在绘有西默尔式花纹的盔甲上,克莱因兜帽下的笑容继续扩大。
“杰拉德·奥托,向你提出决斗请求。”
“嘿嘿嘿~要把白手套扔到我脸上吗,年轻的骑士?”克莱因调侃的语调立刻引发了海盗的哄笑,虽然他们不喜欢新入伙的黑暗精灵,但相比一脸正色的落魄贵族,海盗们更愿意接受克莱因。
低喝一声,少年挥剑斩来。
利剑带着“呼呼”的风声,诸人只看到银光一闪,泥地上立刻被劈出一道数米长的深痕。
“哎呀呀,真是危险的武器呢。”克莱因出现在少年身后,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语调,丝毫没有因为少年显露的力量和带着风系魔法的武器而改变态度。
一击不中,少年拔起劈空的长剑旋身横扫。
堆放在角落的原木立刻被风压切成两段,原本还嘲讽的海盗立刻闭嘴。
“反应不错,可惜准头太差。”声音从左后方传来,感觉手腕一沉,少年略带惊讶的回头,看到高个男子竟然立在剑端,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够了!”艾伦迪大喊一声。
传闻杰拉德·奥托有一把家传的风刃剑,看来是真人,这少年的身手在水准之上,比他手下的海盗强,只是……敌不过那个神秘的黑暗精灵,那家伙明明有一副健壮的身材,却格外的灵敏。无论如何,真的开战的话,应该是不错的帮手。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天一亮,我就会带你们上船。”队长一发话,克莱因从少年的剑尖撤离。
“名字。”少年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没兴趣把名字告诉输给我人。”
“可恶……”少年握紧手中长剑,望着走到角落坐下的克莱因,脸上尽是遗憾和愤忿的表情。
傍晚时分,原本晴朗的天突然下起雨来,海盗们从港口买了简单的吃食回来,一群人就这样随便打发了晚饭。
至夜,人人都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直闭目小憩的克莱因睁开眼,望向偷偷拉开仓库门的身影。在看到另一人尾随后,他从原木堆上一跃而起,跟着前面的俩人出了仓库。
最前头的黑影异常谨慎,走走停停。
第一个跟踪者比他更小心,随时注意自己身后。
将两人的行踪看在眼里,克莱因和他们始终保持着二十米以外的距离,黑暗精灵的特质让他的脚步无声无息,除了觅食的老鼠,谁也没发现在阴影中潜行的黑影。
当距离仓库足够远后,第一个偷溜者从怀中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水晶饰物。
“沃伦斯将军,明天赫伦号会返回海盗的老巢,请务必派人尾随,这次一定可以发现他们的老巢。”
“你太心急了,这次招聘说不定是海盗设下的陷阱。”施了魔法的水晶里传出一个模糊的嗓音。
“不,他们一连两个月都在港口招人,我向一些熟识的佣兵打探过,的确是为了应对有可能爆发的战争,已有不少佣兵从更远的内陆地区赶过来。”
“即便如此,海盗也不会轻易的让一个新人知道巢穴的具体位置。”
“将军,您放心好了,我已经做好长期潜伏的打算。”
在一声叹息中,谈话结束。
即便没有月光,躲在暗处的克莱因依然清楚的看到这名告密者纹在双臂上的红色纹身。在他刚入伙的海盗当中,只有一个人有这种纹身,那名体格健壮的阿方索人。
而跟踪他的人,却是拥有魔法武器的少年。既没有告密,也没现身,只是远远的看着将传讯水晶放回怀中。
有趣呢,这两个人……
克莱因玩味的申时着目的不同的两人,显然他们加入海盗的目的既不是为了赚钱,更不是可笑的与贵族对立。
这就是所谓的告密者吧。
※※※
天还未全亮,消失了大半天的艾伦迪出现了。在他的带领下,乘着普通的载人小舢板驶离港口,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登上了一艘三桅船。
“上船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艾伦迪顺着大船抛下的软梯爬上甲板上,朝舢板上的几名佣兵喊道:“这是你们退出的最后机会,一旦上了船,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在海上漂泊。想向军队告密家伙或者只是以为可以在海上混几天时间就拿丰厚薪金的人,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一旦这艘船离开港口,你们也就没有退路了。”
人群中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要退出的想法。
“很好,上船吧。”见无人退出,艾伦迪挥手示意佣兵上传。
克莱因没有选择第一个攀爬,他站人群正中,不靠前也不偏后。就在手触到船身的一刹,他的攀爬的动作停止了。
有魔法的波动,虽然不是攻击性的,但……却是探察一类的法术。没想到在海盗船上会有法师,看来这还不是普通的海盗……
由于停顿的时间非常短,跟在克莱因后面的人有没有觉察到。
这趟旅程真有意思,比待在晶曜有趣多了。
露出一个无人觉察的笑容,克莱因继续攀爬,在软梯爬到尽头的一刻跃起,稳稳落在甲板上。
审视的目光一扫,待在船上的海盗全都请一色的赤膊,没有法师。
克莱因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感到有些诡异,明明感应到附近有魔力波动的,却看不到类似法师的存在。
艾伦迪给新加入的佣兵安排了休息的船舱,待所有事项都交代清楚了,他突然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贝鲁吉。”
“船长?”
被点到名的壮汉出列,表情有些忐忑。
从早上起,就觉察到不对劲的他已经隐约猜艾伦迪到为什么会单独点名,只是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你在船上干了两个月,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这个人,最讨厌叛徒。”
话说到这份上,贝鲁吉没法继续自我安慰。
“我要听你告密的理由。”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怒火的征兆,但熟知艾伦迪的海盗都知道,船长很生气。
“没有告密,我原本就是一名海军。”
“好极了,你明知现在海盗和缇迪斯海军之间一触即发,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潜入,难道就不怕暴露后被处死吗?”艾伦迪很喜欢才入伙两个月的贝鲁吉,偏偏他欣赏的人却做了告密者,而且还是海军出身。
“我只是在尽一个军人的义务。”贝鲁吉握紧手里嵌满长牙的大棒,虽然不知道如何暴露的,但他已作好被处死的准备。即便要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为了考验你们的诚心,新加入者必须亲手杀死叛徒,以证明自己不会为了海军那少得可怜的赏金告密!”这批佣兵全是贝鲁吉招来的,艾伦迪可不希望这些人当中还有他的同伙。
绝大部分佣兵都亮出武器,朝贝鲁吉围了上去,只有两个没动,克莱因与持有魔法武器的少年,杰拉德·奥托。
无人敢接近贝鲁吉,都怕被他舞得密不透风的武器打到。上面嵌着数十颗尖利的长牙,随便一刮也连皮带骨蹭下一片。
“不动手的,一律视为他的同伙!”
在艾伦迪的这一声呵斥中,所有的佣兵都动了,包括一脸不忍表情的杰拉德。但有一道身影比他们都快,如迅雷一般,无论是海盗还是佣兵都只看到空气中闪过轻微的火花。贝鲁吉挥动大棒的双臂已不在他的肩头。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身材与贝鲁吉差不多的蒙面男子站在他身侧,硬生生的把两条胳膊扯断,鲜血溅红了灰色的斗篷。
“噢啊啊啊……”贝鲁吉痛苦的喊声这时才发出,也惊醒了呆滞的诸人。
“不打算从他嘴里套点情报吗,船长?”一脚踩着因疼痛而半跪的贝鲁吉背上,克莱因将两条手臂抛在一旁,伸手做出拔刀的架势。
“没有必要,他昨天晚上说的,我一字不差的全听到了。”话音才落,贝鲁吉的头颅就从脖颈上坠落,在甲板滚了几圈,正好落到杰拉德脚下。带着痛楚和惊讶的表情永久定格,少年捂住嘴,面色苍白。
“从今天起,你就顶替他的位置,下次上岸招人由你负责。叫什么名字?”艾伦迪点点头,对于克莱因的表现很满意。
“克莱因·扎伊尔。”
“扎伊尔?”这不是黑暗精灵的第一家族吗?艾伦迪没再过问什么,他开始下令扬帆起程。
回过神来的海盗迅速将散落了一地的尸体碎块抛入海中,几桶海水浇下来,甲板上已看不到鲜血的痕迹。
少年表情木然的和其他人一同下到船舱,甲板上很快就只剩下艾伦迪与还在冲洗的海盗。
“你带回来了奇怪的家伙。”
船舵旁缓缓出现一道人影,由淡变明。身穿猩红色的长袍,俨然是名邪恶法师。
“怎么,有古怪吗,那个黑暗精灵?”艾伦迪最担心的也是克莱因。虽说他下手够狠,但终究来历不明。
“他感应到我的存在,虽说没有找到确切的位置,但他的视线一直固定在我的方向。”法师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不过脸上的沧桑显示出他的实际年龄远比外表要大得多。
“我觉得他的名字有点耳熟?”艾伦迪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也有传音水晶。只不过,最近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那就是说,他也有可能……”艾伦迪脸色一沉。
从半个月前,他的情报网就断了。冒险和阴影两个公会都不再出售任何与海军有关的消息,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看来这次的战争不止是缇迪斯,其他一些势力也牵扯进来,只是海德因的话还好,大不了跑去阿方索躲上几个月,可如果诺丁帝国也加入……
深知阿方索人欺软怕硬的行事风格,艾伦迪决定去附近海域转转,一边观察新入伙的佣兵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告密者,一边等消息。
不止是海军会派人打入海盗内部套取老巢的秘密,他也在大首领的示意下派了不少人去卧底。除了缇迪斯,还在别的地方安插了眼线。
继承
“你为什么要杀他?”
才进入狭窄低矮的船舱,克莱因就听到了一声带着不满的质问。
“船长下的命令唉。在船上,船长的命令就是法律,不听从的一律要被扔下海喔。”微微侧身,就看到带着魔法武器的少年立在身后,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我可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丢了这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你也冲上去了,有资格说别人吗?”
“我只是想把他打落海的!”
少年认真的表情让克莱因微怔,随即大笑了起来。
“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海盗船,不是骑士训练营。”克莱因无聊的挥挥手:“没事的话我睡了。”
“我加入海盗只是为了和军队与贵族作战!”少年对于克莱因的态度很是恼火,他不想把自己与这个随意杀人的家伙混为一谈。
“你和我说这些是没用的,年轻人。信念不是只靠嘴上喊两句口号就能坚持,更不是向别人表明你的态度就可以明确自己的行为是否正义。”看少年依旧瞪着自己,完全没离开的意思。克莱因回想了一下,船长似乎提到过他还有一个室友,该不会就是这家伙吧?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也有亲人,你有没想过,他的家人还在等他?”
“嗯,我们的小骑士还是个虔诚的信徒,传播光神的爱和理念。”
知道暂时是无法休息了,克莱因轻轻旋转戴在食指上的戒指,心思却移到刚死去的贝鲁吉身上。
没有多余的怜悯给这名潜入失败的海军,克莱因想的是他如何泄露身份的。
[他昨天晚上说的,我一字不差的全听到了。]这句让他印象深刻,听到了……克莱因确信当时在场的就只有自己和这名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再没有第三个人,艾伦迪又是如何‘听’到贝鲁吉对海军的报告呢?
魔法吗?
如果不是那少年告密的话,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克莱因又不能完全肯定,他无法施展高级法术,自然没兴趣学,身体的反魔法壁也只会对攻击性法术有感应,如果是无害的探察类或追踪术法术就没法觉察了。
眼睛一转,望着依旧盯着自己的少年,一个主意在克莱因脑海中成形。
他褪下戒指,用指甲在镶有晶石的反面轻轻一戳,原本黯淡无光的晶石立刻亮了起来。
“有话快说,我很忙。”
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少年一脸惊讶的看着克莱因,没想到他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与外界联系。
“不要总这么冷淡嘛,维克多表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既能杀人放火,又有不低的薪金可拿。”
“喂……你不要命了?”杰拉德虽然看不惯克莱因,却忍不住有些担心,贝鲁吉就是因为使用传音石才被杀的。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附着在晶石的魔法才再次将在遥远彼端的声音传出。
“我这里也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我异母弟弟的表哥终于得到了一部分家庭成员的支持,这让他在继承权上又多了几分筹码。”
在杰拉德听来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却让克莱因一下就知道了局势的变化。
维克多提到异母弟弟,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个是指他现在附身的塔兰大公私生子,佩雷尔第一王子得到了帝国贵族的支持,那么他就不会再指望自己的行动能对他有什么样的帮助。其次,也影射了帝国幕后的操纵者。既然阿尔贝雷希特有所行动,那么教会那边也不会落下,卢西恩肯定会带着一大票人北上。
教会一动,魔法协会肯定也坐不住……
“你那位异母兄弟肯定带着打手去帮忙了吧?是你的父亲授意呢,还是他顶头上司的主意?别告诉我,你也要来哦。”
“你都猜到了,又何必问我。就这样吧,下次再联系。”
说话一向简洁的维克多首先结束对话,克莱因把戒指戴回食指,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靠墙而立的少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不是半精灵混血吗,怎么还有个贵族亲戚?”杰拉德本以为这个蒙面的大个子是南北战争的遗留物,可刚才那番对话中隐约透露出他表亲是贵族,正为继承权争得头破血流。
“贵族的亲戚就一定是贵族吗?我和那家伙只是在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这点上有关系。怎么,你连别人的私事也有兴趣?似乎没有多少值得汇报的价值唉。”克莱因对杰拉德的怀疑比较大。虽他也考虑过魔法的可能,但如果不是在身上直接施展过法术,用隐形类法术跟踪的可能早就被剔除了。没人能在他防备的情况下接近,至少人类不能。而且,贝鲁吉那么小心,不会在自己已经被怀疑的情况下还暴露身份。
杰拉德起先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了自己跟踪贝鲁吉的事,看克莱因的目光不禁又多了几分戒备。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居然还被这家伙跟踪……
“你那亲戚真好笑,父亲想让谁继承就让谁继承,还带打手去帮忙,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觉得话题有些尴尬,杰拉德很不自然的将讨论的中心转移。
“问题是,他们上面还有个快断气的祖父,他手里握着一份至关重要的东西,只要他还没死,那兄弟俩的父亲就没有真正的决定权。”听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克莱因确定让贝鲁吉卧底身份暴露的不是眼前这名少年,而是他一直不敢肯定的魔法。
那名法师不简单呐,能在他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施展法术。
舱门开了,艾伦迪站在门口,脸色阴郁。
※※※
“你在和谁说话?”
带着淡淡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维克多将水晶放回腰侧的魔法口袋。
“我派去打入海盗内部的那名黑暗精灵。”
就在克莱因登上海盗船时,维克多和打着协会名义的众晶曜法师一同抵达了它阔别八十年之久的故乡——珍珠岛。
还是人类时,童年至少年时期都是在这座美丽的海岛上度过,虽然没有多少自由,但和生命中的最后三年相比,算得上是愉快的回忆。
协会的界门传送比起教会魔法飞艇还是稍慢了些,当法师们在城主府接受诸贵族的热情接待时,由卢西恩带队的护教骑士团已在两日前就与海德因派出的海军接触了。
“你以后还是少做这样多余的事吧,介入帝国内部的权利争斗只会让你的身份暴露得更快。”卢西恩对于维克多插手佩雷尔与穆塔的王位之争还是心怀芥蒂的。
他不明白,维克多将第一顺位继承人重新扶回继承权顶端又有什么好处?
“起程之前,我特意查阅了晶曜的大图书馆,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秘密。不知道蓝蒂娅公主有没有向你讲过诺丁继承权的内幕?”感应到卢西恩的不快,维克多利用自己知道的东西,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内幕?”
“怎么,你不知道?比如缇迪斯公主诞下的佩雷尔为什么没有获得以亲王为首的母系贵族支持。还有,已经退位的阿尔贝雷希特,他为什么那么狠心的让穆塔的妃子流产,又为什么仅凭几句话,就能左右帝国的局势,连在位的皇帝都无法阻拦。”
卢西恩皱起眉,他的异母兄长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仅是你不知道这一点,就表明你和继承权无缘了。”
这两句话彻底冻结了卢西恩嘴角的笑容,他一把拉住有意离的维克多:“把话说清楚!”
“帝国的继承权没有外界看的那么简单,皇帝的授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虽说阿尔贝雷希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退位,但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和现任皇帝有什么不同之处,仔细的……想想。”
顺着维克多给出的思路,卢西恩搜索记忆,做仔细的对比。
支持率?不……与教会的关系?似乎也不是……
突然,一个模糊的画面闪入他的脑海。
在挂满了历任皇帝画像、专用来举行继承仪式的礼堂,有一副祖父早年的画像。
不同于平时华丽的锦衣,戎装的少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庞有双犀利的眼眸,右手握着代表权利的金杖,左手……左手?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到了。”冷然的嗓音让卢西恩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记得祖父手里有……”那东西的形状虽然常见,但却和一般的有很大不同,卢西恩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本金色的书籍,像是用黄金做的法典。对,我记得画像上是这样画的,可现任皇帝布雷特的继承画像上却没有。”
不止是布雷特,卢西恩在属于孩童时期的记忆里,发现历任皇帝的画像并非每一位手里都有那本金色书籍。
“那才是真正的继承权,维因法典。”
维因·诺丁?
卢西恩眼里的惊讶更多了,怎么又牵扯上诺丁的开国皇帝?
“帝国和教会原本是一体,与圣歌分别持有三大圣器其中的太阳之心与玛拉之光。大灾变后,身为护教骑士的军团长维因·诺丁自教会分裂,凭强悍的军事力量开创了如今的诺丁帝国,而那支所向披靡的神迹大军也随着他的死而失踪。除了真正被选择的继承人,没人能握有这支无敌军队的控制权。布雷特能力无法超越他的父亲,在阿尔贝雷希特死亡之前,维因法典都不会承认他。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祖父仅凭几句话,就可以让左右帝国的储君费立,因为维因法典在他手上,阿尔贝雷希特控制着帝国的军权,就算退位了,帝国的将军们也只会听从这位大帝的调遣,布雷特?一个空有帝王头衔的皇帝而已,如果他真有实权,蓝蒂娅公主根本没机会逃到塔兰,更不会诞下排名第三的你。”
血海(一)
“你单独召见我,有什么事吗,船长?”
尾随着艾伦迪来到一间较大的船舱,克莱因又感觉到了上船时那股特殊的魔力波动。
那个奇怪的法师就在这里……
“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谈谈。”
艾伦迪没有开口,代替他回答的,是突然出现的红袍法师,柔软的布料上绘制着魔神的纹章。
穿红袍的法师大多信仰塞勒斯托,这点克莱因并不感到惊异,他奇怪的是,一个法师居然有类似牧师的力量。不过……法术感知可不是塞勒斯托的领域,而是魔法之神迪德里希的神能。
“我在船上施过感知术,可以捕捉到传音法术特有的魔力波动,你刚才和谁联系?说了些什么?最好老实交代。”
“我说了些什么,你和船长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又何必让我再描述一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法术,但有一点克莱因确信,船长和法师已经知道他和维克多的对话内容。就是怕有人偷听,他故意说的很隐晦。
这样的回答大大出乎艾伦迪的预料,法师则盯着克莱因,目光复杂。
黑暗精灵天生就会施展黑暗法术,感应到自己的黑暗领域也算正常,只是……和外界联系的对话中,有些地方很是古怪。比如‘带着打手去帮忙’、‘顶头上司’这些奇怪的词汇让他听不明白。
“你上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招聘这家伙入伙的是贝鲁吉,看过他的身手,艾伦迪不相信克莱因真的想当海盗。什么只要杀戮即可,做佣兵也可以满足这个简单的条件,为什么偏偏选择海盗?
已经出现过太多类似贝鲁吉的例子了,艾伦迪不得不防。
“我因为混血的关系,既不被人类接纳,黑暗精灵也不宵有我这样的家庭成员,于是便想和同是私生子的表弟组建一个佣兵团。可惜这小子眼高于顶,说我的外貌太惹眼,无法长期混迹在人类社会。于是我便和他打赌,如果能在以组织严密的北方海盗混满一个月,他就必须答应加入佣兵团。”
“撒谎!”艾伦迪怒斥,这样的理由他同样不接受。
“真话哦,难道非要我说我是间谍,船长大人才肯接受?”对于艾伦迪的质问,克莱因满不在乎。
从刚才的对话中,维克多已透露自己的任务已经无关紧要,如果不是对那名叫杰拉德·奥托的小子感兴趣,加上他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还真想现在就杀了艾伦迪和这个法师返回珍珠岛。
“他说了一半真话。”法师再次开口,让克莱因有些微讶。
“那么,可以排除他是间谍的可能吗?”
“不完全,但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相信他。”
就在法师和艾伦迪交谈的时候,他们没想到,一旁的克莱因却已起了杀心,并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队长!不好了,是海军的巡逻舰!”舱门被猛力拍打,一个激动的嗓音在门外大声叫嚷。
“海军?!”
克莱因摸到腰侧双刀上的手又缩了回去,待艾伦迪再次将目光掉回他身上时,看到的依旧是双手环胸的姿态。
“到甲板上去,战斗结束后再追究你使用传音石与外界联系的事。”看着克莱因离去的背影,艾伦迪心想,海军来的可真是时候,就算这家伙不是缇迪斯派来的卧底,在杀了海军后就是想告密也不会再获得信任。
“你先走,我准备几个法术就来。”法师摊开手掌,一本黑色的咒令书凭空出现,他边翻动书页边喃喃自语。
“船长没为难你吧?”听到警报后,杰拉德也赶到了甲板上,看到克莱因安然无恙,他走上前搭话。
“看海军这架势,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你确定真要参与这次战斗?”克莱因没有回答少年的提问,反而是脱下一直包裹在身上的斗篷。
“虽说贵族都是无聊透顶的家伙,但像你这样亲自跑来当卧底的可真少见。”尽管四周都是人,但海盗们根本没空去看克莱因的真实容貌,佣兵大多都观察缇迪斯海军,也没注意到在甲板上的这一幕。
杰拉德面色一白,后退了几步。
“想伪装就要做得好一点,你那身价值不菲的装备很容易暴露身份唉。”克莱因一眼就认出了由寒冰矮人打造,巫妖亲手附魔的半身铠,这少年是海德因的贵族。
“你不是佣兵?”杰拉德拔出长剑,心神大乱。难道这家伙刚才向船长告密了,所以他才活下来……
“嘿嘿……”克莱因撕下斗篷一角,作成一个简易的头巾,将银发和面部完全包裹住:“乘着这次混乱回珍珠岛吧,海盗老巢可不是你去的地方。那里没有誓死追随的骑士扈从,也没有信仰光明的信徒,只有一群背弃道德的恶人。”
带着风压的长剑出鞘,却扑了个空,克莱因已经跃到桅杆之上。杰拉德咬紧下唇,瞪着距离甲板十数米的黑暗精灵。
“海军的炮击!队长……”海盗们的大嗓音盖过了克莱因的低笑。
“碰!”的一巨声过后,炮弹溅起的水花把甲板上的大部分人淋湿。
红袍法师缓步走上甲板,平举与他身高等长的银制权杖。
“我所信奉的主君啊,张开您的羽翼,给予敌人降下深红的恐惧。”
法师头顶上方渐渐凝聚起一个模糊的形状,看起来就好象他法袍上的徽纹具像化一般,长角的恶魔发出带着藐视的狂笑,炽热的黑色双翼轻轻一扇,立刻衍生出一条条红色小蛇,像箭雨一般射向正朝海盗船靠拢的三条缇迪斯海军船舰。
火蛇仅是热身,恶魔的影象双手微抬,天空立刻被黑色的乌云笼罩,原本晴朗的海面立刻变得像夜晚一样漆黑。翻滚的卷云如同风暴眼带来了深沉恐惧,不一会,红色的巨型火球自天空砸落,坠向赫伦号以外的三艘桅船。一颗接一颗,如同流星雨似的,让以为瓮中捉鳖的海军体会到了法师口中最后一句咒文的涵义。
木质的船身很快在火焰的攻势下燃烧起来,自顾不暇的海军再没有进攻的战意,不时可以看到着火的人从船上跳入海中,然后又被砸落水面的魔法火球所附带的冲击力吸入水底。
杰拉德双手握剑,一双眼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真想一剑劈了施法的法师,但又知道这样做对局势没有任何助力,只得拼命压下心里的厌恶和痛恨。
“队长,南面好象有援军。”瞭望手一边发出警报,一边戒备地望着刚才从甲板上跃至桅杆上的克莱因。
“怕什么,只要他们没法师,来了一样是送死。”艾伦迪话音刚落,头顶黑呼呼的云立刻破了一个洞。
他眯起眼,一道光穿透魔法制造出的云层,落了下来。
“光明与生命的玛拉,请赐予勇武与坚韧,我将奉献肉体,燃烧灵魂,以兑现披上这身圣袍时的誓言。”铿锵有力的祷告随着那道金光的降临而迫近,最后一句话是,已在海盗船的正上方。
“圣骑士?!”
法师满脸惊愕,来不及张开结界,金光已冲至他身侧,艾伦迪援救不及,眼看船上唯一的法师即将命丧由天而降的奇袭。
一声脆响,手持双刀的克莱因挡下了浑身被光华包围的骑士,从必杀一击的攻势中救了因施展召唤法术而无力防御的红袍法师。
“现在还不能让你杀他,卢西恩小弟。”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语让先锋的卢西恩吃了一惊。
这家伙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是维克多派去卧底的那名黑暗精灵?
再看裸露在外的手臂,确实是黝黑皮肤。
“彰显圣迹吧,仁慈的玛拉,给予您的信徒庇护。”在魔法的推动下,随后赶来的援军已到,牧师们齐声高唱,带着圣力的祷词让火势得到了延缓。
“躲开,这里轮不到你出场。”卢西恩挥动玛拉之光,手上的力道却已有收敛。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那边的另一名卧底吧,误杀海德因的贵族虽不会让教会与精灵国断交,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和睦吧。”敏捷的避过横扫而来的圣物,感受到了蕴涵在光剑里的力量,克莱因没再用双刀直接和这柄武器对上。
顺着克莱因的目光,卢西恩看到了杰拉德,和几名已经攀上海盗船护教骑士战成一团。
该信他吗?
卢西恩一分神,克莱因就抓住机会,拉着法师纵身一跃跳下船。海面上到处都是人,夹杂着燃烧的木板,根本分不清敌我。
艾伦迪见大势已去,喊了一声弃船后也跳入海中。
没了法师的操控,召唤出来的恶魔也随之消失,天空又恢复了原有的晴朗,没来得及跳船的海盗很快在教会骑士的攻击下缴械投降。
失去抓住海盗船长与法师的机会,卢西恩只得转身走向克莱因所的海德因贵族,当看清被围攻少年的脸后,他的眉头紧紧皱到一起,制止了手下骑士的进攻。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赛琳·杰拉·德伯爵。”
血海(二)
蒂姆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天星子的夜空。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他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手持光剑的青年骑士背上有一对发光的羽翼,那是代表审判和圣迹的教会圣骑士。
记得落海前还听到牧师吟唱的祈福,教会终于要参与了吗……
捂着发疼的额,蒂姆不禁呻吟出声。
最初的木然过去后,他开始感觉到浑身都痛,低头一看,身体多处受伤,还有不同程度的灼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你最好不要乱动,我可不会治疗法术。”一个突兀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蒂姆暗惊,他居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的气息。
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头银发,其次是黝黑的皮肤,再来是精灵特有的精致五官。
黑暗精灵……叫克莱因的那个新人吗?
“其他人呢?”四周都是白色的沙滩,这是一个露出海面的无人小岛,偶而可见几具被海水泡得发涨的尸体,有海军,也有海盗的。
“不知道,也许被抓了,也许死了。船长也不见踪迹,我似乎有看见他跳海。”克莱因耸耸肩,表示自己看的不够真切:“我们运气很差,下水的一瞬正好被一颗火球砸中,虽然有闪躲,但依然不可避免的让你受伤,我可不是故意……”
解释只说了一半就被蒂姆打断了,他吃力地举起手抓起放在身侧的秘银法杖,低喃了几句,恐怖的伤口立刻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裹。
黑暗治疗……
这名人类果然不是普通的法师,而是信奉魔神的牧师。
克莱因嘴角微翘。
高阶法师能使用属于魔法神领域的法本属正常,可他却穿了一件绘有塞勒斯托徽纹的法袍。这让克莱因立刻猜到这名人类的真正职业应该是牧师,而非法师。特别是看到他召唤出魔神的幻影后,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信仰是绝对而唯一的。无论多宽容的神,就算是号称万物之主的光神玛拉,也不允同时崇拜多名神祇。
召唤术被圣骑士的突袭打乱,魔神召唤立刻反噬到施法者本身,没死已是万幸。深吸一口气,人类再次转头,望向身后坐着的黑暗精灵,蒂姆开口:“既然艾伦迪生死不明,那就由你送我去血海吧。”
“血海?”克莱因眯了眯眼,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名牧师居然要去下层世界?
他难道以为人类的身躯可以穿连接两个世界的虚无空间?即便是侥幸抵达,也会死于有毒的空气和魔兽的口腹。
“今天正好是星夜……”不顾克莱因的惊讶,蒂姆喃喃自语,一连窜快速而奇怪的语言从他嘴里吐出。
星路……
连这个都可以施展,难道是祭祀级?不,不像。如果他真达到了祭祀的位阶,不可能不会感应不到我体内的希亚魔晶。
在微弱星光的照耀下,海面上铺起一条半透明的道路。
蒂姆朝克莱因伸手:“过来扶我一把。”
把无法独自行走的牧师从沙滩上扶起,克莱因应景的吹了声口哨:“海上居然有路,我是太累产生幻觉了吗?”
蒂姆没有答话,大首领要如何处置自己带回去的这名黑暗精灵已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他现在想的,只是如何进快的返回位于血海的总部,只靠自己是无法走完这段路程的。所以尽管明知不能信任,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由克莱因扶着一步步在海上通路前进的蒂姆没有发现,那些在海水里浸泡的尸体真正致命的不是魔法,而是一刀毙命的血痕,每一处伤口都带着无法抵御的血毒。
※※※
“维克多!”
卢西恩带有些许急切的嗓音比本人更快一步抵达。
维克多停止翻阅手上的古魔法书籍,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年轻的圣骑士拖拽着一名个头瘦小的少年走进贵族给它安排的寝室。
“帮她治疗一下伤口。”
[我记得圣骑士的治疗能力不输神官。]执起舌棍,有人的时候,维克多只能用这个看似便利,实则比直接说话麻烦得多的工具。
“她中的是黑暗法术……”几近咬牙切齿的嗓音让巫妖不禁多看了那名少年几眼,哦……是少女。短发和遮住了身体曲线的盔甲,倒让人有些分辨不清性别。
目光瞥过做工考究的半身秘银铠,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瞳有些许地收缩。
铠甲上的纹饰以及跃动的魔力分明是出自它的手,这不就是为乌尔曼附魔的第一件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要一个邪恶的黑暗法师替我治疗!”还没等维克多开口,不停挣扎并试图摆脱卢西恩钳制的少女立刻叫嚷起来。
“请你配合一下治疗,赛琳女伯爵!”
[哦……原来就是她啊,你父亲挑选女人的眼光可真差劲。]维克多有听过门德尔提到这个名字,不过它书写在空气中的文字让正无处发火的赛琳掉转火力。
“你说什么?!”
[恩,失礼。我更正一下,是小女孩。毕竟阁下还没成长到让我使用女人这个词汇的程度,无论是身还是心。]
“卢西恩,你把我拖到这个地方,难道是让别人羞辱你的未婚妻吗?”
“维克多……”卢西恩抚额。他忘了,异母兄长的毒舌,别说是自己,就连父亲也不曾放过的。把赛琳带来或许是个错误,可它是自己自己唯一信得过,又懂得黑暗之术的人。
[好了,我就不消遣你们俩了。把手伸过来,中了黑暗之法如果不及时清除不仅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会危及生命。女伯爵阁下,如果你不配合的话,那就请带着你这身快侵入心脏的毒素到别的地方等死吧,我可是很忙的。]指了指翻开的书页,维克多表示自己可没多余的时间浪费。
不太情愿的,赛琳在卢西恩的好言劝说下将被火焰灼伤的手臂递了出去。
和维克多的手指接触后,她一脸的不甘立刻转变为惊讶。
好冰,这是人类应有的温度吗?
“别发牢骚,至少在他治疗结束前……”卢西恩附在耳旁及时制止了赛琳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
[这不是法术造成的,是神术。]维克多没有参与救援,自然不知道在海上发生了什么。
“是海盗的法师,他召唤出了一个长角的黑影,那头怪物又唤出了很多火舌和火球。”赛琳到现在还记得那场面的血腥程度,船上到处都是着火的木头和烧焦的尸体。
[深红的恐惧……看来是高阶牧师呢。]克莱因该不会暴露身份吧,同侍一个神灵和对立阵营都比较被感知。
拔除由神术造成的负面毒素对维克多来说易如反掌,没一会赛琳就感到浑身的疲累都散去了,好像刚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整个人清爽多了。
“你情绪波动大是因为中了黑暗诅咒的原因。”见赛琳一脸的不解,卢西恩做了解释。由自己来的话,圣力或许会伤到她,不得已,只好请维克多帮忙。
[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维克多将手撤回,肢体上的直接接触,会打破由‘虚伪的假象’的所制造出的幻觉。
卢西恩把这小姑娘带来给自己治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代表会让她知道自己亡灵的身份。看来,不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吧……
“你也欠我一个解释,这家伙是谁?!”
“呼……”卢西恩顿觉头大:“你们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彼此算了。”
“赛琳·杰拉·德女伯爵,现任缇迪斯亲王的侄女。”少女骄傲的昂起下巴,贵族的傲慢在这一刻显露。
“维克多·伍德,你未婚夫的异母兄长。”维克多褪下兜帽,露出带着狼首的头部。
“吓!”赛琳一下抓住卢西恩的手:“他、他不是无舌者吗?怎么突然说话了?还有,他说他是你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唉……”卢西恩无力地把视线转向窗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混乱的关系了。
现任亲王的侄女,那就是夏菲特的曾外孙女啰……还真是有够混乱的关系啊。
阿尔贝雷希特,你是如此厌恶这种为了保持血统的家族式联姻,不也无法避免你的后代也陷入到这种恶性循环当中。
维克多冷笑一声:“你要怎么介绍我是你的事,麻烦不要让她到处乱讲我的身份。”
“我知道……”迟早,赛琳是要知道的。所以卢西恩也不避嫌,借这个机会,让她与维克多接触,也可在以后避免一些无谓的麻烦。
“你们两个……不要无视我的存在,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啊!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圣骑士会有一个邪恶法师的兄长?还有,门德尔公爵为什么会有私生子?你那个狗头面具是怎么回事?体温呢,你的身体怎么像冰一样冷?”
最初的惊吓过后,赛琳一连窜问题让维克多有些应接不暇。它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文静的少女竟然和克莱因一样,是个话唠。
血海(三)
“你的问题太多了,恕我无法一一作答。接下来呢,我要和卢西恩谈一些私事,能否请女伯爵回避一下?”维克多拉开房门,作出一个‘请’的姿态。
赛琳转头望向卢西恩:“你们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听?”
“都说是秘密了,怎么能让你知道呢。”知道卢西恩不方便解释,维克多替他回答。
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赛琳还是离开了。
“你似乎很喜欢这小姑娘呢。”
巫妖的话让卢西恩皱起眉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摸清维克多的大致习惯,这样的对话通常代表了不赞同。
“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位未婚妻不能要。”
“她的身世没问题。”果然……卢西恩等到了维克多的强烈反对。他不仅对于异母兄长的反对理由表现出高度的兴趣。撇开和赛琳是否能成为夫妻的可能,仅是从出身来看,还不至于让维克多说出不能要这种斩钉截铁的否定词吧?
父亲当初在选人的时候也做了仔细考虑,缇迪斯皇室有诺丁后族的别称,历代皇后、皇妃都出自这个岛国,选赛琳是看上她是亲王侄女的身份。
“理由吗?就是因为她的出身。你的祖父阿尔贝雷希特讨厌私生子、讨厌无舌者已是天下皆知。但你不知道,你的祖父还讨厌一件事物。圣歌,凡是与之沾上关系的,尤其是血统,他都无比厌恶,甚至是到了痛恨的地步。”
“为什么……”卢西恩不是不信维克多,他知道这位兄长博学,知道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皇室隐秘。但这次的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啊。
“具体的理由只有你的祖父才能回答,但我可以保证,他痛恨圣歌是毋庸质疑的。”理由嘛,维克多当然不会告诉卢西恩:“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向你提起过,这次的皇妃小产其实是阿尔贝雷希特亲力亲为?”
“怎么会……就算祖父不喜欢穆塔,那可是他的曾孙啊……”卢西恩在教廷时虽有听说过帝国的这次意外,却不知道娜娅小产和他视为偶像的祖父有关联。
“你忘了娜塔的身份。她虽不是缇迪斯的贵族,可祖母却是缇迪斯人,当年也算得上有名的美人。原本,阿尔贝雷希特对私生子的穆塔仅只是讨厌而已,但这位不讨喜的孙子却娶了一位有缇迪斯血统的女子为妻,这才是穆塔的孩子没有一个活到现在的原因。”
维克多的解释让卢西恩后背发凉。
如果这是真的,那佩雷尔岂不是也要步穆塔的后尘?他的妻子是现任亲王的独生女啊,这难道也是他们一直没有子嗣的原因?
不,太荒谬了……
卢西恩还在犹豫,维克多又抛出了另一个事实,彻底斩断他的最后一丝期望。
“缇迪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诺丁的后族,但实际上,它是圣歌的分支,一表一里的存在。”
“这……不可能吧?从没听说过,就是教廷里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记载。”作为护教骑士、圣物的拥有者,卢西恩没在任何典籍或秘史上看到过类似的传闻。
圣歌一族所居住的珍珠岛虽在缇迪斯境内,但他们一直实行的是国中国政策,除了政治上有交集,再没有其他关联,从不通婚的习俗也让世人从未将这两个势力联想到一起过……等等,通婚……
一个词汇跳入卢西恩的大脑,让他的反驳戛然而止。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圣歌和缇迪斯挨得如此近,却没有过一次载入史册的通婚记录。尤其是在被诺丁并入版图之前,千岛湾可是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国,在那样的环境下却连一次通婚都没有,太不符合常理了。”
经过维克多的提醒,卢西恩也觉察到了以前从未想个的可能。但同时,他也对维克多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如果这圣歌和缇迪斯皇室真是同族,为什么要假装完全没有关系?甚至连通婚都没有?圣歌可是有族内通婚的习俗啊。通婚不更能延续他们的血统吗?
“圣歌是祭司一族,是拥有赐福的凡人,但这些所谓的祝福不是每个圣歌都有。由古到今,被选上的,能冠上‘神眷’一词的,每一代也只有少得可怜的寥寥数人。那些能力不足的,通婚失败的,自然就要被驱逐出族群,这群人集结在一起,就是现在的缇迪斯公国,喻意为无根之人,世俗当这是指他们岛国的身份,实际呢……哼哼……”维克多最后的冷哼表示了他的看法。
“这……这太让我惊讶了,我得理清一下之间的关联。”卢西恩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梳理这短暂时间内得知的信息。
父亲以不影响他的心志为由,有很多事都不告诉他。对此,卢西恩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知道但凡有点历史的古老家族和王国都有一些很肮脏很血腥的过去,可是……如果祖父只是因为讨厌圣歌就扼杀了自己的曾孙,这样的真相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
祖父于他而言,不只是挂在宗殿里的冰冷画像,也不只是史书中残酷的征服者。还记得小时候,与佩雷尔、赛琳一同在辉光城度过的那几年时光,那时候的阿尔贝雷希特慈祥而和蔼,与普通的老人并无区别,为什么当他们一个个成长之后,却变成另一副模样?无论在父亲或兄长口中,都只是一个严厉而决然的冷酷王者。
“因为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实。”身畔的低语让沉浸在冥思中的卢西恩一惊。
“作为外孙,你应该听说过……阿尔贝雷希特早年曾有一位异母兄长,虽然史书和皇族史都没有记载过这人的确切身份,但仍有一部分小道消息在帝国贵族中流传。”
点点头,这个卢西恩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即便是他的母亲,传闻中深受大帝宠爱的蓝蒂娅公主也没有透露更多的相关信息。
“这位神秘的私生子有圣歌血统,这便是一切的源头。”维克多也不做过的解释,有些话,说得太白反而没有效果。
交握的双手因用力而泛白,卢西恩垂着头,好半天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实在看不惯你对那个人的莫名崇拜,那种狂热很是碍眼。我要彻底打碎阿尔贝雷希特在你心里高如神祇的地位,要让你知道,这位伟大的帝王到底有多铁血,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比所谓的黑暗一族还要邪恶、无情。”
本想继续打压阿尔贝雷希特在卢西恩心中的地位,施过传音术的魔法戒指却在这时亮了起来。
维克多刚要开口询问克莱因这次又是为了原由联系,却听到他的声音和海浪拍打礁石特有的声响。
“真没想到,海盗的老巢竟是在这种地方。”
※※※
借着神术开启的通道,克莱因架着完全凭意志力硬撑的牧师蒂姆终于走到了海上通路的尽头。
在凌晨的曙光中,他看到了一座被暗礁包围的海岛,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黑色的岩石和一小段裸露的火山口让人无法想象这会是海盗的老巢。
“赶上了……”看了一眼发白的天,蒂姆长舒一口气。
“我没看见入口唉~”即便是这种时刻,克莱因依然不该他散漫的态度。
“入口就在那里,扶我上去。”指了指冒着浓烟的火山口,蒂姆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虽然有些质疑,但克莱因还是照做了。
果然,登上陆地后,依稀可见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岩石上有些许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太明显的阶梯一级接一级,一直延伸到火山口。
登上山顶后,克莱因哑然。
原来在远处看到浓烟不是活动中的活火山发出的,而是在一个巨型照明用火焰燃烧所产生。
诺大的山体内部完全中空,开凿出无数个石室,海盗极其家人都生活在这里,随便算算,至少有上千人。
亏他们想得出,居然住在火山的山腹里。即便海军从这里路过,也不会认为这岛上有人居住。也难怪缇迪斯一直找不到海盗的老巢,岛屿附近多暗礁,把登陆地点选在一个能停靠大船的荒岛,利用牧师在晚上开星路,只要没有叛徒告密,基本没可能找得到这群人的真正居所。
克莱因不禁点佩服想出这点子的人,只是……住在火山口里不太安全吧,没准什么时候喷发……
“那是死火山……”看克莱因的表情,蒂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几乎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会想这个问题。
不过,克莱因想的可不仅只是火山的问题。他还想到了星路。
这种完全靠牧师的特殊神术什么阵营都可以施展,但至少需要两名以上的牧师做连结,也就是说,岛上还有一个牧师。以他对蒂姆的观察,这人还未达到完全依靠自己施展的地步,那名留在岛上的,必定是高阶牧师。
似乎不太妙呢,高阶牧师肯定能觉察到自己的恶魔力量,就是有黑暗精灵的外表做掩饰也没用。而且,他知道一进入海盗老巢就会遭到全天候的监视,短时间内根本没机会和外界联系。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
乘蒂姆不注意,克莱因褪下戴在食指上的戒指,开通了魔法传信,并抢在维克多说话前开口。
“真是没想到,海盗的老巢竟是在这种地方。”
“白天海水会把山顶以外的地方淹没,你要是不想变成鱼类的美食就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大首领的蒂姆催促,没有发现克莱因将他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扔到了岩石的缝隙中。
血海(四)
戒指掉在岩石缝隙里,水晶的四分五裂让附着的法术随即失效,维克多和卢西恩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响动,大致上猜出魔晶石不是被破坏掉,就是因为主人无法带入接下来的环境而被抛弃。
“能不能……依靠你施展在魔晶石上的魔法追踪到他的下落?”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克莱因,卢西恩只知道这位被兄长派去打入海盗内部的是和拜勒同出一族的黑暗精灵,名字和具体身份一概不知。
“你以为魔法是万能的吗?虽然魔法已经发展到可以映照出身形或直接听到对话的程度,却无法仅凭一颗小小的魔晶石在茫茫大海之中追踪到克莱因的具体方位。我在戒指上施展的,只是很普通的法术,即便是身为施法者的我,亦无法完全靠这股微小的力量搜寻到他的位置。”
维克多的回答让原本就不抱希望的卢西恩发出一声低叹。
千岛湾和北方的血海连接处有数以千记的海岛,逐一排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次来缇迪斯的主要目的不是击溃海盗,而是迎回失落在海德因的圣物,教皇下了秘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总觉得这次的圣物迎回有什么内幕,却又说不上来,感觉很怪异,和以往的任务相比不但时间仓促了,就连条件也苛刻了许多。
本想与维克多商议一下这次的任务,可一想到他的身份,卢西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无法抹杀他是亡灵的事实,没有遵守教义将其湮灭已是最大的宽限了,他不能再作过多的退让,否则……一旦丧失了圣力,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发什么呆呢。”漠然的嗓音打断了卢西恩的思绪,望向看不清面容的维克多。除了第一次的惊讶,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副狼首面具,他相信,即便是摘下面具,那张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上也不会有冷漠之外的表情。
“你有办法找到海盗的老巢?”听维克多的意思,要带着军队出发,可他不是说只靠施展了法术的魔晶石无法找到具体方位吗?
“我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说明克莱因在一个被暗礁包围的海岛上,而且从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也透露了大量的信息。火山,一个在白天会被涨潮的海水淹没的岛屿,仅是这两点,就足够我们把区域缩至最小的范围。”合上看到一半的古魔法书,维克多从这次携带的资料当中抽出千岛湾的海域图:“麻烦你去找一个熟悉附近海域的船长或船员来,我的身份和相貌不适合做这种事。”
很快,一名缇迪斯出身的护教骑士被卢西恩喊到了维克多的寝室。
明白了上司的要求,这名年轻的骑士立刻在海域图上指出了一个岛。
“深赤?”在下层世界,深赤是恶魔的领地,和亡灵的苍白并列最大的城市。
居然给海岛取命为深赤……
联想起海盗船上出现的恶魔牧师,维克多推断出这个岛不止是海盗的老巢,还应该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恶魔神殿。
克莱因,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面对同样信奉魔神的同袍,你是时候显露出真正的身份了吧……
我可不信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既然出身圣歌,又有黑暗精灵血统,还是八十年前南北战争的导火索,你的主子塞勒斯托一定赋予你某种特殊的地位,一如我在亡灵中是堕灵那般……就算没有实权,也绝不会只是默默无名的小角色。
※※※
“蒂姆回来了!”
“他居然还活着……”
沿着开凿在岩壁上的狭窄小道,克莱因搀扶着已经有些虚脱的牧师一路向位于火山口内部的人类定居点前行。
除去对牧师还活着的庆幸,更多的,是对他身份的怀疑。
现在的他一没带头巾二没裹斗篷,容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明眼到五、六岁的小孩都不会认错的程度。
当抵达看起来类似广场的一块空地时,终于有人来制止他的步伐。
“止步。”一名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海盗将克莱因团团围住。
“你居然带了一个外人回来了。”
“抱歉……大首领,我没法独自返回。”蒂姆用他的虚弱的嗓音回答,大量失血和法术的反噬,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
克莱因放下受伤的牧师,在海盗的逼迫中后退了几步。
“你的过失我稍后会处分,现在告诉我,他是谁?”
“一个新人,在珍珠岛招揽到的。”没有提出现告密者的事,每艘海盗多少都会遇上这样的事,已见怪不怪。蒂姆现在要做的,是在神殿把他接走前说明克莱因的身份。
被称为大首领的男子目光一凝,将丝毫不见紧张的克莱因上下打量,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最后,他做了决定。
“杀了。”
“可是……”蒂姆本想辩解,但一接触到大首领的目光立刻失了声。没错,他破坏了规矩……这名黑暗精灵还没有得到大首领或大祭祀的许可,他现在还是外人。进入深赤的外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随着大首领一挥手,全副武装的海盗小心翼翼的收紧的包围圈。
对手是黑暗精灵,他们不敢大意,纷纷取出挂在腰上的手斧,分两波扔出。
嗖!嗖!嗖!
蒂姆满耳的破空之声,可克莱因并没有像诸人所预料的样样,被手斧击中,他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利索而迅捷的躲过了朝他飞来的武器。
“塔格,麦卡。”
大首领雷贝克沉声喝了两个名字,他身后一高一矮两个手下立刻出列。
高个的是塔格,他提着一只磨得光亮的狼牙棒,铁塔似的身躯没走一步都带着震慑人心的视觉冲击。矮个的麦卡的只及同伴的膝盖部位,双手分别握着由一根铁链连接在一起的弯镰。
这两人一出现,其他海盗立刻向后退开。
克莱因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两名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对手,微微摇头,他的举动激怒了塔格,他大喝一声,挥动手里的铁棒,猛力一击将坚硬的岩石都砸出一个小坑。
嗖!嗖!
又是两道风声,弯镰以诡秘的角度从塔格的背后飞出,直袭刚跃上半空,以躲避攻击的克莱因。
接着响起两声脆响,弯镰被击落,雷贝克眉头皱紧。
他一直盯着黑暗精灵,这个不明身份的外来者至今仍未拔出刀鞘里的武器,却不知用什么方法击落了麦卡的镰刀。而且,这家伙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让大首领心里的戒备和疑惑不断升级。
“为何不用你的刀,它该不会只是装饰品吧?”
克莱因如履平地般站在岩壁上,在这种诡异的角度下依然一副悠然的表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值得我动真格的对手。”
“别太猖狂了!”
麦卡甩出刚被打回的镰刀,一左一右的包抄,誓要把口出狂言的黑暗精灵斩为两断。
克莱因伸出左手,这一次,他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展现了刚才击落镰刀的过程。
竟然用手!
雷贝克这次看清了,他对于克莱因居然徒手就挡下了锋利的镰刀吃惊不小。
血肉之躯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那名黑暗精灵并未佩带任何具有防护作用的护具,为什么……
正感到惊疑,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身后传来。
“住手!”
海盗们集体回头,这岛上除了大首领,只有一个人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大祭祀。
一身黑的神职者站在大首领右侧,尖长的耳朵和黑色的皮肤让原本一脸轻松的克莱因渐渐敛去嘴角的笑容。不仅是因为对方是黑暗精灵,更因为他认得那张脸。
“这不是高贵的奈莉大祭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荒岛,而且,还和卑劣的人类混在一块。幻觉,肯定是幻觉。”
“许久不见了,克莱因。我对你出现在这里同样感到惊讶。”冷艳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更看不出‘惊讶’。
克莱因的话让以大首领为首的众多海盗怒目而视,但接下来女祭祀的话却让他们吃惊到合不拢嘴的地步。
一来一往的对话显示出他们认识,而且还是很熟悉的关系。
“大祭祀,他是……”雷贝克干咳一声,身为海盗的首领他有必要弄清这名外来者的身份。即使他和大祭祀是旧识,也不该破坏规矩。
“克莱因·扎伊尔。”未等女祭祀开口,克莱因从岩壁跃下,落在雷贝克身旁自我介绍。
扎伊尔?和女祭祀同族?
雷贝克正猜测和自称克莱因的黑暗精灵与女祭祀的关系,表情冷漠的奈莉抛出更具爆炸性的解释。
“他是我弟弟。”
血海(五)
抛出大祭祀弟弟的身份后,克莱因在众海盗的注视下,被奈莉带到了位于岩壁深出的神殿。
这座开凿时间不长的简陋供奉地除了一尊魔神像外再无他物,遣散了信徒,女祭祀只留下大首领。
雷贝克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深表怀疑,单从身高上来说,就不是纯粹的黑暗精灵。无论什么物种,都比较讲究血统。普通人还好,贵族和权位者大多对混血的都持深恶痛绝的态度。
身为大祭祀又兼任族长的奈莉为什么要承认一个几乎不为人知混血为自己兄弟?
“你们这一代人不知道他不足为奇,八十年前,他可是北陆赫赫有名的角色——血色佣兵。”奈莉嘴角微扬,出现若隐若现的笑容。虽然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但依然足够让熟知她的她此刻心情很好。
是他!
雷贝克虽然只有四十岁,却也听说过血色佣兵的传闻。
号称北陆最强的战士,鲜血竞技场连续十年的冠军得主,那个几乎与传说划上等号的佣兵。可他不是在八十年前的那场南北战争中就死了吗?怎么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是敌人的身份出现?
“我听拜勒说了,你现在待在南陆?”未替雷贝克解惑,奈莉直接向克莱因提问。留他下来,也只是让他了解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
毫不顾忌的当着海盗头子的面提及本该私下讨论的话题,奈莉的态度让克莱因的眉头更加纠结。
他太了解这位异母姐姐了,没有利益的事她绝对不会插手,而她对敌人从不会给予好脸色。这么明显的和自己套近乎,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维克多不会将他进入中层世界的目的毫无保留的透露给拜勒,奈莉也不会知道巫妖的真实身份,对她而言,维克多仅是人类大公的私生子。远没达到值得关注的地步。她现在的举止难道真如拜勒所言,是要想让自己正式回归?
笑话,难道还要他感恩戴德的接受这迟到了太久的接纳?
他不宵,也不稀罕。
带着目的的接近,以利益为出发点,沾上权位的亲情,他不需要。
“暂时,那边的条件虽然苛刻,却比待在北陆时强多了。至少我不用担心维克多背后桶我一刀。”
“人类不会真心与你结盟,我已经说服元老院让他们放弃成见。本想让拜勒通知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北上,正好,随我一同回夜影城吧。”奈莉不是没听出克莱因话语里的嘲讽之意,虽然桀骜,但他的战斗力却是眼下必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他就这样继续在南陆待下去。
“你好象误解我的意思了。”克莱因冷笑:“维克多虽然已经转变成亡灵,但他却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所谓骑士精神,永远只从正面出击。这小子虽然死板,却傻的可爱。即使要叛变、要为敌,他也会事先告知,这样的盟友我可不会轻易放弃。”
奈莉的笑容不见了:“这么说,你要拒绝鲜血武技长的职务?要知道我不可能现在就让你当上族长,一个混血能成为统帅全族战士的指挥官已是极限,不要得寸进尺!”
“搞错的人是你,大祭祀。”
从不用姐姐一词称呼奈莉,对克莱因而言,他没有家人,从前没有,今后亦然。
“我稀罕的不是武技长或族长的位置,无论是你还是任何人,都给不了我曾经奢望的东西。时间研磨了我儿时天真的想法,这里,还有这里……”指着心和脑袋,克莱因说出了让杀人无数的海盗首领也感到悚然的话:“我是无次序者,没兴趣建立有序的律法。我是无理想者,没有必须实现的梦想。我所追求的,从头至尾,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无论是与自身,与同族,还是与人类,我所要的,只是战斗。一旦停止,那这具只为了战斗而活的躯体,也将失去生命。”
“疯狂!”对于克莱因的说辞,奈莉给予了如此批判。
“将我逼至如今境地的,不正是以你为首的黑暗精灵和站在正义一方的人类吗,有什么资格来评价你们所造出的怪物。况且,我所侍奉的主君已经同意,只要能给中层世界制造混乱,只要能让他欣赏到让他满意的战斗,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奈莉大祭祀。”将右手搭在左胸,克莱因一字一句的说道。
听着如同心脏一样跃动的黑暗力量,奈莉咬紧下唇。
身为大祭祀,她岂会感受不到常人无法觉察的气息。
宠眷也好,庇佑也罢,那是,神的力量。
已经晚了吗……这个从一出生便烙上黑暗印记的弟弟,从小就被鲜血和死亡洗礼的战士,虽然她极力想要拉拢,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成功过。短视的元老院,他们怎么能想到,这个被视为耻辱的混血有一日会被选上,成为魔神塞勒斯托的宠儿。
“叙旧到此为止了。”突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克莱因对奈莉扯出见面后的第一抹笑容:“你不介意把击溃潜伏北陆海盗这份荣誉送给我当见面礼吧?”
“什么……这、这是……”陷入思绪的奈莉只有一瞬的讶然,很快,她也感应到了入侵海岛的其他力量,一股同属黑暗,带着死气和其他神灵的气息。而另一个,则是刺得浑身发痛的光明,这么强的圣力……明显是带有圣物的高阶教会成员。
“你居然告密?!”奈莉难以置信,没想到克莱因真的敌我不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毕竟没想到身为一族之长的你会在这儿。我原先以为,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神殿。要讨好人类的贵族不做出点成绩怎么行呢,那些家伙可是对我的身份抱有芥蒂唉,谁叫我有不讨人喜欢的黑皮肤,如果继承到母亲的血统多一些,还可以冒充一下白精灵,可惜~”微笑的恶魔丝毫不见有任何歉意。奈莉低咒一声,指示雷贝克去探察外面的情况。
大首领刚一离开神殿,立刻看到了新闯入者。
一黑一白两个人站被海盗当做广场的空地上,黑袍的那位戴了一个诡异的狼头面具,神秘感十足。一时半会猜不出来历。只能从他的装饰上,隐约感觉到,应该是能使用法术的操法者。而另一位就非常容易辨认了,太阳圣徽、白底金边的服饰,以及光剑圆盾纹章都标明了出身——来自圣凡塞缇斯的护教骑士。
“只有两个人也敢上岛,你们不要命了?”
“干掉这两个狂妄的家伙,他们身上的装备可是能卖不少钱呢。”劫掠惯了的海盗无视了卢西恩最具代表的标志,那柄看起来装饰味十足的花型剑柄如果是奈莉在场,绝对不会放任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人说大话。
圣骑士虽然对敌对阵营更具杀伤力,但相较普通人,却是比黑暗精灵更不可战胜的对象。
有了具体的方位,在光翼的高速飞行以及魔法的辅助下,维克多和卢西恩只有了半夜的时间就抵达深赤岛,这时的缇迪斯海军还被蒙在鼓里,魔法协会与教会的战船则被抛在后方,估计要到天明才可以到达。
“上吧,我给你做掩护。虽然范围魔法很容易解决问题,但海军要的是活口,而不是全灭。”双手交握,祭出祈祷的姿态,维克多已经做好辅助的准备。
卢西恩拔出玛拉之光,光一样的剑刃让附近围聚的海盗下意识的掩住眼。
“以光明之神的名义,在此审判不洁不善者。”
“靠!他念叨的是什么?”听到教会骑士每次和黑暗一族或邪恶恶者战斗时都会朗诵的祷词,被玛拉之光迷惑的海盗们怒喝。
“恐惧的芽,痛苦的种,黑暗啊,覆盖这片土地。死亡的梦魇与往生的悲叹,降临吧,吟唱吧,我将以鲜血和骨肉献祭。”
死亡的祷告伴随着卢西恩冲锋而回响,玛拉之光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所有接触到它的武器都瞬间被气化。圣骑士在人群里舞动手里的光剑,没有杀死一人,只除去他们的武器。惊人的高温让所有海盗都生出恐惧,他们的眼或手或多或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灼伤或烧伤。
惊恐的叫喊如潮水一样四下扩散,不一会,整个空地上都是呻吟声。
“正义与邪恶联手制敌,还真是少见的场景呢。”
带着调侃的语调让卢西恩掉转视线,是他感应到这岛上两股强大的黑暗力量之一。黑皮肤的精灵靠在岩壁上,双手环胸,正用一副极感兴趣的表情看着自己。
“恶魔吗?”虽然外表是黑暗精灵,可内在的力量却骗不了拥有圣力的教会骑士,这股邪恶的气息与纯粹的黑暗,不是普通的黑暗精灵能具有。
“初次见面,圣骑士阁下。”让卢西恩愕然的是,克莱因居然对他行了一个贵族礼:“在下克莱因·扎伊尔,维克多的朋友。”
就是他吗……维克多遣入海盗内部的黑暗精灵?
卢西恩握剑的手一紧,对于兄长居然隐瞒了这名所谓的朋友的来历很是气愤。
一个新堕落为亡灵的巫妖和一个拥有黑暗精灵血统的恶魔,肯定在密谋着什么邪恶的目的。
“大祭祀?”看到奈莉牵出了双足飞龙,雷贝克心呼不妙,难道她要放弃自己和这批手下吗?
敌人只有两个,就算是圣骑士,只要有她的帮忙,哪怕血色佣兵不动手,也还是有希望的,深赤岛他们经营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两个莫名的入侵者就放弃啊。
“当初就说好了的,我在帮你在这片海域立足,只要有危急自身的时候就立刻抽手。”
“可他们只有两个人……”大首领没有将克莱因算进去。虽然立场不明,但这名黑暗精灵似乎也没有要战斗的意思。
“我还没愚蠢到同时与三位拥有神眷的圣物持有者为敌。雷贝克,战死和自杀你任选一条吧,你知道规则,一旦透露了不该透露的秘密,你身上的秘咒就会立刻生效。”飞龙煽动翅膀,从黑色的岩石上起飞,很快就在众人的视线里变成一个小黑点,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海盗。
脱离了祭祀的庇护,原本环绕着整个岛的黑暗力量顷刻间瓦解,很多依靠信仰魔神而获得特殊力量的海盗都发现自己又被打回原型了。不但力量削减,源源不断的充沛体力也消弭无踪,更加无法对抗手持玛拉之光的卢西恩。
“可恶……”虽然早有协议,但雷贝克没想到女祭祀真的说走就走。他转身望向一脸正色的圣骑士,思绪几起几伏,最终化为一声大喝。
拔出腰上的佩剑,他宁愿战死,也不要窝囊的被俘。
看到了克莱因打给自己的眼神暗示,一直站着不动的维克多突然一个瞬移,挡住在卢西恩身前,附带了魔法的指头先玛拉之光一步触及雷贝克的身体。
“这家伙不能杀,留下他还有用。”
身体突然被麻痹,缓缓软倒在地的大首领不甘的低咒。
可恶……要不是大部分海盗不是听从命令在附近的岛屿待命,就是去收集情报和招募成员,大祭祀又岂会连一战的机会都不给……
早知道,就不要信那女人,说什么信奉魔神就能获得力量。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种可笑的方式输掉全盘,他怎么能甘心啊?
“塞勒斯托可从不给予信徒庇护,这点你在接受奈莉邀请的时候就应该听她说过,你被舍弃就说明,你获取力量的方式并不被魔神所喜欢。”从雷贝克的表情不难猜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又一个以为只要信奉就可以无条件得到一切的蠢蛋。
神对于祭品和信徒也是很挑剔的。
即使流血、踩踏着别人的生命往上爬,如果无法博得塞勒斯托的好感,一样无法获得力量。
“可别以为发现海盗的老巢就能彻底铲除他们,北陆阿方索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抢劫、杀戮甚至成了他们的教条。别忘记了血海一词的由来,被血染红的海域。想要彻底根治海盗,就必须从战争和政治入手,南陆什么时候能将阿方索并入版图,才可以停止无休止的与海盗的战争。”克莱因的话让卢西恩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这个浑身冒着无穷邪气的黑暗一族居然有如此见解,他过去接触到的,不是战斗狂人,便是狂热的宗教份子。
看来,他必须得重新审视维克多的目的了,绝对不是所谓的追求法术极致。
血海(六)
天微亮的时候,载着法师和教会骑士的帆船才抵达深赤岛附近的海域。由于暗礁的存在,他们不得不使用小船登陆。
由于阿米耶的决斗事件,以及拉姆德在协会中声望每况愈下,这次协会遣往缇迪斯的代表是切诺。当他领着其他法师与另一名守护者进入位于火山口的海盗定居点时,大首领雷贝克已经被制服,缺失了武器无法对抗,继而想逃走的海盗中了维克多接下来施展的法术。是以,等法师和教团骑士来到时,绝大部分海盗已经陷入昏迷。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
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喝将切诺的注意力拉回,他的视线转向唯一站立着的两道身影。年轻的圣骑士正和晶曜学院的新守护者争吵着什么,这不禁让切诺既讶异又愕然。
这俩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弄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当然,切诺没有把克莱因漏掉,黑暗精灵蹲在一个看起来很像宗教建筑的石阶上,虽然对他的身份心存疑惑,但这却远没有询问卢西恩与维克多争执的原因来得重要。
清了清嗓子,切诺走到二人身旁,向比较好说话的卢西恩发问。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原来他们正就是否要对海盗首领使用记忆搜查术而争论。
由于雷贝克拒绝做任何回答,维克多便有了使用记忆搜查术的念头,想借此获得海盗的具体数量、管理层、是否还有其他的秘密据点等一系列的信息。
因为记忆搜查的会有丧失记忆甚至是痴呆等严重的后遗症,维克多的提议遭到了拒绝。抛开光明教会的正派作风,仅从这件事的本质出发卢西恩也坚决反对。如此重要的人证怎么还没有经过缇迪斯和帝国的许可就擅自“一次性”使用掉?
“咳……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弄清楚缘由后,切诺也支持卢西恩的做法。
如果法术失败,不仅会丧失重要的情报来源,甚至可能激怒诺丁和缇迪斯的皇室。毕竟,这次围剿海盗的主角是缇迪斯的海军,不是他们魔法协会。教会那边,皇帝和两位王子是不会追究,协会就不一样了……从两百年前的光暗战起,帝国对魔法协会的不满日趋增加,至阿尔贝雷希特大帝时达到顶点,好不容易这几十年有点缓和,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而再次决裂。
维克多‘望’向切诺,虽然带着面具的它不可能与这位老者有视线上的直接交流,但对方仍感觉到了冰冷的注视,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指着祭祀魔神的小神殿,维克多提议去里面商量。
卢西恩略微迟疑后同意了,切诺没他那么多顾忌,尾随着维克多一同进入这间直接在岩壁上开凿出的宗教建筑。
[机会只有一次。]
“什么意思?”卢西恩自打来到深赤岛,眉头的结就没解开过。这座小神殿虽然已经没有任何神职者,但遗留的黑暗力量依然让他感到不快。
[这次能抓到海盗首领实属运气,复杂的暗礁加上死火山的环境让他们对于这座岛的防备太过自信,以至于留在老巢的海盗不足十分之一。倘若所有的海盗都在,即便是集结了这次参加围剿的四方力量,想要取得胜利,依然是要花些时间和气力的。而且,捉住了他们的首领,不等于就剿灭海盗了。你们也看到了,这是一座信仰魔神的神殿,因为有黑暗一族的助力,所以海盗才如此猖狂,能和缇迪斯的海军缠斗了这多年。]
“你说的机会只有一次是指……”切诺还没想通维克多话里的涵义,倒是卢西恩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他见过奈莉,又听海盗首领称其为女祭祀,已经推断出这些海盗是因为有黑暗精灵做靠山,所以能深入到南陆的海域抢劫商船。
[就算你阻止我对海盗首领施展记忆搜查术,也不会改变他的命运。仅靠严刑逼供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资料,急于表现自己的两位皇子一样会找宫廷法师对他施展记忆搜查。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可不帮帝国处理内政。]维克多的话听在卢西恩与切诺耳中,分别有不同的意思。
教会明是协助,实际上是受海德因之邀,要追回被海盗所劫持的皇室秘宝,里面包含了由海德因收藏的圣物。
魔法协会暗中是受缇迪斯的委托,报酬是产自这片海域的特有的魔晶石。由亲王自己找到海盗老巢,一举剿除侵扰海域多年的海盗,就不用得罪任何一位皇子了。
[人是我们抓到的,据点也是我们发现的,就这样把人交出去,你们甘心么?]
卢西恩抿着嘴不答话,切诺则来回踱步。
的确,就这样把人交给在缇迪斯首都等待的两位皇子,功劳就都被他们占去了,而且无论是教会还是协会都无法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想怎样?”
[人是要交,不过,我只会给他们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除非他们找来一个懂得亡灵术的法师,否则别想从死人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帝国的立场而言,再怎么心急,两位皇子都不会做这种有损颜面的事。]
“你太大胆了,十九号。”切诺虽然如此说,却半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他将视线转向教会派来的代表,等待卢西恩做决定。
卢西恩习惯性的将右手搭在腰际的玛拉之光剑柄上,无论是表情还是内心,他都犹豫不决。私自处死至关重要的海盗首领,虽是局势所需,却有悖于玛拉的教义。
放任异母兄长的存在已是他的极限,难道要看着他在我面前杀人吗?
玛拉的教义是仁爱与公正,卢西恩从成为骑士起,战斗的对象只有亡灵和黑暗一族,从未杀过一人。如今,维克多居然要他默许私刑,这让卢西恩有些难以接受。
“切诺长老,我有些话要和他单独聊聊。”虽然以圣骑士身份提这样的要求有些不恰当,但此刻卢西恩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切诺的目光在维克多和卢西恩之间一转,了然的点点头,转身走出同样让他感觉不适的神殿。
“你还想将我逼到什么样的境地才满意?”切诺的身影刚一从神殿消失,卢西恩立刻揪住维克多的衣襟。
“就守护者的身份,我会说请注意保持最基本的礼仪,圣骑士阁下。如果是以兄长的身份,我只会说,你需要冷静。”维克多的嗓音永远都是这副冰冷的语调,只要不牵扯上阿尔贝雷希特,它都可以保持局外人的淡然。
“我没法冷静!从你出现起,我就一直在妥协……父亲让我默许了一位亡灵的存在,我可以忍,但你却越来越过分。先是差点被教会审判,现在又要当着我的面动用私刑杀人。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圣骑士的身份是唯一可以庇护家族的盾牌?我快十八岁了,一旦脱离教会,就必须遵循贵族的礼制结婚生子。如果父亲多年的期盼和经营落空了,你以为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站到他一方的临时盟友会放过已经我们吗?”虽然超越祖父是卢西恩自身的梦想,但自小接受骑士教育并在圣凡塞缇斯生活多年,信仰早已深入他的骨髓,骑士的教条变成了看不见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如果不是理智异于常人,只怕早已像其他教会骑士一样,早变成了狂热的宗教信徒。
“性命重要?还是你的信仰重要?”对于卢西恩的指责,维克多很是无奈。冷笑着拂开卢西恩的手,巫妖整了整有些皱折的袍子:“难道你还没发现玛拉的容忍度远比你想象的来得宽?如果光神的教义真无法容忍亡灵的存在,你在放过我的那一夜,就已经堕落了。丧失圣力,由神眷者变成一个普通人,再无法挥动玛拉之光。
倘若玛拉真的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你又怎么还能风光地率领着护教骑士团北上,去施行教皇的秘令?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出,这是教会高层对你的试炼吗?”
“什么?”卢西恩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试炼?什么意思……难道教皇陛下这次让我去迎回遗失在海德因的圣物是故意试我?
“你啊……”长叹一声,维克多不知该怎么向这个被骑士教条变成只知道遵循教义的笨蛋解释。
事实上,维克多在抵达晶曜学院后,就隐约觉察到不对劲,只是到最近才想明白究竟什么地方让它觉得奇怪。
费尔南德斯好歹也是塔兰的统治者,既然他已经说服诺丁公主默许‘私生子’的存在,属于公主派系的拉姆德就不应该再找自己的麻烦。
维克多·伍德既然是结婚前产物就不存在出轨、不忠与婚姻之类的指责,皇帝现在因为储君之争,已顾不上追究帝国的面子问题。而公主似乎在很多年前已和费尔南德斯达成了某种共识,在这样的条件下,完全没有必要隐瞒伍德的存在。之所以一直没有正式昭告,怕的……肯定是亡灵的身份。和私生字比起来,亡灵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存在。
教会和帝国的情报网又岂会查不出发生在米维拉镇的事,有一个邪恶的亡灵法师做兄长,教皇自然要对他的得力助手兼接班人重新审查。光暗战虽然还有十年,却已不远。提防是必须的,哪怕冠着诺丁的姓氏也不能豁免。
“卢西恩啊,你当圣骑士当傻了么?这次围剿海盗明显是帝国两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你虽是位列圣骑士之职、是下届教皇的候选人,却也是帝国排名第三的继承人。教皇年纪虽大,却还不至于看不出现在的局势。他难道不懂得避嫌?在圣凡塞缇斯的大祭司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圣骑士也多达数人,为何偏偏选你前来?能持有玛拉之光,不并表示你就毫无问题。别忘了,当初的诺丁开国皇帝不也是圣骑士出身,还不是一样反出教廷,而当时随他征战天下的两大圣物就有一件挂在你腰间。”
“可是……”卢西恩想反驳,却找不到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当然感觉到了这次圣物迎回的怪异。
以往,这样的工作通常是由资深的大祭司担任。他虽任护教副团长之职,却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资力太浅。攀升快除了自身的资质外,很大程度上沾了诺丁帝国的光,若他只是普通家庭出身,断然不会升得如此之快。
“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卢西恩。从父亲决定留下我的那一刻起,现在,就算他想反悔,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何必总是斤斤计较我亡灵的身份,我知道你对我的目的抱有不信任,甚至是怀疑的态度。可我会助你登上帝位,这点是毋庸质疑的。”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的想法,还有你的目的。”卢西恩以手抚额,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根本辨不清究竟是该听维克多的,还是遵循以往一直坚守的原则。
“我会从对你最有利的角度出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扶持你夺取帝国为主,就算在某些人或事上有私心,也绝对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能信吗?这种信誓旦旦的话从一个亡灵口中说出,哪怕有一半的血统联结,也早已在他转变成往生者的那一刻切断了。
卢西恩握紧玛拉之光,在做最后的挣扎。
“信仰不是绝对而唯一的,它不过是获取力量、权位的最佳途径。千百年来,有无数载入史册的伟人证明了这一条规的存在。无论是维因·诺丁,还是阿尔贝雷希特,都是如此。”
维克多这段话彻底打破了平衡,让卢西恩理智的天平往它所期望的方向倾斜。
“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几乎虚脱。卢西恩闭上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那具供奉在神殿当中的魔神像仿佛咧开了嘴,嘲笑他的虚伪和堕落。
“那么,就请你到外面等吧。接下来的情节不适合正常人观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正义人士。”维克多走到神殿门口,朝蹲在阶梯上无聊得直打哈欠的克莱因招招手,又指了指距离他不远的雷贝克。
心领神会的克莱因一跃而起,拎起重量一点也不亚于他的海盗首领,一步步朝神殿走来。
卢西恩脚步虚浮的走除神殿,与克莱因擦肩而过。瞥了一眼圣骑士苍白的脸色,克莱因玩味的眼神又扫向维克多。
“多余的话就不要问了,我们已经没多少时间花在搜寻他的记忆上。”
怕话唠一开口说个没完,维克多特别强调了没时间一词。
“嘿嘿……”克莱因连笑数声,将雷贝克平放在地:“开始吧,我也很想知道这伙人究竟是怎么和黑暗精灵扯上关系的。”
灵魂掠夺(上)
黑暗消退,雷贝克从昏迷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荒野里,呼啸的狂风夹杂着漫天大雪,将冰冻的原野染成没有生命的苍白。
这分明是北陆才有的风景,我怎么会在这里?
惊疑之间,他爬起身,发现身体没有重量,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竟然没有一丝下陷。
梦境吗?
还是幻觉?
“人类。”
生硬的北方通用语从身后传来。
雷贝克一回头,就看见一名个子不高、身着黑色长袍的人形立在风雪之中。与自己一样,没有半点重量,仿佛浮在半空当中。
“想活下去吗?”
这台词好熟悉……
雷贝克确定自己在哪儿听过,而且这声线……也很耳熟。
“你是谁……”沙哑的声音让雷贝克一惊,这不是他的嗓音吗?低头一看,原来他根本就没爬起来,就像一个出窍的灵魂,悬浮在依然躺在雪地上的身体正上方。
“我能救你,也可以帮助你摆脱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付出灵魂作为代价。”揭下宽大的兜帽,冷艳的容貌让雷贝克明白为何会生出熟悉感。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在他饥寒交迫,快要冻死的时候,黑暗精灵女祭祀奈莉凭空出现,提出了以灵魂祭祀的交易。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把灵魂卖给了恶魔,成为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就在走神的一刹,场景突然有了变化,从白雪茫茫的荒野瞬间换成了碧海蓝天。天空晴朗得没有半片云彩,海水就像一面没有边际的镜子。
这份恬静突然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打破了,在长角的恶魔助阵下,商船一艘接一艘被洗劫,富得流油的商人在漫天火雨中瑟瑟发抖,就连不可一世的跋扈海军也缴械投降。
此情此景让雷贝克因更感困惑。
为什么我会看到过去的记忆?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作为首领,雷贝克已有很多年不亲自参加劫掠。
可记忆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不住的奔流。很多人,很多面孔,都一一从眼前掠过。
没由来的,他想起了作为内应的缇迪斯贵族。那个终年脸色苍白的男人,阴阳怪气的语调和藏不住的厌恶眼神都让雷贝克生出一刀劈了他的念头。
最后出现的场景,是一艘挂着海德因国旗的三桅帆船,藏在一层套一层的箱子里的王冠金光闪闪,那真实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只有这些?”
魔咒破除了,沉浸在回忆当中的雷贝克这一次真的醒过来。
这次不是幻觉,也不是半透明的身体,他躺在那间总是弥漫着阴冷、寒气的神殿里。身旁是女祭祀的弟弟克莱因,不远处则站着随圣骑士一同出现的神秘法师。
“辛苦你了,大首领。”克莱因蹲在雷贝克身旁,明显的调侃语调让海盗头子在最初的愕然过后,立刻醒悟。
刚才那个奇怪的、如同走马灯一样的回忆是人为操纵。而施法者,就是戴着狼头面具的神秘法师。
比起女祭祀,这名法师身上的黑暗之力更浓,还带了一些诡秘的气息。感觉非常不好,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出现了一个个小疙瘩,这种强烈的危险感让雷贝克开始冒冷汗。
维克多摘下面具,如冰晶一般的眸子扫了过来,海盗首领顿觉如坠冰窟。
“这家伙没用了吧?”克莱因摸了摸腰上的弯刀,在考虑用哪一把终结雷贝克的生命。
“我亲自处理。”
“诶?”
不顾克莱因夸张的表情,维克多走过来,推开了蹲在雷贝克身侧的恶魔,右手按在雷贝克的头顶。
感觉到冰冷的触感,雷贝克本能的想挪动身体,可四肢却僵硬得不似自己的。虽然明白没有用就会被灭口,但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宁可被黑暗精灵杀掉,也不要被这个怪异的法师碰到。
没多久,雷贝克就觉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他颓然地挣扎,双手在空气中又抓又挠,随着眼中属于生命的神彩逐渐黯淡,最后无力垂落。
“哇噢~灵魂唉……第一次看到实体。”从克莱因的角度,他看到了维克多手一挥,就从雷贝克的身体里拽出一道人形轮廓的光影。
脱离本体的灵魂像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浮在空中,像烟雾一样,从维克多微张的口鼻间吸入。感觉到雷贝克的死亡以及一瞬间爆发的死亡之力,一直待在殿外的卢西恩冲进来。
“你在做什么?”
“吸取灵魂,让他永远也不会再把脑海中的信息透露给其他人。”巫妖面无表情的陈述,卢西恩放在身侧的双拳握紧。
“你杀人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连他的灵魂也不放过!”
“死人也是能泄露秘密的,这样做只是让他的嘴闭得更紧一点。更何况,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染满了商人和平民的鲜血,你没必要替他鸣不平。”感应到另一个活物靠近,维克多将食指放到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切诺来了,不合时宜的谈话到此为止。”
维克多话音才落,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啊……你们这么快就把他弄死了?”一眼瞥见已经没有气息的雷贝克,切诺有些微恼。
刚才因为卢西恩表示要与维克多单独谈话,考虑到他们的关系,切诺才走开的,没想到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把海盗首领杀了,该听的他一句都没听到。
[这批海盗全是阿方索人,他们和黑暗精灵的女祭祀达成协议,以出卖自己灵魂的方式获得了恶魔的力量,加上缇迪斯有内鬼,不断将海军的情报出卖给海盗,所以他们能在这片海域猖狂数年。]
看出切诺的不满,维克多举起舌棍,写下了让他略感满意的解释。
“恶魔崇拜?”切诺有听说过这种教派。
魔神塞勒斯托司战争与力量,只要是他的信徒,都可以通过信仰获得一些奇特的力量。有的是蛮力,有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变身为恶魔。总的来说,和亡灵一样,都是通过牺牲道德与原先的信仰来获得额外的能力。
原来是有黑暗精灵当靠山,难怪这些海盗能迅速崛起,还在这片被称做血海的海域猖狂数年。
切诺在心里估算,这样的情报是否能让缇迪斯亲王满意。和他不同,卢西恩更在意维克多提到的‘内鬼’。
仅靠恶魔的力量,无法长期与正规海军作战。而能准确掌握海军出巡和突袭时间的,绝非一般的贵族……
每过滤掉一个可能,卢西恩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等他猜出大概时,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
“接下来,我们该编造个什么样的理由,告诉还在王都等候消息的两位皇子?”目光指向地上的尸体,切诺发问。
“海盗首领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被击杀,这种理由虽然很蠢,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好的解释。”克莱因插了一句:“相比编造理由,我更想知道,你们接下来的打算,该不会是在这个孤岛上守株待兔的等其他海盗落网吧?”
[没有必要,守株待兔的事还是交给缇迪斯海军。我们回珍珠岛,相信两位皇子已经从风暴城赶过来了,正好可以向他们汇报这个‘好消息’。]
※※※
事实果如维克多所预料的那样,佩雷尔和穆塔听说有可能发现海盗的老巢后,都一前一后赶到珍珠岛,随行的还有缇迪斯亲王。
由于卢西恩不方便直接出面,而维克多现在的身份又特殊,汇报海盗首领已死的这个任务是由克莱因完成的。
“死了?”
围剿海盗不是佩雷尔的本意,他也是在幕僚赫尔曼的建议下,才作出要帮助岳父清理和缇迪斯缠斗多年的海盗。希望借此能赢得亲王的好感,继而获得更多的支持。缇迪斯虽然面积不大,却在诺丁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史上多位皇后妃子都是出自这里。
“由于事先不知道他的身份,等我们觉察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海盗首领是故意寻死的,似乎不想透露他所掌握的信息。”反正死无对证,而其他海盗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也是大首领雷贝克提剑冲向卢西恩,维克多编好的说辞基本没有纰漏。
“首领一死,不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海军的情报吗?”佩雷尔不是没想过情报泄露的问题,只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能轻易怀疑任何一个能泄密的贵族。他们和诺丁皇室多少都有点关联,眼下正是争取贵族支持的关键时刻,佩雷尔不愿冒险。
“殿下您不用担心,虽然暂时无法知道究竟谁泄密,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穆塔皇子那边同样不知情。”
“也只能这样想了……下去吧。”瞥了一眼克莱因,佩雷尔挥手示意他退下。
黝黑的皮肤始终有点扎眼,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灵魂掠夺(中)
因为戴了面具,加上伪装不会说话的无舌者,无论是卢西恩还是克莱因,没有谁发现维克多的不对劲。直至抵达珍珠岛,与切诺等人一同返回贵族安排住宿的临时驿馆后,维克多摘下面具,在寝室里的穿衣镜前站定。
尸体是没有血液的,可此刻,它干枯的血管里正急速奔涌着某种东西。不是液态的鲜血,而是更接近无形的气体。青灰的皮肤在一点点变色,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虽然没夸张到红润的程度,至少,看起来不再会觉得是死人。
这到底……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触感依然迟钝,手指所过之处依然冰冷,但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变化的感觉是如此强烈,足以媲美刚成为亡灵的一瞬。
对这具失而复得的身躯,维克多无法继续漠视下去。好奇和疑惑都升至顶点,无法再用堕灵或圣歌之类的借口来敷衍自己。
一定要弄清楚!
下了决心后,维克多离开寝室,按照生前的记忆前往珍珠岛上最大的墓地。
时间在死者长眠之地流逝得如此缓慢,时隔八十年,位于城郊的大墓地依然保持着最后一次见到它时的轮廓,除了墓碑的数量外,基本没有多少改变。
夜晚给予了最好的伪装,在人烟稀少的墓地,维克多即便不戴面具,也不怕有人认出。这里除了与黑暗同色的乌鸦,再没有别的生物。
将从寝室里打碎带出的半块镜子插在潮湿的泥土里,维克多在上面施展了一个十阶法术——镜返,任何低于十阶的法术都会被反弹给施法者。
确定四周没有任何人类的存在,它念动了第二个法术的咒文。记忆搜查被镜返弹回,没入眉心的法术让巫妖停滞了一切动作,微仰着头,远远望去,就仿佛在欣赏夜空的景色。
虽然在没有其他人的保护下做这种实验太过危险,但维克多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卢西恩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克莱因又信不过,珂林还藏在晶曜的下水道里喂老鼠,巫妖只能铤而走险。
而选择对自己施放记忆搜查也是无奈,维克多相信它一定中了某种法术,近似催眠的功能让它只要一想到为什么会突然拥有实体,便会自行跳过或是不去思考的强制行为。
这绝非什么好现象,与缺失的记忆一样,让维克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也产生了亡灵不该有的感觉——恐惧。
究竟是谁,能对侍奉死神曼格尔的牧师下这么强烈的暗示?这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觉察到不对劲后强制地更改它的思维?
这一切,都指向了所有事的起源地——阴影之塔。
于是,维克多想到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方法,利用记忆搜查来寻找想不起的部分。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刚转化成亡灵时一并丧失的记忆。
和雷贝克一样,精神体的维克多在自己的记忆里苏醒。
狭长的通道以及墙壁上的刮痕说明它此刻所在的地方——通向炼金室的那条走道。
记忆中的自己小心谨慎的移动着,很快就与卡莲相遇了。
接下来的对话和行为都与它的记忆的完全一致,在吞噬灵魂的力量作用下,卡莲的身躯迅速腐朽,最后化成一堆白色的灰烬,除了那颗红色的玫瑰之心。
就在拣起玫瑰之心后,地上的灰烬却突然变成了一团白色的火焰,将维克多因为被奇怪力量侵蚀而仅剩的上半身吞噬,影子很快就被火焰烧得只声一捧黑色的残渣。
对于这段记忆,在维克多清醒的时候是没有的,而且也超出了它的理解范围。
对于虚影形态,帕格洛特的解释是背弃玛拉之后,受神灵赐福的身躯被光的火焰烧毁,只余下信仰因曼格尔而残存的灵魂。
达从成为曼格尔的牧师那一刻起,就获得死神的庇护。虚影形态如果发生损毁并不会就此消亡,灵魂会返回位于苍白之城的亡者之殿重新塑形,三或十天就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虚影形态。可是,虚影形态消失后的维克多并没有返回下层世界。它很清楚的记得自己重新有意识是在天亮之后,在三个冒险者离开到天亮的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诡秘的白色火焰熄灭了,白色的灰烬和维克多被烧剩的影子融在一起,先是淡淡的影子,很快,一具骨架就从灰烬里诞生。肌肉和皮肤逐一复原,甚至连毛发都有,除了没有呼吸和心跳,与活人无异。
再生,是亡灵特有的能力。无论被破坏多少次,只要不切断亡灵与施术者之间的联系,可以无限的复原缺少的肉体、骨骼。但要想做到从无到有,是绝对不可能的。没有作为参照物的原型,无论是由谁施展再生术也不可能生效。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眼看自己已经遗失了八十年的身体重新复原,维克多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没由来的,它想起了对珂林实行亡灵转化的情景。
珂林一直认为卡莲已经死了,或许不是他的失误,而是作为人类的卡莲真的死了。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拥有人类灵魂的,近似于魔像一样的存在。
但是,这样也解释不了为什么那些奇怪的灰烬却有能力重塑已经消亡了近八十年的肉体。
“真是伤脑筋呢,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记忆搜查术来寻找自己丧失的记忆。”
就在维克多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消亡了八十年的肉体会再生的时候,它突然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嗓音。
精神体不存在听力,这是直接在它思维里弹跳的波动。
维克多坚信,这便是修改它记忆的神秘力量。
记忆突然定格,像是时间完全静止。伴随着一连串低笑,一个有着与维克多相貌完全相同的幻影缓缓现身。
“啊~不要以为我刻意模仿你的容貌,我只是会拥有和宿主完全相同外表罢了。”
[那么,你是什么东西?]宿主?这个词让维克多有非常不好的感觉,身体和意识里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存在。
而且,这家伙绝不会是人类,虽然以人类的外表为模型,但维克多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幻影绝非人类,甚至不是活物。
“东西这个词虽然不好听,但我确实不是活物。准确的说,我是某种力量的具像化形态。因为真正的容器早已损毁,所以不得不依靠寄宿其他的形体延续存在。”有了笑容的表情就不是维克多了,倒是和克莱因多了几分相似。
[你附在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是维克多最在意的。
“呵呵……应该是我赋予你的肉体才对。”
[什么?]维克多确信自己没听错。
他赋予的肉体?这句话的意思……难道自己现在拥有的实体不是以前的本体吗?
“当然是你以前的那具,我只不过将已经化为灰烬的肉体再生罢了。”
[这不可能……]这已经不是普通亡灵,甚至连巫妖王帕格洛特都不可能做到。
“那是肯定的。巫妖王只不过是巫妖的头领,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拥有神的力量。否则它又何必特意找上你,还不是想借堕灵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不是自己的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意识到这一点,巫妖王终于放弃吸纳你的力量。”
[吸纳?什么意思,帕格洛特想对我做什么?]自从对过去的记忆有了怀疑,维克多就开始怀疑是帕格洛特动的手脚。
“灵魂掠夺呐~除再生外,亡灵最基本的另一项能力。巫妖王本想让你转化后,直接吸纳变成堕灵的灵魂,以窃取圣歌特有的祝福,它毕竟只是普通的亡灵,再怎么精心掩饰,只要进入人类生活的中层世界,就逃脱不了被教会发现的下场。可圣歌不一样,身为被祝福的一族,即使变成亡灵,依然可以侥幸的躲过教会的监视,你能触碰玛拉之光便是最好的证据。”
幻影的话证实了维克多的猜测。
这个来历不明的意识体不但存在于自己体内,还从融合的那一刻起就目睹了它的所做所为。
[帕格洛特的目的是吸收我的力量,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制造出身体?]谁也不信的性格让维克多无法不怀疑对方的目的。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的力量来源于神。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难道这家伙要自称为神吗?
“嘿嘿……你这人真有意思。”觉察到维克多的想法,幻影笑了:“在我接触过的那么多活物当中,你不是最强但绝对算得上最特殊的一个。”
意识到对方能读取自己的思维,维克多停止思考。
“不用做出一副戒备的样子,我既没兴趣破坏你的计划,也没打算改变你。甚至不想让你发现我的存在,只可惜……失败了。既然这副模样无法让你相信,那我还是换个形态好了……”
半透明的幻影消失了,转化为一本形态诡异的书籍。无数黑色的幽魂组成了封皮,像血液般的物体在粗糙的表面绘出只有侍神者才能读懂的语言。
亡者之书?!
就算没有在万骨塔里看过对死神典籍的相关记载,维克多也能一眼认出这股强烈的神息来源于谁。曼格尔,司死亡、疫病、绝望的神祇。
真的是亡者之书……只是神息这一点就可以确认,但维克多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亡者之书会以灰烬的方式存在?而且,还衍生出了具有智力的精神体?
灵魂掠夺(下)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延续自我的存在。”
对于这样的解释,维克多显然是无法完全理解。
什么叫延续自我的存在。精神体的意识?又或者亡者之书的本体?还是指别的什么形态?
“神祇经常会分化自己的灵魂,创造出能和他们力量、神职相匹配的某种器物,有的是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武器,有的则是代表神恩的饰物,无论如何,这些被称做圣物的东西都具有神力。我的本体——亡者之书就是由曼格尔分化出一部分灵魂制造,包含了死神掠夺生命的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近似或等同于神的存在了?]这次维克多听懂了一部分。
“理论上是。但我只是神灵力量的载体,在吸纳了无数灵魂之后,意外地产生拥有自我意识的精神体。不会有哪一个神宽大到可以容忍出现这样的分裂,即便只是一个不完全的灵魂,依然不被允许存在。就像神创造亡灵之书作为他力量的载体,我同样要需要一个宿主,借他的灵魂来掩盖自身的存在。”
亡者之书解释它并非第一个拥有自己我意识的圣物,其他圣物在大部分都在萌生意识之初就被毁灭了。亡者之书是个特例,大约在两百年前的光暗之战,因为帕格洛特的过失而遗失在中层世界,后来被亡灵法师斯潘塞偶然得到,由于这个宿主为行事太过招摇,最终招致了毁灭的圣光审判。
卡莲本该在被珂林献祭后就已经死去,她的执念和对情人的怨恨唤醒了附着在斯潘塞体内的亡者之书。借助着死神的力量,卡莲以活死人的方式存在了三十年,直至维克多的出现。借着卡莲与维克多的接触,感应到堕灵的力量的亡者之书立刻转换新的宿主。而失去了支撑卡莲‘活’到现在的动力来源,这具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黑暗吞噬的肉体终于回归正常,变成一堆只代表她曾经存在过的沙砾。
[既然你有那么强的力量,死了几十年的肉体都可以复原,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身体?以神的力量,应该可以做到吧。]疑惑一个接一个,似乎永远都解不完。维克多对于亡者之书的精神体依然不信任,若真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灵魂共用一个躯体?
“之前有说过,我不是完整的灵魂,只是曼格尔分裂出的一小部分力量。就像大脑永远指挥四肢,而不会反过来的道理,灵魂的主体是不会允许我这个微小的部分拥有完全的独立。”
[你想在我的身体里待多久?]记忆被读取让维克多很是恼怒。
“你说错了,我真正寄宿的地方不是肉体,而是灵魂。”再一次纠正维克多的口误,亡灵之书的精神体告知了自他出现起最有意义的一段话:“不要试图将我驱逐出你的灵魂,那样做只会让你丧失好不容易得到的肉体。”
[无法掌握的力量,这太讽刺了……]空有神力却不能使用,这就好比在一个饥饿的乞丐面前放一桌丰盛的大餐却绑着他的手脚不让吃。
“啊……忘记说了。如果你肯配合的话,我是可以借一部分曼格尔的力量给你。当然,前提是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
[条件呢?]身为亡灵,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东西。这是一不笔划算的交易,维克多坚信亡灵之书肯定会提出非常苛刻的交换条件。
“坐以待毙只能延缓我被发现的时间,并不能将我从灭亡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因此,我想让你帮一个小忙。圣歌、堕灵、对权势的无欲无求,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通往神祇的道路上遍布荆棘,古往今来有多少具备神的资质却挑战失败的例子,身为神一部分的你比我更清楚。]不必点破,维克多也知道,这个残缺的精神体追求的是什么。
神和人的区别,也只是力量的差距。
“没办法呢,既然有思维,有意识,想活下去也是很正常吧。”
[活这个词并不适合你。]
“真是严肃到让人头痛的死板呐,灵魂本身不也是活物的一种存在方式吗?如何,你的答案。同意还是拒绝?”
[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维克多小心而谨慎的提问。
这比巫妖王交付的任务困难千百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它已经背弃了一位神灵,如果连死神都无法收容,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哪位神会愿意接纳连续二度背弃信仰的侍神者。
“你忘了么,我本身也是神的一部分。只要能获得神格,我可以成为你新的信仰,赐予你新的力量。”
这翻话语中夹带的诱惑,是任何对力量和权位有一丝渴望者都无法抵抗的。但维克多只是产生了少许的动摇,便拒绝了。
[这提议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成为亡灵既不是为了权位,更不是获得力量。你无法说服我背弃曼格尔。]维克多不是傻子,它只是一名牧师,虽然身为侍神一族,但身为圣歌所拥有的赐福早已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收回。背弃玛拉只是想获得一个询问的机会,想知道为什么神要创造出空有神眷却无法获得真正庇护的一族,想知道为什么背负着光耀与荣誉出生的它会遭受这样痛苦而无法逆转的命运。
“非得逼我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啊。”黑色的书籍再次变换成人型,手指一戳,点在维克多的额间。那里有一个被火烙过的痕迹,本是圣歌一族在出生时接受祝福的圣痕:“光神太遥远了,听不到你绝望祷告和用生命发出的悲鸣。如果每位信徒的声音都能抵达神的耳中,这世上岂不是遍地都是圣徒,随手抓都是一大把的代言者?真的不想要吗?能呼风唤雨的力量?足已改变命运的力量?”
[命运能轻易改写的话,就不是命运了。]这是极少数让维克多坚信的真理之一。
“顽固的家伙。”对于维克多的坚持,亡灵之书的精神体显然是没料到的:“为什么要坚持呢?你对神没有一点敬意,与我合作对你没有一点坏处……”
[你如果有胜算,就不会找我帮忙了。在明知前方是无底深渊的情况下,我没理由跳下去。]嘲讽的语调回来了,渐渐理清思绪的维克多总算是弄明白为什么它总感会产生怪异感。
既然拥有神的力量,那么抹去真实、再伪造一段虚假的记忆对拥有神力的亡者之书是非常容易的,为什么他要刻意留下破绽,甚至故意放任被发现的可能?
答案只有一个,他故意的。
精神体有这么狡猾吗?
维克多不信。
就算是吸纳了众多灵魂而有了意识,也不可能获得如此健全的思维。
在还活着的时候,在还是人类的血肉之躯的时候,维克多见识过血肉魔像的炼制,也见证过炼金生物的诞生。
新生事物的心志就如同一个婴儿,无法在成形或是获得生命的最初就达到成年人的程度。知识和智慧是成正比的,没有足够的时间沉淀,根本不可能做到说出刚才那一番言论的地步。
说找宿主是想延续自身的存在,骗谁呢?既是同一个灵魂,发生了变化哪有觉察不到的说法,无论距离相隔多远,即使是跨越空间,曼格尔也能发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藏身在亡者之书当中的,不是死神分裂出的灵魂,而是另一个拥有神力的灵魂。
“你还真是让我吃惊啊,维克多·圣歌。我本以为你会掉入我设计好圈套里,成为一枚听话的棋子。”读取了维克多的思维后,亡灵之书的精神体再次发生变化。就像巫妖原先的影子形态一样,只是如火焰般燃烧的轮廓比静止的虚影更具恐怖感,和夜一样深沉的黑暗仿佛最可怕的怪兽,吞噬着任何它看到的事物。
[如果真的吃惊,就不会用这种‘果然如此’的语调了。即便不是气急败坏,也该表现得更愤怒一些,那才符合有智生物的特点。而没有这种被称之为情绪的,只有神祇。]最初的惊讶过后,维克多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
“没错,我是神,不是不完整的灵魂,而是被夺取了神格的神。曼格尔原本只是司疫病的次神,在上一次的大灾变中偷袭成功,夺取了原本属于我的死神之职。你如果肯投到我的麾下,那我可以考虑帮你达成心愿,可你如果仍然执迷不悟的话,就算你是最后一代圣歌,我也绝不手软!”暴露出真面目后,这位不知明的神祇可就没有原先那么好脾气了,无论是语调还是态度都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连神格都丧失,我还能称你为神吗?]维克多试图用轻慢的言辞激怒对方。
“激怒我对你没好处。别忘了你现在的肉体还掌握在我的手里。”
[那具躯体你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大不了返回下层世界,巫妖王不会因为潜伏失败就湮灭我的存在。堕灵可是很稀罕的存在呢,尤其,我是最后一位圣歌。倒是你,失去了我这么好的寄宿对象,要等到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看穿了不知名神灵的弱点,维克多有恃无恐。
兴许是亡灵当久了,它对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也表现得很淡然,反正亡灵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光暗战每百年一次,这回失败了,它可以等下一次的机会。
“说吧,你真正的想法。看在你识破我计谋的份上,我会根据你提出的要求考虑要不要满足你开出的条件。”即便被揭穿了身份,这个藏在亡者之书中的神灵也没有像维克多希望的那样恼羞成怒,他本身就是放弃情感的最高存在,早已杜绝喜怒哀乐的情绪。
[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变过。我要知道八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圣歌会灭族?为什么玛拉在造出圣歌之后,又要抛弃我们?]质问本身存在的意义,除了造出圣歌这可悲一族的光神玛拉,没有别的神能回答。也正是因为要追求答案,维克多才会选择用放弃信仰这么激烈的方式。只可惜,在选择背弃的时候,玛拉依然沉默。它追求的答案始终没有得到。
“叛逆的家伙……满足你的条件吧。”不知名的神灵伸出形状怪异、勉强可以称之为手的部位,维克多没有犹豫的将手搭在这团跃动的火焰上,排山倒海的记忆立刻泻入它的思维当中。
它看到了自己的出生,由教皇亲自主持赐的福仪式,被喻为数百年来最纯血的存在。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的母亲,总是将脸隐藏在面纱之下的母亲,从不与父亲一同出现的母亲。
如同亲临现场一般,听到了上任教皇亲口喊她的名,看到她穿着高洁象征的服饰。
终身不婚的圣女,圣歌族名的由来,父母从不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的原由,族人异样的目光,都在灰色的影象中得到了答案。
“肮脏的一族。”阿尔贝雷希特总是这么说,现在看来,确如他说的那样。
连续数代的族内通婚,只为了创造出最纯血,只为了挽回在不断的近亲婚姻中丧失的神眷。越是纯的血统,距离玛拉就越遥远。
这就是我的绝望无法传达的原因?这就是圣歌灭族的原因?难怪关于克莱因的母亲记载那么少,难怪我只知道自己的生母叫杰西卡,其余一概无法从族人口中得知。曾经引以为傲的血统,竟然是由同父同母的兄妹缔结……
“满足了吗?隐藏在历史中的真相。”
[没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玛拉要创造圣歌?]如果说乱伦是想获得神眷,那问题的根源不是神吗?
维克多不是想替谁辩护。
没有得到神的赐福反而更好,至少不会发生这么多悲剧。若说圣歌一族的最终结局是自己一手造成,那开启这悲剧源头的不就是一直信奉并尊称为神的玛拉吗?
“神的力量来源于信仰,为了增加信徒而赐予追随者特殊的力量,这就是最初的神眷起源。即便是号称公正的玛拉也这样拉拢过人心,圣歌的起源只是光神想要证明他神力的结果。知道了真相就快点做选择,你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已经一整晚了,再磨蹭下去,就等着吃第二轮圣光审判吧。”
前死神发出催促,维克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能再继续滞留下去,天快亮了。
[决定了,帮你夺回神格。作为回报,我要得到比帕格洛特更高的身份,要能响彻整个地下世界的名声,即便是神,也会听闻到的地位。]
当追求了数十年的真相来临,维克多不但没有得到解脱,反而陷入到更深的痛苦泥沼之中。在这种疯狂得想毁灭一切的痛苦当中,它只想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我的出生不是错误!
圣歌也好,堕灵也罢,我都要用自己的存在在史书、法典中留下重重的一笔,而不是像阿尔贝雷希特所说的,只是可悲而无人知晓的历史尘埃。
家族·帝国·信仰(一)
“野心不小,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是帮我夺回神格,连自保都难。”
对于维克多的决意,前任死神只是给出带着轻蔑的评价。
为什么?
这句话问不出口。
维克多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
虽然拥有堕灵的身份,但它的能力确实连它自己都感到窘迫。也只能对付普通人,或是本领一般的法师。如果不是倚仗着血缘关系,光是卢西恩那关,它就过不了。
凭借着这样的力量,要想帮助一位失势的神夺回神格简直是妄想。
“你力量的瓶颈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自己?]这次,维克多没法再保持沉默。
“你不是法师,你是天生的侍神者,你的力量来源于神。可是,你却又是一个不虔诚的圣歌,特殊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环境,让你产生了对自己、对族群的怀疑,至死你都没有获得到圣歌真正的力量。要知道在大灾变之前的圣歌可是强到几近于神的存在,现在的圣歌,只是一群近亲通婚的疯子。”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虔诚,所以没有力量?]这种论调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维克多肯定是嗤之以鼻。但这由一个神口中说出,可信度提升了好几倍。
“神作为最高等的存在,与普通的生命体有很大的区别,不止是在力量或肉体有差距。最重要的是,神能从信徒的信仰中获得力量。圣歌在大灾变之后为了延续种族,想要一直获得神眷的想法玷污了他们的信仰,使得玛拉越来越难以接收到来自这一族的能量,放弃也就成了必然。你呢,自幼就抱有怀疑的心态更不可能从玛拉那里获得多少力量,即使在更换了侍奉的神,你又和曼格尔进行过多少次心灵上的对话?听不到神的声音,又有什么资格自称为侍神者?”
犀利而近乎指责的语调让维克多终于意识到,它为什么身为祭祀一族,却只能使用低级或是普通的神术。原来……结症不在神,而在自身。
信仰有这么强的力量吗?
“神和信徒的关系,就好比雇佣关系。信徒献出自己的信仰,虔诚的祈祷能让神获得只有他们能使用的力量。然后利用这力量相互争斗,获胜神通过庇护、赐福等方式犒赏自己的拥护者。这就好比一名学徒在工作的时候开小差,制造出的成品出现瑕疵,导致身为老板的师傅在和其他同行的竞争中落败,这个学徒的下场会是什么呢?结果是不言而喻的,无论信奉什么样的神,要想获得相应的力量,至少要有称得上虔诚的信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不用再作过多的解释。
维克多已经听明白。
[如果我转换信仰,曼格尔肯定会发现吧?]如果真是这样,夺取神格什么的都不用想了。
“既然已经让你知道了神的本质,那再多告诉你一点也无妨。普通人虽然知道神有分等级,但绝不知道,在号称神王神后的两位主神之上,还有更高的神。就如同水中的涟漪一般,最中心是以人类为主的万物生灵,之外便是拥有力量的各种高等生物。从精灵、矮人到元素,再往上便是类神、次神、主神,如此循环。至高神以外还有什么,连身为神的我也不知道,但绝对是更强的存在。
神职,只是一个权能,只要获取神格,就拥有了某个领域的神能,也就是通常人类所说的,掌管某件事物的神。大灾变时,混乱神后卡拉忙于和光神自诞生起就从未停止过的战争,作为疫病之神的曼格尔在中层世界到处散播疾病,还唆使如今成为他得力心腹的帕格洛特建立了一个崇拜疫病的教派,人类对死亡的恐惧,让曼格尔的神力迅速提升,很快就超越了当时的我,在盲目的自满中,我丢失了神格和死神的头衔。”
[照这种说法,那岂不是只要有力量者都能成神?]这是个危险的话题,维克多知道和一个失去神格的神谈论成神的可能有多危险。但如果不弄清楚神格的由来,它又怎么能确保在成功帮助这位前死神会过河拆桥?
“你在玩火。”虽然语气没有变化,但仍可以感觉出警告的意味。
[我对成神没兴趣。要聆听信徒的要求,要酌情考虑是否要满足信徒的愿望,要扩张信徒的数量,还要和其他神竞争,甚至要提防丧失神格。还不如当人或亡灵来得轻松,只要献祭自己的信仰,就可以获得法则或条规允许的力量。]成神这种想法太愚蠢了,维克多压根就不考虑。它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这种念头,所以潜藏在亡灵者之书中的前死神才会现身,商议夺取回神格。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理智,不要被一些奇怪的人或物影响,继而生出狂乱的成神念头。强大如太古巨龙也不敢寻求神格,安分的当一个侍神者是你最好的选择。”觉察到话题严重偏离,神灵的精神体稍适停顿后决定结束这一次的谈话:“既然已经知道获取力量的途径,我们的对话也该结束了。在你成长到足以让我赐下更多的力量之前,哪怕你在此期间被教会审判或是被帕格洛特发现,我都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等等……]
维克多喊住了形体开始变淡的精神体。
[既然神职是不变的,那我又该如何信仰,向谁祈祷?]
“那是对你的考验,无法读取神名,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侍神者。”
[如果不能告诉我神名,至少,让我知道圣歌的覆灭的真相……虽然是历史的必然,但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在我死后,这可悲的一族最后是湮灭于谁之手?]哪怕已经抛弃族名,从心里厌恶或是鄙视圣歌的存在,都无法抹杀掉维克多对圣歌的最后疑惑。
“明知答案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却偏要固执的想亲眼证实,你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亡灵,维克多。”
[如果曾不迷惘,不曾犹豫,也不会痛苦,更不会绝望。所谓的人类和亡灵,只是在肉体有生和死的区别。]虽说记忆被帕格洛特操纵,但维克多相信亡灵和人类只是在肉体上有差异,抛弃身份和道德,只是为了获取力量、更长的存在时间,这种野心和需求原本就是只有活着的生命才会有。
“真相就藏在历史里,想知道就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启时间的大门。等你能正确读取神名,回溯记忆对你就成了一个最基础的能力。别让我太失望,最后一代圣歌。我可不想和你另一个表亲接触,那种脾性只适合塞勒斯托那个疯子。”
神灵最终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当构建在记忆和精神世界里的静止恢复应有的次序,维克多也从维持了一晚上的失神中清醒。
镜子的碎片在晨曦中反射映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望着额上被硬生生烙出的痕迹,维克多伸出手,遮住那道狰狞又丑陋的伤疤。
当巫妖返回安置法师的临时驿馆,很意外的在自己的寝室外发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身上的衣服有些微湿,显然已经等了一整晚。
“我有话要问你。”一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急切:“关于叛徒的事。”
[卢西恩也在场的。]
“别再敷衍我了,我要听真话!”
舌棍被一掌打落在地,赛琳的低喝引得附近的守卫和隔壁法师都从房间里探出头观望。
推开房门,维克多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嗓音小声说道:“你确信有自己足够强壮的心脏来承受真实?”
“即便把海军情报出卖给海盗的叛徒是我认识的人,我也要知道。”
看着她脸上倔强的表情,维克多侧身,让出通路。
塞琳急忙跨入只有一间单室的房间,她理解维克多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话,还没等维克多关上门,就再次询问之前的提问。
“从卢西恩不肯告诉你这一点,其实你多少有也猜到吧。”
“我需要确切的证据……”赛琳咬紧下唇。是的,她隐约已经猜出大概了,只是不愿相信。正是因为卢西恩不肯明说,所以她才要向另一位在场者求证。
“证据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海盗首领已死,再没人能证明是谁出卖了情报。”
“你为什么要杀掉海盗首领?如此一来,该如何向那些因为情报泄露而死的海军交代?如何告慰那些为了海域的安宁而不惜付出生命去卧底的人?”猛力一捶,赛林看似不成熟的举动下,隐藏着一颗正直的心。
如果不是为了调查究到底是谁出泄露了情报,她又怎么会选择孤身犯险,甚至拜托好友出面,替自己去晶曜制造一副盔甲做掩人耳目之用。
“让亲王给他们的家人多发一点抚恤金。”
“你……简直没有人性!”听了维克多的话,赛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无法相信卢西恩的兄长居然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那你想听什么?安慰你不要因为生命的消逝而难过,为国捐躯者必然会受到神的接见,从此在天国获得幸福?要真那样说才是违心之论。死者的国度里没有幸福可言,只有怨恨和悔恨。”
“碰!”
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卢西恩面色铁青的站在门口。
“我说过叫你不要来找他!”
“可你不肯告诉我真相!”
两个年轻人当场就吵了起来,视线越过卢西恩,维克多看到了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协会法师,其中就包括切诺。
指了指门,维克多示意,就算要吵架也请先把门关上。
家族·帝国·信仰(二)
“如果你还想完成那近乎白日梦的理想,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成熟一点。”这句话让心情看起来很糟糕的圣骑士立刻找到了爆发对象。
“你想打架吗?”
“理智唉……你贵族的风范呢?礼仪呢?别让自己变成街头流氓,只会说些没有意义的挑衅。”将双手拢在袖中,维克多悠闲的态度让卢西恩濒临爆发的边缘,出鞘的玛拉之光直指几步之遥的巫妖。
原本没有多少交集的,打从这次北上一同参与围剿海盗起,卢西恩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接受维克多。无论是从信仰、自己的脾性又或者是价值观,都无法打心底将他与兄长这个词联在一起。
“你们两个,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赛琳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只是想知道真相,没想到会闹到要大打出手的地步。这里只有他们三人,她知道无论是以身份还是魄力都无法压制住两兄弟任何一人,一旦真的发展成真刀真枪的战斗,这岛上大概没人能拦得住他们吧。
维克多突然伸手握住指向自己的光剑,亡灵之躯在碰触到圣物的一瞬间立刻发出可怕的“滋、滋”声。
“想借此湮灭你内心一直隐藏的丑陋念头吗?想让父亲的关注重新回到你身上吗?想抹去你不虔诚的证据吗?卢西恩啊卢西恩,没想到你的目光如此短浅,别说超越你心里不可逾越的那座高峰,就连你的父亲你都不比过,如何完成你自小立下的志向,又如何让你那一心期盼你能完成他夙愿的父亲满足。”
“闭嘴!”手腕一转,光剑立刻切开了轻轻覆住的手掌,将其蒸发成白色的气雾。
“你们不要乱来啊……”亲眼目睹维克多的手掌消失不见,赛琳很是后悔,她干吗非要来找这个古怪的黑暗法师。
甩了甩刚被气化的左掌,骨骼和肌肉迅速再生,只是几秒的时间便完好如初。维克多冷淡的嗓音里加入了他一贯的嘲讽语气。
“要不要试试呢。看看是玛拉之光厉害,还是我的再生能力更强?”
卢西恩双手微颤,英俊的脸被愤怒扭曲。
“你还是不要做这种无聊的尝试,否则他一个控制不当,用圣力把这片区域整个吹飞。”
角落突然响的声音让正想办法劝说的赛琳大惊,她急忙回头,就见黑暗精灵嘴角带笑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靠墙而立。明明是劝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反而有种怂恿感。
“连自己所处角色都搞不清楚的人,又怎么可能掌握圣物的正确使用方法。”对于克莱因用戏谑口吻说出告戒,维克多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的它,已经明白过去一直想不透的疑惑。当和神有关的信仰、圣力、眷族的种种迷雾拨开后,它也明白了为什么无法获得与血统相匹配的力量。对于正走在和身为人类时的自己同一道路上的卢西恩,维克多已经想好对策。
终于忍受不了维克多的荼毒,卢西恩挥剑劈去,也不管这一击会对巫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一段时间所累积在心中的怨恨、不甘、愤怒,统统都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就在光剑当头劈下的一瞬,维克多双手一翻,做了一个推举的动作,深黑色的盾牌凭空出现,侍神者特有的神术档下了蕴涵着玛拉力量的圣物。
“你……果然堕落的彻底!”亲眼目睹了只有牧师才能施展的神术。卢西恩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语调用力把手中的武器使劲往下压,玛拉之光在纯法术构成的黑色的圣盾上摩擦出一连窜的小火花。
比海盗岛,比他替赛琳治疗之前,甚至早过圣光审判,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起疑。维克多的行经看起来虽然很像亡灵法师,但却又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他的气势和思想更像一位神职者。亡灵法师虽然能施展各种亡灵术,却永远也无法涉足神术的区域。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维克多压根就不是追求黑暗力量的法师,而是死神的牧师。这项认知比最初知道有个亡灵法师的异母兄长还让卢西恩愤怒。
“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我会选择投靠黑暗也是被你们这些冠着亲人头衔的贵族被迫。你干吗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别搞得好象自己才是受害者。”
“闭嘴!”
卢西恩不停地用光剑攻击圣力盾,仿佛这样做可以将他内心的苦闷全部宣泄出来。赛琳见卢西恩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壮着胆子拉住了他的胳膊,希望能阻止弟弟弑杀哥哥的悲剧。
“我从一开始就没动过嘴,我的舌头已经被你尊贵无比的母亲大人派人割去了,现在说话的,不过是灵魂颤动所发出的声音。”维克多将新长出的右手与另一只交握于胸前,这姿态让它看起来与教会里祈祷的牧师没有区别:“玛拉在教义中说的很明白,要仁爱、公平的对待每一个生命,无论他是何种族,是何性别,都有受到尊重的权利。你扪心自问,自己有做到吗?护教圣骑士?哼……若不是好命有一对出身高贵的父母,你哪儿还能用圣物指着我在这里大言不惭。
剥去光鲜的衣物,抛却尊贵的身份,你与我并没有差别,何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凭什么我要被一个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都没有达到成年人高度的小鬼用这种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瞪视?又凭什么要承受莫名的愤怒和不甘?真有本事的话,就去朝那无论何时都要制造花边新闻、抹黑自己形象的公爵大人发泄吧。不敢么,所以找上了你认定敢怒不敢言的异母兄长?你真以为我会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就会自卑,事事谦让于你,笑话!
我不反驳、不辩解,只是不想把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聊的事物上,别把你们自行加诸在我身上的期望衍变为我内心所想所愿和所要做的。真翻脸了,最后倒霉的绝不是我这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你和费尔南德斯心心念念的理想,并已经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运行的庞大计划,到底是谁损失更大?
我可是完全的巫妖,而非半调子的亡灵法师,即便你现在湮灭了这具躯体,只要命匣还在,我照样可以换个身份,继续我邪恶的研究。你呢?你尊贵的父母呢?白活这么大,却连你那不知世事深浅的未婚妻都不如。她虽然有些愚钝,却分得清孰重孰轻,你连一个小姑娘都不如,还妄想超越你心中的偶像,笑死人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不止是让卢西恩气到浑身颤抖,就连一旁想劝架的赛琳也张大了嘴。
“哈哈……”克莱因忍不住捧腹大笑:“维克多,你也太不给面子了,有些话不要说的那么直白嘛。你看,圣骑士阁下气得脸都白了,小心他真的不顾血脉亲情送你去下层世界和曼格尔聊天。”
“废话真多。”对于克莱因,维克多向来没有好心情和他多讲。
“喂~我虽然话多,但绝不会像你这样一说就是一大堆好吧。”
就在克莱因忙于反驳维克多对自己的批判,卢西恩甩了甩胳膊,试图摆脱赛琳的纠缠。
“放手,赛琳。”
“不!”
赛琳听得出卢西恩嗓音里的隐忍,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虽然武技远不及卢西恩,但她有自信只要卢西恩不想伤害到自己,就可以做到让他无法摆脱。带着一个累赘,想要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几乎是不可能的。
“放手吧小鬼,没看他的目光已经恢复清明了吗。”注意到卢西恩原本有些浮躁的表情已经散去,克莱因出声提示,已经没有劝架的必要。现在就算维克多再怎么激,那个手持圣物的小子也不会再动武了。
还很担忧的赛琳尽量无视角落里喊自己小鬼的家伙,她不确定的松开手,就见卢西恩往后退了几步,颓然地坐他身后的木椅上。玛拉之光锵然落地,一闪一闪的幽光仿佛卢西恩此刻的心情,悔恨与懊恼交织矛盾的心绪,连带气息也不稳了。
连连深呼吸几口,都无法平服刚才那番言辞制造的冲击,卢西恩双手抱头,陷入到无法自拔的痛苦当中。
他怎会听不出维克多每一句话的附带讥讽。
又一次被这个亡灵嘲笑了,这次,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没错,他是有些嫉妒的。
自小和父母分离,加上又是贵族,不可能像普通人那般温馨和睦。可自打维克多的出现后,卢西恩发现父亲的变化。由惊讶到欣喜的转变,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甚至能感觉到父亲对这个异母兄长,是喜欢的。虽然恼其行事乖张,但因为说不出口的愧疚和弥补心态,总是事事忍让,甚至为了他不惜放下身段,向母亲求情。
如果身份对调,自己还能获得父亲这般对待吗?
答案是不会。
正是因为清楚结果,卢西恩才不可抑制的对身世悲惨的兄长衍生出了不该有的嫉妒。
只是为了超越祖父,只是为了获得父亲的关注,他连身为人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真丑陋,这颗心……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继续侍奉神灵。虽然圣力没有丧失,但是……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虔诚的信仰,没资格再披着圣光白袍,更没资格再持有代表玛拉无上荣耀的圣物。
“卢西恩……你还好吧?”见他有些神色不对,赛琳刚试探着将手搭到他肩头,就被不着痕迹的拂开了。
“我没事,你先离开好吗,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谈。”
除了脸色有点惨白,现在的卢西恩看起来比刚才显然清醒得多,赛琳怀疑的目光在维克多和卢西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还是遵从了卢西恩要求,退出这间小小的寝室。
“你也走。”
维克多瞥了一眼本想凑热闹的克莱因,恶魔不满的撇撇嘴,身影渐渐变淡,一如他来时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没外人,是时候说出你故意激怒我的目的了。”抬头,还遗留着痛苦的脸上一片死灰。
“哦呀~你终于感觉到了。”看着卢西恩有些憔悴的面孔,维克多不慌不忙地扶起因为刚才的冲突而到地的另一把椅子:“我还以为你要用玛拉之光把我劈成两半,才能觉察到我的故意试探。既然你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接下来无论我说了什么,可别再重复刚才那种一怒拔剑的架势,要知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经不起你的一再折腾。”
家族·帝国·信仰(三)
“你究竟想怎样?想要我和父亲做到什么地步才甘心?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要放过父亲?”
卢西恩已看不懂维克多的想法,他猜测过许多可能,但事实却没有一相符。
“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是你们没看清,或者我该这样说,是你们自以为是的把我定位为你们希望的目的。”窃取情报,在十年后的光暗战一中助黑暗阵营取得胜利,这样的目的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只不过要想糊弄卢西恩实在是太容易了,就算他怀疑,维克多也坚信自己的理由没有丝毫破绽。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也该说你的目的了吧,曼格尔的牧师。”连巫妖一词都不想用,卢西恩的阅历虽然不及维克多,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死神牧师和亡灵法师的区别,这二者仅在堕落时所牺牲的东西就不一样。
“我若说我对光暗战完全没兴趣,你信吗?”
“你觉得我傻子吗?”
还有十年就是光暗战,想不望这方面想都难。卢西恩眉头紧皱,在觉察到维克多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刚才之所以会失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认为维克多表面装恭顺,为的就是借自己的身份,和塔兰大公以及将来有可能获得的帝国权位来为黑暗阵营窃取情报。
“在堕落之前,我曾信仰玛拉。虽不够虔诚,但我确实是玛拉的信徒。”
卢西恩微讶,他本以为炼金术师出身的维克多即便不信仰魔法之神,也该是作为炼金最重要道具——植物生长的大地女神的追随者。不过,卢西恩没有打断维克多的发言,而是选择继续聆听。他想知道这个挂着兄长名义,从认识的那天起就没看透过的亡灵究竟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身的存在抱有疑惑。为什么母亲从不提父亲的存在,为什么宁可让我被村民耻笑为私生子,也不愿去找父亲。对于父亲,我是怨恨的,恨他从未尽到身为人父的职责,这种恨直接促成了我要出人头地的决心。费舍尔导师的出现给予了我机会,他让我终于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距离那个薄凉的父亲又近了一步。可我万万没想到,成为法师后,等待着我的,不是终于可以向顶着‘父亲’这一身份的男人复仇,而是比奚落和嘲笑更让人痛苦的绝望。
杀手的到来,让我彻底领悟了人性的卑劣。夺去我在这世上唯一牵挂之人的性命,彻底断离了我对人类的最后一丝奢望。当我被割去舌头,躺在着火的地板上等待死亡的时候,死神的使者降临了,它们抛出了可以延续灵魂的诱饵,那一刻我毫不犹豫的背弃了一直信奉的玛拉。既然光明与生命的神灵无法庇佑我,那我信奉它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堕入黑暗,做一个邪恶者。”
“神是存在的,无论信奉还是背离,你的所在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听到这里,卢西恩再也忍不住插嘴。
“是吗。你看那些贵族,奴隶在他们眼里比不过一匹好马,比不过羽毛艳丽的鸟儿,当然更比不过没有生命的金银器物。这些人大多都信奉玛拉,受律法和教会的庇护,同样是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别?玛拉的教义呢,公正和仁慈呢?整整十万的护教骑士团,除了在对付亡灵与黑暗一族,何时庇佑过贫苦的百姓?成为骑士时发的誓言呢?帮助弱者,保护儿童、妇女、老人,不轻视、不嘲笑,无论是乞丐还是富人,都要一视同仁。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你们这些玛拉的虔诚信徒兼传播教义者,究竟有几个能拍着胸口、指天发誓,说自己没有违背信念?别忘了刚才我刚才的告戒,不要动怒。”
看到卢西恩额上冒起的青筋,维克多提醒他,如果想发脾气,那谈话也将到此为止。
“正是因为人有诸多缺点,所以才需要玛拉的引导。”卢西恩搬出了教会的说辞,换来了维克多的一声冷哼。
“看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伟大帝王们,哪一个双手染满鲜血,可典籍是如何夸耀他们的?神选定之人、神眷之王、神所庇佑的国度,都诸如此类的言辞。按照玛拉的教义,他们不是该与邪恶的黑暗一族、亡灵划上等号的存在吗?为何要歌功颂德?为何会名流千古?难道死在他们手上的就不是生命?不要再做虚伪的辩解了,你心里很清楚,一切都是伪信。神对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征战、夺权的一个最佳借口。以神之名,想做什么都可以。玛拉太遥远了,他听不到死在军队铁蹄下生命的哀号,听不疾苦平民的抱怨,听不到置疑他教义者的疑惑,他关心的只是有多少信徒,可以从中汲取多少力量,在和黑暗神后的战争中获得多少优势。”
“住口!你可以不信仰,但不能诋毁。”卢西恩无法抑制心里的愤怒,他蹭地站起身。
“不信也没办法,毕竟教义不同。黑暗一族的神虽然邪恶,但有一点很让我在堕落之前就十分欣赏,那就是他们的诚实。你没听错,是诚实。有力量者不宵于无谓的欺骗,死神已经明确的告知我信徒于神的作用。收起你那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吧,身为伪信成员,你没资格斥责我。”
卢西恩越是生气,维克多就越高兴。只有当他对自己的信念产生置疑、动摇,它的计划才能成功。
重新坐回椅子,卢西恩思绪乱如麻。虽然嘴上反驳,但他确实受到影响了。生命大祭祀曾说过,信徒越多,玛拉的力量就越强,没想到他居然从一个死神牧师口里听到相同的言论。
伪信?
一直以来,我都是伪信者?
维克多的话在卢西恩脑海中盘旋,久久不散。
不……不会的,如果是伪信又怎么可能获得玛拉之光的承认。能获得圣物的,全是被光神选中的虔诚信徒。
这念头刚起,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维克多的冷笑。
卢西恩想起了巫妖举过的例子。
被称为叛教骑士的诺丁开国皇帝就曾是玛拉之光的持有者。自己没有湮灭身为亡灵的维克多,按照教义已属堕落之罪,却还能继续持有圣物,圣力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损。难道……真像维克多所说的那样,光神太遥远,以至于看不到这世界发生的一切?
不!
不能否定。
放弃普通贵族的富裕生活,从小练剑、苦修、成为骑士,只为了能距离王座更近一点,只为了能超越那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如果否定了,一切都将支离破碎。
理想、信念、甚至是存在的理由,都将不复存在。
“痛苦吗?犹豫吗?你现在一定感到很绝望吧?这些感受我在堕落之前也曾有过。我也曾向神祈祷过、质疑过,可玛拉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够虔诚,无法提供神所需要的能量,就像贵族不需要病弱到无法提供任何劳动力的佃户,就像将军不需要不能上战场的残废士兵,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持有圣物又如何,那不过是你的血统作祟,说明不了什么。”
“别碰我……”眼看维克多一步步靠近,看着他将手搭在肩头,感受浓烈得几乎要让他窒息的黑暗侵入体内,卢西恩发出痛苦的呻吟。
与在米维拉镇的情况相反,那时候他几乎感受不到维克多的力量。圣物所带有的圣力完全盖过了亡灵的黑暗。现在,玛拉之光没了以往的光彩,光刃黯淡无光,就仿佛风中摇曳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一如镜子般,反映出持有者的心态。
他动摇了,对神的信念、对自身存在。虽然知道这非常危险,但卢西恩无法终止如燎原之火一样在心头、脑海中迅速蔓延的置疑。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堕落,让父亲的期望落空,让整个家族,甚至整个王国给你和你的母亲陪葬,好满足你念念不忘的报复?!”挥开肩头的冰冷手掌,卢西恩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一定是,这才是他的目的!
亡灵根本没有感情,他怎么会因父亲迟来的弥补而放弃复仇,贯穿了整个成长阶段的怨恨不可能因为死亡而消失。
“如果我真的想复仇,根本不会陪你们玩亲情游戏,只要在贵族都知道我是费尔南德斯私生子的时候故意暴露亡灵的身份,就足够毁灭一切了。家族、帝国、信仰,通通都会崩溃。再说一遍,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变过,我只是想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并证明即便堕入黑暗,我依然有存在的价值。不要会错意,我从一开始就对你们父子没有一丁点兴趣,你们要夺取帝国也好,要颠覆人类世界也罢,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借你们来达成我的目的。相互利用而已,谈不上信任或背叛。”
卢西恩难以置信的看着维克多。
这又是新的谎言吗?
虽然脑海中如此想,但他却下意识的认为眼前的亡灵说的是实话,句句出自肺腑。
家族·帝国·信仰(四)
长篇大论后是沉默,维克多弯下腰,拣起了掉落在地的玛拉之光,原本黯淡的剑刃突然光华大盛,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看,这便是你信仰,虚假而不真实。对亡灵最强的圣物,不也无法湮灭已经获得更强力量的我。”尽管双手被圣力灼烧发出了恐怖的“滋滋”声,但维克多依然握着光剑不放,这眼熟的一幕将卢西恩的记忆带回了晶曜的教会,当时的维克多也是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想起了在两年前,在圣都凡塞缇斯从教皇手里接下玛拉之光的场景。
只是两年前的事,却让他感觉如此遥远,生出恍如隔世的感受。
“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你想怎样,让我背弃玛拉吗?和你一样,变成亡灵?”
定定的看着维克多卢西恩不说话,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在抗拒,虽然信仰已经动摇,却无法接受堕落。
“我怎么可能会有让你背弃玛拉的想法。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堕落了,也不彻底,无法获取真正的黑暗力量。更何况,你堕落了,谁来给予我庇护?费尔南德斯根本帮不上忙,我要的就是你圣骑士的身份。”将手中的玛拉之光递向一脸愕然的青年,维克多此举让卢西恩再一次感到惊讶。
维克多,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放弃你心中不够虔诚的伪信吧。想要超越阿尔贝雷希特就要比他更狠,想要屹立在诸人之上就要有血流成河的决意,王座从来都不是你所看到的那般金光闪闪,而用亲族与臣子鲜血染红的深赤。我要的就是颠覆,我要用这亡灵之躯助一个不虔诚的信徒登上帝位,这就是我的目的。玛拉是否会因此而显灵,是否会亲手惩处我以彰显他的全能全知,是否会真如教义上所说的那般,仁慈而公正。”
“你疯了……”如果这便是他的目的,卢西恩相信。虽然疯狂,但却比获取光暗战的情报来得更真实,更贴切他所说的‘要证明自身的价值和存在’。
“我是疯了,在绝望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
虽然卢西恩嘴上斥责,但他却接下了维克多递给自己的圣物。玛拉之光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耀眼得如同天空中的太阳,从门和窗的缝隙里渗出的光芒让等在外面看热闹的卫兵以及法师感到讶异。
虽然父亲曾说过,维克多希望自己拿下护教骑士团长的职务,但卢西恩一直对此抱有怀疑。如今,已经不需要假意的掩饰,他要知道维克多的计划。
“计划不会因为摊牌而发生变化,要应对你那位铁血祖父,首先要牢牢抓住能保护自己的王牌。护教骑士团长的职务,你必须尽快拿下,越快提升自己在教会内的地位,对你越有利。要知道,现在不光是皇帝布雷特和第二皇子穆塔对你心生忌惮,就连我假意投靠的第一皇子佩雷尔也已心生不满。在王位面前,他们可不记得你是表亲,更不会因为儿时曾一起玩耍的记忆就会手软。不够狠的人,注定要争权中落败。”看出卢西恩的疑虑,维克多表示计划不变,他仍需要尽快掌握军权,只有把十年后光暗战争中重要的两大军团之一的护教骑士牢牢抓在手里,才能让阿尔贝雷希特有所忌惮。
“可贵族规定十八岁必须继承……”这是卢西恩当下最焦心的。一旦举行婚礼,他就必须退出教会,废除圣骑士的头衔,交还象征神选者的圣物。那时,作为第三继承人的他所具备的唯一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既然阿尔贝雷希特都可以复位,你推迟几年结婚又有什么不可以。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功过是非,千年后又有谁知道真相。”交还了玛拉之光,维克多收回冒烟的双手:“我可是把所有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了,别让我失望呐,弟弟。”
最后一句,让卢西恩垂下眼帘。
“喂!你们两个吵够了没有?”赛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来了一个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卢西恩,亲王召见,说是要为莅临的贵宾接风。”
缇迪斯亲王因何召见,赛琳也不知道,只是听闻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抵达,港口那边已经围得人山人海。
“贵宾?”卢西恩将玛拉之光收回鞘,同时也敞开房门。神圣帝国的两位皇子此刻都在珍珠岛上,能让亲王称得上贵宾的又会是谁?
“海德因的特使吧。”维克多的一句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怎么知道?”赛琳对浑身散发着黑暗气息的维克多没好感,语气里也加了些不耐。
“这次围剿海盗声势浩大,帝国、教会、魔法协会、海德因都有参与,除了精灵帝国其他几大势力都到齐了,能让亲王称为贵宾的,除了海德因不作它想。”
“也是……”经维克多这么一解释,赛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来的会是谁呢?海德因是由无数精灵部落与人类组成的王国,每百年更替一次执政族群,世选的方式只在内部进行,在公布之前,没人知道下一届由哪一族当任。
“你们去吧,我就不跟着一块凑热闹了。”整了整略有皱折的长袍,维克多将放置在桌上的法杖插在腰间特制的套索里。那本是法师或炼金术士用来系装药草和各种宝石、道具的魔法袋,它在自己加工后又添加了一项新功能——法杖。经过改装,法杖的尾端镶嵌的不是一般的增加辐宝石,而是舌棍特有荧光石,这样可以免去它人前说话时使用舌杖,到施法时又必须用法杖的麻烦。
瞥了一眼忙于收拾房间内散了一地书稿的维克多,卢西恩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出去,赛琳也紧跟着他一同离开。
“这样好吗?把你的真实目的说出来。”克莱因现出身形。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所待的角落,只是隐匿了气息,让陷入混乱的卢西恩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我的做法很愚蠢?”
“不,就是有点开始看不懂你了。”
“只是突然想通了。就像你追求无止尽的战斗,我也有拼尽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这次,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任何阻挡在道路上的东西都要铲除。”
“好可怕的语气,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要灭世似的。”
“不满意可以走,我从没有把你当过真正的同伴。我们不过是基于利益才合作的临时盟友。”
恶魔与巫妖就这么对峙着,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继续充满火药味的相互挑衅。
“说的好,这才是我想要合作的盟友,比起被巫妖王操纵的人偶,我更欣赏你现在的态度。亡灵嘛,就该是这种谁档杀谁的气势,既然都已经抛下身前的种种了,就不该有犹豫和困惑。”拍了拍手掌,克莱因前几句充满了赞誉之词,后几句就回归了他一贯的调侃:“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比我认识你至今说过的话加起来的总合还多。”
“我这是有意义的辩论,你那是无意义的废话,二者有明显差距。”
耸耸肩,克莱因没有反驳,他推开这间寝室唯一的一扇窗户,这处被临时征用做驿馆之用的贵族别墅位于珍珠岛最高的地段,可以直接看到海港攒动的人潮。
“真热闹,恐怕皇帝亲临也只是这副光景。喂~你真不想去看看?”
“没兴趣。”
“果然是没情调的亡灵,能让人冒着被踩踏的危险要争相目睹的肯定是大美人,我对这次海德因来的特使很感兴趣哦。”话才说完,克莱因就直接从窗户跃出,高大却不失灵巧的身形只在屋顶上几下纵跳便没了影。
特使是女人……
忙于收拾散了一地卷轴和资料的维克多顿住,虽然守卫者可以不出席公众场合的一切社交活动,但经克莱因一提,它倒对这次来的特使兴起了一点好奇。
海德因会在如此重要的会晤中派遣一名女性前来,恐怕不单单为了与教会协商关于那艘被海盗劫持皇室船只,也许……我该去看看。
身随心动,将来不及做整理的资料往桌上一放,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佩带的三件施有‘虚伪的假象’的饰物后,维克多推门而出。借助着法术的便利,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克莱因。
“亡灵对美女也感兴趣吗?”觉察到维克多气息,轻盈得如同御风而行的克莱因用他一贯的语调调侃道。
“只是看看这次来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我没兴趣。”真正浮空的维克多平稳地飞行,兜帽被风吹落,狼首面具恰巧映入桅船上贵宾的眼中。
“薇安殿下?”
耳畔的低语唤回了有些失神的精灵,她收回视线,扬起让足以让每个对视者都失魂的微笑。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奇特的风景,珍珠岛作为圣歌一族的定居点,的确是有些特别呢。”
“咳……”缇迪斯亲王不自然地干咳。
自八十年前起,圣歌这个本是荣耀与光明的词汇已经纳入禁忌。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不便指正,尤其是在身后这两位的面前,圣歌还是不要提的好。
一路小跑赶到场的卢西恩终于看清这位所谓贵宾的容貌。火一样鲜红的卷发披着,非但没有一丝凌乱感,反而加深了红和火焰这两种事物的感觉。与发同色的眸子里跃动的,是纯粹的澄净,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汇集于此。一如教堂里虔诚祈祷的雕塑,充满了圣洁。
薇安
“是她……”
卢西恩的低喃激起了尾随在他身后赛琳的兴趣,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特使,不由撇了撇嘴,正想问句‘她是谁?’,就被身后传来的调侃语调给堵住了。
“哇~美女耶~”克莱因夸张的语气惹得赛琳对他投去充满鄙视与愤怒的一瞥,不过回眸时却意外的看到了刚才还说不想来的维克多。
果然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一听说有美女连邪恶的黑暗法师都跑来了。
“我是纯粹出于一种看热闹的心情,至于这家伙,他不会对‘人’这种生物感兴趣的。”注意到赛琳的眼神,克莱因在进入人群的时候就已经拉起兜帽,遮住惹眼的五官。尽管四周的人都被来自海德因的精灵吸引,但他还是习惯性的隐藏自己。
“你还没说那个精灵的身份呢。克尔泽塔叔叔也就算了,为什么两位皇子也表现出很重视的样子……”不搭理越说越起劲的克莱因,赛琳继续追问卢西恩。
她对精灵并没有抱有普通女性容易对漂亮女人反感的心态,她疑惑的是对方的身份。诺丁与海德因交恶以久,早在第三次光暗战时就不合,至阿尔贝雷希特大帝时更因为试图侵占海德因附属国而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两位皇子亲自来迎?
[上一任圣女,薇安·齐格里特·哈梅尔。]
让赛琳感到意外的是,回答自己的不是卢西恩,而是让她打从心里害怕的维克多。虽说他是自己未婚夫的异母兄长,可一想到几个月后就要变成家人关系,她浑身都不由自主的冒出无数鸡皮疙瘩。
卢西恩若有所思的看着维克多,没想到他会知道薇安,毕竟‘圣女’这个身份已经在十多年前就已卸任,连他都没有见过本人,只是在大圣堂见过画像。而且圣女深居简出,在任期间若无重大事件,是不会离开圣凡塞缇斯,维克多又是从那里知道薇安殿下的容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似乎只要和隐秘沾上边的他都知道。
正觉得疑惑,附近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猛退,回神一看,使节团已离开帆船,平民都被卫兵隔离到十米之外。
“玛拉之光?”
感应到圣物的力量,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的精灵微微偏头,将视线转向了一侧的人群,目光所到之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后退。
“蓝蒂娅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用一副长辈的语气说话,怎么看都会觉得怪异。卢西恩在最初的惊讶后立刻上前行礼,赛琳也急急忙忙表明身份。
“这位是……”巍然不动的维克多引起特使的关注。
面对精灵的询问,亲王大窘。虽然一身显眼的装束显示他并非常人,但他并不知道刚和卢西恩站一块的男子是何身份。
“这位是魔法协会派来协助围剿海盗的法师。”
佩雷尔出声替亲王解了围,他的介绍让站在一侧的穆塔不由多看了两眼。
接受到如同毒蛇一样的注视,维克多并不在意,将双一拢,朝对自己投来好奇目光的精灵微微一躬,既不失礼,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恭敬。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顶着特使身份前来的薇安居然朝维克多伸出手。
“维克多……”见异母兄长发呆似的傻站着,卢西恩忍不住催促。直至这时,维克多才挪动脚步,在众目睽睽下走近,执起与自己同样白却多了红润之色的手掌,用面具的额头在手背上轻轻一触。
“你叫维克多?”比普通女子略低的嗓音仿佛具有安抚作用,让人忍不住敞开心扉,吐露任何她想知道的事。只是眼前戴着狼首面具的守卫者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切的告知。
抬头,收手,后退两步,然后便是沉默。
“他不能说话。”卢西恩的解释并不能让在场的其他贵族满意,亲王摆摆手,示意这个不懂礼数的家伙赶紧退下。
“很有意思的人。你们认识吗?圣骑士。”目光尾随着再次退入人群的黑色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薇安这才转头,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卢西恩。
含糊的答应了一声,见薇安没有再继续盘问,卢西恩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维克多的死气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变得极其淡薄,但也仅限于普通人无法觉察的程度。像薇安这般当任了六十年圣女,又是对死亡气息极为敏感的精灵,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维克多的异常?那在世人眼中看来普通的礼仪其实是包含了不易觉察的探视。
还好,仅停留在探察上,如果再近一步,卢西恩不知道维克多在大庭广众下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
接风宴定在平日封闭的圣歌府邸,这座庞大的建筑群落是神眷一族存在的见证,古老、奢华,同时也显得腐朽、没有生机。
“真是物是人非啊。”
站在有数百年历史的空旷宴客厅里,薇安感叹道。上一次来时,这里还是圣歌的居所,住满了人。只是六十年的时间,便已荒废。
“薇安殿下……”亲王的目光不停瞄向站得稍远一些的两位皇子,已经是第二次了,海德因的公主怎么总喜欢提这个禁忌的话题,难道是故意说给诺丁的皇子听?也不对啊,薇安当任了六十年的圣女,不至于会有这种不成熟的心态。
“啊……抱歉,只是在缅怀过去,以前我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身侧的亲王频频抛来的眼神暗示,薇安连连摇头:“这地方太伤感了,请允许我到庭院里稍适休息。”
亲王正要派自己的侍卫陪同,就遭到了薇安的拒绝。她表示精灵能借助植物恢复元气,要求独处。认为废弃的圣歌府邸有重重卫兵把守,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亲王应允了海德因特使的要求。
由于无人修剪和打理,庭院里的植物早已没有当处的布局,放任生长的结果就是看起来像传说中有怪物居住的隐秘树林。
轻抚着粗糙的树干,薇安闭上眼。
八十年了,在那之后第一次回来。本以为已经能平静接受,但这里的荒废景象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如死水的心境再次被搅动,漾出无法阻止的伤感。
是因为他吗?
那个在港口遇见的守卫者……
黑袍的守卫者很少见,更难得的是,在他身上薇安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可左思右想,始终无法想出自己究竟何时见过这样一个独特的人。
黑暗气息的突然侵入,所有的植物开始了看不见的颤动,为突然莅临的力量而恐惧。
猛地回头,隐没在浓密灌木另一个入口处,站着黑袍的守卫者,狼首面具在傍晚的夕阳中闪着两道红芒,如同袍子的主人,释放出的恶意与邪恶吞噬着所看到的一切。
“夜安,堕落的灵魂。”薇安两手交握,平静以对。
做了六十年的圣女,早已习惯祈祷的手势。这也是神职者的专属姿态,适用于任何场合。
[夜安,圣光祈愿者。]挂在腰间的法杖被当做舌棍使用,配合亮眼的红色与书写者的阴暗气质,让这段文字充满了诡异感。
薇安不自觉地皱起眉,已经很少有这个称号称呼她了。在卸任光明圣女之后,她的身份是光精灵,现任海德因执政国王的胞妹。
“我们是不是见过?”熟悉感再度浮起,薇安暗暗惊诧。
这人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会是谁呢?她所认识的人类不是已经腐朽了血肉、化做尘土,便是远离世俗、成为不问世事的隐士。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容貌可以欺骗眼睛,但感觉骗不了我。你的名字?”
[维克多·伍德。]
维克多……
巨大的钝痛再次击中后脑,带来了精神上的伤害,薇安深吸一口气。
仅是名字相同就无法忍受,六十年的苦修难道还没觉悟吗?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与世上其他脆弱的生命一般,化为了时间的沙砾。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止是名字相同。”是的,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不仅仅是身形、就连站姿也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气质。一个温和一个阴冷,一个信仰光明,一个崇拜黑暗。
记忆褪去色彩,薇安平静的望着不知有什么目的的守护者,绣有学院徽纹的法袍说明了出处,有些意外中立的晶曜竟然会选择一名黑暗法师作为守护者,而且……这人身上夹带着微弱的死气,那是属于死亡与往生者特有的气息。
“特意找无人的地方单独面见,有什么事吗?一心想获得力量而出卖灵魂的法师。”虽然已经卸任圣女,但这并不代表薇安觉察不到死亡的力量。就算因为‘虚伪的假象’而没觉察出维克多是巫妖或牧师,但已经足够让她心生警惕了。
[只是想知道被海盗挟持的海德皇家货船上究竟放了什么。]既然是圣物,自然不会列在所谓的被劫船只所载物品清单上。教皇派卢西恩一是想试探,二则因为同样持有圣物比较容易产生感应,便于寻找。
如果真是它所猜想的那一件,那就不能归还给教会。毕竟,那件圣物在十年后的光暗战里能起到强大的助力,要先下手为强。
“你认为我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给一个信奉邪恶亡灵法师吗?”交握的手松开,做出了拉弓的姿态,一道模糊的光影立刻出现在薇安手里,远远望去很像一把精灵惯用的长弓。
[如果你还想寻回那见混杂在皇室珍宝当中的圣物的话。]
薇安手一颤,一道由光凝聚而成的箭立刻激射出,直袭十多米外的维克多。原本她就没想过只凭这一箭就能逼退或是伤到不请自来的亡灵法师,没想到对方举起几乎与女性一样纤细的臂膀,徒手接下了她射出的光箭。
喀嚓!
被捏断的光箭被黑暗包裹,很快便消失无踪,维克多再一次举起法杖书写。
[我是唯一知道海盗藏匿抢劫来的珍宝堆放点的人,除了与我合作,你别无选择。放心好了,我对你们皇室的珍宝没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教皇要特地派我那死脑筋的弟弟前来?]
“卢西恩是你弟弟?”听闻维克多称卢西恩为弟弟,薇安面露讶色。娶了诺丁的公主,居然还敢有私生子,塔兰大公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教皇的此次的敕令有古怪,教会那么多大祭祀和圣骑士不选,偏偏派卢西恩。他是我们家族非常重要的继承人,父亲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我已卸任圣女一职,不再插手教会的事务,揣摩不到教皇陛下的用意。而作为代表海德因的特使,我更不会回答你的提问。”光箭再次凝聚,这次变成了三只,附带了比之前更强的魔力,薇安有自信让对方在接箭的同时失去手掌。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改变主意。]和来时一样,维克多的身影从庭院里消退,看着渐渐变淡薄的黑衣,薇安垂下双臂。
下次?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邪恶的亡灵法师还有别的筹码?
“薇安殿下。”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和陌生的嗓音在绿色藤蔓构成的围墙外响起:“亲王命我来通知您,卢西恩阁下与魔法协会的长老请求面见。”
尾随着侍从返回让人窒息的大厅,就见已换了一身正装的年轻圣骑士和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激烈的争辩着什么,居然连帝国的两位皇子都参与其中。
行走间听了几句,有海盗首领、死、藏宝地点等词汇。见薇安返回,诸人礼貌性的问安后,继续激烈的争论。
“你们行事太过仓促,至少也要等海军一同前往海盗的老巢。现在好了,首领死于混战,难道要我们找个亡灵法师来,学习黑暗一族怎么从死人嘴里撬消息吗?”穆塔最为激动,大声的斥责教会和协会,坚持认为若不是他们轻率的举动,也不至于让知道海盗首领轻易死去。
“第二皇子,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使用最快的方法,毕竟我们也只是根据探子传回的信息部署,谁也没想到能真找到海盗老巢。”切诺耐着性子回答。身为贵族兼魔法协会长老,若不是穆塔是诺丁帝国的继承人,他才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现在怎么办?上哪儿去抓其他的海盗?你们乱来的结果,是我们只杀了首领,抓捕了少量海盗,其他绝大部分海盗依然逍遥法外,这围剿根本就没起到真正的作用,我们要的是一网打尽,打而不散有什么用?!”
佩雷尔最在意的,除了比穆塔先一步在海盗剿灭上取得阶段性或是完全的胜利外,还有魔法协会和海德因的参与,他的情报网还未打听到这两股势力加入这次围剿的原因。这和他一开始想的并不一致,教会也就算了,居然连魔法协会和海德因都牵扯进来,看来海盗并不只是由流民或北方蛮族组成、打劫过往商船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否则绝对不会吸引利益至上的魔法协会,更不可能让断绝外交关系数百年的海德因皇室成员主动跨入诺丁属国的缇迪斯。
“海盗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已经被找到,只要守株待兔,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卢西恩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方案解释。在岛上无祭祀级别的神职者辅助的情况下,星路根本无法施展,其他海盗就算身边跟着牧师也无法回到深赤,加上最近一直在抓捕海盗,他们即便偷偷进入缇迪斯的属地,也不会知道这短短几日发生的变化。
祈者之叹(上)
“现在怎么办?上哪儿去抓其他的海盗?你们乱来的结果就是我们只杀了首领、抓捕了少量海盗,其他大部分海盗依然逍遥法外,这围剿根本就没起到真正的作用。我们要的是一网打尽,打而不散有什么用?!”佩雷尔最在意的,除了比穆塔先一步在海盗剿灭上取得阶段性或是完全的胜利外,还有魔法协会和海德因的参与,他的情报网还未打听到这两股势力加入这次围剿的原因。这和他一开始想的并不一致,教会也就算了,居然连魔法协会和海德因都牵扯进来,看来海盗并不只是由流民或北方蛮族组成、打劫过往商船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否则绝对不会吸引利益至上的魔法协会,更不可能让断绝外交关系数百年的海德因皇室成员主动跨入诺丁属国的缇迪斯。
“海盗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已经被找到,只要守株待兔,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卢西恩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方案解释。
在岛上无祭祀级别的神职者辅助的情况下,星路根本无法施展,其他海盗就算身边跟着牧师也无法回到深赤,加上最近一直在抓捕海盗,他们即便偷偷进入缇迪斯的属地,也不会知道这短短几日发生的变化。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一直在聆听争吵的薇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海盗们的联络方式呢?从你们没有一网打尽这点,我就可以推断出他们的主力平时都不待在老巢,而是分散到附近的各个岛屿,我猜的对吗?”
“是的。”卢西恩点点头。这群人当中最不好糊弄的,正是看起来如花般美丽的前任圣女,虽然外表看起来和自己相差无几,但她可是极少数坐满六十年任期的圣女,对事态和大局的敏感捕捉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那么,这次是如何发现海盗老巢的呢?无论是缇迪斯还是我海德因,都曾花费了数年都未找到他们的藏身地。”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搜查,也不像缇迪斯一样建有专门的海军,但薇安却从受袭的商船那里听说的信息基本相同。都是找不到老巢、总是在夜晚被劫、海盗有可怕的怪物帮助等等……
“魔法协会某个成员事先聘请了一名佣兵,借他打入海盗内部,然后用传音戒指汇报了老巢的所在。”
卢西恩的解释并没有让薇安满意。
“表面上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却破绽百出!即使有便捷的魔法传音,海盗围剿是在这个月初才通知魔法协会,使用界门的话,最少要花去六到十天的时间,抵达最靠近北方海域的珍珠岛后要想加入海盗,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佣兵的身份。而为了获取海盗的老巢确切位置,无论是缇迪斯还是海德因都花了不少功夫,也失去了许多卧底打入海盗内部的优秀战士。为什么他们没法成功?而你所说的那名法师却有本事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成我们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
薇安说出了其他人心里的以后,就连佩雷尔也觉得太过顺畅了。只是现在海盗还没完全剿灭,不便在这个敏感时期追查。
“哼……”冷笑声突然响起,让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十九号,你怎么来了?”切诺面露讶色,他没有参与港口的迎接,自然不知道维克多已不是第一次和来自海德因的特殊使节见面。这位大公的私生子一向不喜麻烦事,在没有得到邀请或允许自行跑来,让身为魔法协会使节团首领的他感到担忧,就怕维克多惹出什么麻烦。
薇安刚才还烦恼亡灵法师说的“期待下次见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出现了。
“我让他来的。”佩雷尔的一句话成功转移焦点。
“你该不会真的想让他帮你从死人嘴里套消息吧?”穆塔打听过维克多的身份,不但知道装扮古怪的法师是门德尔的私生子,也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黑暗法师。这类人多少对死灵术多少都有点研究,即便不精通也能从尸体上发现点有用的信息。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诺丁帝国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使用邪恶发死灵法术!”对于异母弟弟的指责,佩雷尔嗤之以鼻:“叫他来,只是因为他对岛上的情况比我们了解得多,卢西恩不愿直说的,他不会隐瞒。”
最后一句,指的就是海德因和教会。虽然不知道二者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佩雷尔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
卢西恩没想到佩雷尔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见到了一些让圣骑士阁下感到不快的东西。]
“比如?”穆塔不会放过得到任何信息的机会。
[岛上有一座供奉魔神塞勒斯托的神殿,黑暗一族免不了会有活祭,浓烈的血腥味与无法驱散的怨念,对像他这样虔诚的玛拉信徒而言,会造成精神上的伤害。]维克多的解释并没有让穆塔满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但又找不到斥骂的理由。
“神殿?”薇安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有机会。海盗不会将他们劫掠的财宝放到神殿结界范围之外的地方。我要上岛看看,兴许能发现海德因被劫持的皇室珍宝。”
被发现了吗?没办法,只要提前实行计划了……
维克多在心中腹诽。
自从知道现在使用的身体就是亡灵之书所变换,它就决定重返深赤岛仔细的探察一遍,也许能找到海盗藏匿的财宝。有神殿和结界的庇护,没可能还把多年来抢劫的财物放其他地方的道理。
无论是什么阵营,圣物之间都有共鸣反应。这才是教皇特意派卢西恩来的原因,既能试探,又可完成任务,一石二鸟。
如果它在岛上奇怪的感觉便是圣物之间特有的共鸣效果的话……
瞥了一眼满脸不赞同的卢西恩,维克多压下刚冒出头的不悦。它不信这小子没感觉,比起自己,他对圣物应该更熟悉才是。时至今日还是那副有什么事都不肯说实话的态度,看来得找个机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深刻的体会一下,自己不是有够包容心的‘兄长’。
“这……太危险了吧,虽说已经布置了海军,但始终是海盗的老巢,说不定有危险的机关,在海盗尚未全部抓获的情况下冒然探察……”从安全的角度上来看,亲王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但在场的人不是有必须夺回的宝物,就是不能落于人后的理由。
于是除了怕死的缇迪斯贵族,在场的人都准备跑一躺名为深赤的海盗老巢。
卢西恩想反对,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担心的不是岛上有什么危险机关,而是薇安要求维克多解除神殿里的黑暗咒术。当着前任圣女的面使用黑暗法术,死神牧师的身份很容易暴光。只要薇安向教皇告密,门德尔一族就完了。
卢西恩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维克多对于如何在薇安面前隐藏自己死神牧师的身份胸有成竹。甚至,可以说是急切地期盼这个难得的机会。
与亡者之书的融合虽然很荒谬,但维克多的确感应到了这具失而复得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首先是对光明力量的防御,比原本拥有的虚影状态强了很多,就算是碰触玛拉之光只是普通的灼伤,以亡灵特有的再生能力,这件对付亡灵圣物的已没有多少威胁。
一开始它还以为是自己圣歌血统和曾经持有太阳之心的关系,现在想想,应该是得到亡灵之书和藏匿在圣物中的前死神庇护。否则,就不可能只是灼伤这么简单了。
薇安作为精灵,本身除了圣光术外还精通与圣歌同源的祈祷术。维克多认为自己对祈祷术一些无法贯通的疑惑,兴许能从这位儿时玩伴身上得到破解方法。它还想借着祈祷术获取更多元素方面的力量,以摆脱对神祇的依赖。
而维克多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想从薇安处探听教会这次命卢西恩前来回收的圣物,到底是海德因收藏的两件古代圣物中的哪一个?
‘邪恶庇护水晶’是由大灾变之前的数名信奉黑暗神的牧师协力制成,可以最大限度的给予黑暗一族持有者保护,就是硬吃圣光审判也不怕。就算身份暴露,它也不用担心会被湮灭。
如果是‘祈者之叹’则更好,由精灵与圣歌制造的命令元素法杖能更好的发挥祈祷术的威力,说不定还能寻找到圣歌一族古时强大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教会为什么会对这两件圣物感兴趣,但无论是它们当中的哪一个,维克多都志在必得。
“在前往海盗老巢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所聘请的佣兵可以轻易打入海盗内部,甚至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能进入他们的老巢?”即便已经要亲自上岛探察,薇安仍然不放过维克多出现前提出的疑问。
[因为我派去的是一名黑暗精灵,相比人类,公主殿下不觉得黑暗精灵的成功率更高吗?]
冷下脸,薇安确信自己讨厌这个总是释放出邪恶气息的亡灵法师,讨厌极了。无论是他目中无人的态度,还是那与旧友相似度极高的举止,都让她无可抑制的厌恶。
祈者之叹(中)
法师们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圆,个个神情肃穆,口中低喃着普通人听不懂的咒语。
这是在为开启传送门做准备,由于深赤岛上已有法师,只要有具体的方向定位,就可以通过法术大幅缩短地理位置上的差距。不过要同时让这么多人通过,就算珍珠岛上所有的法师都参与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布置好,只是海盗老巢这么密集的地点,能参与的,也仅限于帝国皇子带来的几位宫廷法师和亲王信任的魔法顾问,余下的全是魔法协会的成员。
卢西恩独自站在宴客厅一角,注视着还在唇枪舌剑大打口水仗的两位帝皇子,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去海盗老巢的危险性?这可不是普通的狩啊……
瞥了一眼薇安,她也像自己独立一隅,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维克多……
叹了口气,卢西恩忍不住抚额。
这家伙只丢下一句“暂时离开会儿,传送门开通就回来”就跑得无影无踪。众目睽睽下,卢西恩不便多追问,只能眼睁睁看着巫妖离开。
事实上,维克多并没有走太远,它独自来到在夜色中看起来倍感阴森的庭院。
“你会用变形术吧。”
恶魔精通变化之法,克莱因也不该例外。维克多摘下狼首面具,抛向被滕蔓与灌木占据的庭院一角。
“这似乎不公平唉~我帮你应付那群人类,你却先行一步跑去找圣物。”
在月色下现身的恶魔表情还是一如即往的痞,接过丢向自己的面具,克莱因一语道破维克多的目的。
“别告诉我你也感兴趣?”能感应到圣物,就代表也是圣物的持有者,但维克多并没有在克莱因身上感应到任何神息或与圣物相近的力量。
扬起一个了然的笑,克莱因指了指心口。
“我和你不但是身世相仿,就连存在的形式也相近。我真正的肉体在被献祭给魔神的时候就已经毁坏,能活到现在,全靠代替代替心脏的希亚魔晶。”
希亚魔晶!
曾在万骨塔看过相关的记载,维克多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签定灵魂契约,成为魔神座下的使者,表面上看风光,实际上是没有自由的傀儡。口口声声要按照自己意志行动的恶魔……它的表亲,还真如他所说,是魔神手中的棋子。只是,为什么现在才透露,如果真想降低自己的戒备心,一开始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对圣物什么的没兴趣。不是自己的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既然你想要,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将狼首往头上一套,克莱因的高大的体形开始变矮,很快就缩至维克多相同的高度。
两人本是表亲,虽然言行举止和脾性完全相反,但只是模仿一小段时间对克莱因来说并不难,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卢西恩与薇安。他们一个听过维克多的声音,一个则能感应到亡灵的气息。
“把你身上那件袍子也给我,穿上它效果效果会更好。”勾了勾手指,克莱因示意维克多把绣有晶曜学院徽记的黑色法袍也给他。虽然没有尸臭味,但沾染到的亡灵气息可以帮助他更好的伪装。
“薇安可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么娇弱,严格说起来,她比卢西恩强。”脱下黑袍连同法杖一起丢向克莱因,维克多一边叮嘱一边施展比宴客厅里小得多的传送门。
撕裂空间的魔法通道在无人的庭院里开启,就在巫妖的身影从庭院里消失的一瞬,克莱因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宴会厅方向传来。
“你在干什么?”
感应到密集元素气息的薇安出现在入口一侧。呵问声刚停,同样觉察到不对劲赶来的卢西恩也出现了。
[只是把我为这次围剿特意雇佣的黑暗精灵传送回他该去的地方而已。]克莱因用嵌在法杖尾端的莹石在空气中迅速写出回复。好在维克多的笔迹中规中矩,模仿起来非常容易。
而因为所穿衣物和面具上附带了维克多的气息,就连卢西恩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所‘看’到的已不是本人。
薇安不是法师,无法辨别刚才的传送法术把黑暗精灵传到什么地方,但她才不信邪恶的黑暗法师会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好心。如果不是认为亡灵法师不敢如此大胆的直接在这里杀人,她都想推断送走的是具尸体。
无论是卢西恩还是薇安,都没料到正牌的维克多已经偷偷返回海盗老巢所在——深赤岛。
和离开时一样,位于那簇巨大的照明火焰依然在燃烧,伪装成海盗的海军或站或坐的围在火焰四周,法师与牧师讨厌神殿散发出的黑暗气息,都靠在岩壁的另一端,使得维克多的传送更加难以发现。
传送术结束后,巫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圣物。
气息还在,那东西依然在岛上,就是无法精确的定位出具体的藏匿地点。
瞄了一眼外面的海军,完全不像是经历过战斗的迹象,这更是让维克多感到诧异。
就算老巢被攻破的消息没有外传,距离他们发现深赤岛已经是第三天了,其他海盗船上肯定也有随行牧师,无法开启星路不就是说明老巢出事了吗,为什么没有海盗回来救援?
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维克多急忙对自己施展了一个黑暗潜伏术,将身体融入建筑的阴影当中。
没过多久,铺置在地上的一块砖头被缓缓抬起,一个人头探了出来。先是谨慎地将整个大殿环视了一圈,才把砖块放在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从漆黑狭窄的秘道里陆续跃出五名装束怪异的人类男性。
“怎么样?”
“还跟前几天一样,傻守在外面呢。”
其实不用听对话,维克多也猜出这些人是海盗。
在派出一个人去望风后,其余的都跑到大殿中央的魔神像脚下。只见他们一阵摸索,神像粗壮的脚部弹开了一个暗格,里面透出模糊的亮光。
原来藏在这儿,难怪那天搜遍全岛也没找到……
若不是有海盗亲自示范,维克多也没想到他们会将抢劫来的财宝放在那种地方。一般来说,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不会将主意打到代表信仰的神灵雕塑上,该说不亏是海盗吗……不完全的信仰使他们敢于将财宝藏匿在神像里。
“快点,马上就是巡逻时间了。”秘道里传出一声低喝。
“别催!弄出响声大家都完蛋。”正大捧大捧地将金币和宝石往携带的口袋里装的海盗压低嗓子回复。他们没想到,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站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巫妖。此时此刻,它正考虑是现身将这些海盗杀掉搜寻有可能藏在神像里的圣物,还是尾随他们一同前往其他海盗的藏匿点。
最终,维克多选择跟随。
反正藏匿地点已经知道了,只要在卢西恩他们抵达前找到圣物,花点时间看看秘道又何妨。
等海盗们将带来的麻袋都装满,维克多跟着一块跳进阴森幽暗的秘道,负责将砖块盖上的海盗只感到一阵阴冷的风从身旁吹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通道开凿在岩壁上,一开始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随着越走越宽,水气也越来越重。算不上整齐的脚步踩踏着淹至脚踝的冰冷海水,在通道里发出回响。
“停下!”
突然,走在最前头的海盗喝止了队伍,因为他从脚步声里听出了古怪。
六个人的队伍,为什么会有七个人脚步声?
“点火把!”
黑暗中点燃火把虽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带头的海盗只想弄清楚,为什么会多出一个人。进秘道的时候他借着神殿外的火光数过,是六个人的。
“队长,怎么了?”
海盗们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半截火把,火焰的光亮驱走黑暗,将他们的容貌清楚的映在同伴的眼中。
“哇啊!”
队伍后方传来一声惊呼,殿后的海盗惊恐的发现,站在自己前面的并不是熟悉的面孔,陌生的五官从未见过。
“你胆子不小,敢混进来!”
被称为队长的,正是克莱因搭乘的那一艘海盗船长艾伦迪,他没有死,在海上漂了一整夜后被其他海盗救了。
觉得这次被海军袭击很诡异,他纠集了停靠在附近岛屿的海盗急忙赶回深赤岛,果然看在暗礁附近看到了分别挂着缇迪斯、魔法协会以及教会旗帜的船只。
由于不清楚敌人的具体数量,加上看到大祭祀的乘着飞龙离开他只能选择按兵不动,等大部分海军撤走后,经由秘道进入神殿,准备将藏匿在神像里的财宝悉数运出。
头两天都还好,没有被发现。谁料第三天居然有人能不知不觉的混在他们当中。
艾伦迪拔出别在小腿肚上的匕首,正要下令生擒,却不想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却笑了。
“你若是不这么警觉把我带到其他海盗藏匿的地点,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呸!死到临头的人是你。”走在最后的海盗挥动手里的火把,直接扫向站在他前面的维克多。
“等等……不要靠近他!”
不知道为什么,艾伦迪突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和招聘黑暗精灵时一样,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性,而是可怕的怪兽。
祈者之叹(下)
圣歌的宴会厅——
当数十把式样不同的法杖同时举起时,一道由魔法构建的传送门开启了。
以切诺为首,诺丁帝国的两位皇子、缇迪斯亲王、赛琳先后在大批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传送门。
薇安看了一眼她一直关注的亡灵法师,紧随其后步入传送门。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奇怪的感受,但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劲。
卢西恩给伪装成维克多的克莱因抛去一个‘跟着我’的眼神,他是怕在传送的过程中,薇安施展专用辨别亡灵的法术。自从了解到教会已经起疑,卢西恩不得不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
光影晃动的秘道里有什么东西急速地一掠而过,海盗手里的火把陡然熄灭,他愕然的看着手里的半截木棒,裹着浸过油布条的另一端已经不见,断口整齐。
“巴托!”
似乎有谁叫了他的名字,但海盗已经听不清,他只觉得胸腹部传来阵阵刺痛,伴随着浸骨的寒意。
视线缓缓后倾,接着是“扑通”的水声,然后……黑暗盖住了一切,感觉非常疲惫,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怪、怪物……”
海盗们下意识的后退,对眼前皮肤惨白的人类男性产生了无比的恐惧。他们看的很清楚,从这家伙脚下浮起了黑色的影子,像风一样迅捷地将巴托连同火把切成了两截。
“你什么东西?!”
艾伦迪将火把换到左手,惯用的右手已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羊皮卷。这是某次劫持商船的成果,一个富商找高阶法师制作的魔法卷轴,只需破坏卷轴上的封戳,再将其扔向要对付的敌人,就能像法师一样释放藏在卷轴里的魔法。
维克多没有回答,它一向不喜欢废话,能穿透黑暗的眼直直盯着艾伦迪手里捏着的东西。
流星坠,这家伙到底知不道自己拿的是什么?在如此狭窄的地方使用那种大范围杀伤型法术,结果只有两败俱伤,不……应该是同归于尽。
“岩洞塌陷只会消耗寻找出路的时间,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什么意思?”握卷轴的手微抖,艾伦迪的视线不敢移动分毫。
“字面上的意思,流星坠是火焰系的高级范围法术,在这种地方使用的后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别想糊弄我……”话未说完,剩余的四名手下都先后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栽倒。艾伦迪本能地后退,脚踝突然一紧,似被什么东西拉扯住,急忙低头一看,原本就惊惧的心差点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漫到脚踝的海水里漂浮着一道影子,惨绿中透着青紫,那张模糊的脸赫然是刚死的巴托!
“亡……”惊叫与恐惧只念了一个字,就被点在唇上的手指止住,苍白纤细的青年在低头的短暂时间来到身畔。
“带我去其他海盗藏匿的地点。”
伴随这句话,从其他四名死去的同伴身上又浮起几抹幽魂,痛苦的神情让胆子不小的艾伦迪头皮发麻,一个‘不’字卷在舌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艾伦迪队长今天好慢啊,难道是被海军发现了?”
海洞里停泊着几艘小舢船,穿着各异的海盗零零散散的分成几堆,看到从秘道里走出的人立刻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
“什么?”
海洞里光线太差,只能勉强能辨别出大概的身形,问话的海盗没听清楚带队前去取藏宝的艾伦迪队长说了什么。他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
“……”
如蚊蝇般的微弱声音依然听不太明,海盗继续前进,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瞪大了双眼,因为他看清艾伦迪身后跟着的不是人类,而是像雾气一样飘忽的青紫色影子。
“跑……跑啊!”
被制住的艾伦迪拼尽全力发出嘶吼,其他海盗被这一声搞懵了,虽然不清楚情况,但他们还是拔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向艾伦迪围拢过来。
“你们这些笨蛋,跑啊……”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根本没可能胜过亡灵的,快跑啊!不要过来……
艾伦迪双目圆睁,瞪着围过来送死的一群海盗,内心焦灼的期盼他们能逃掉。就算不能全部,至少也要将前两天带出的财宝运走。
“辛苦你了,艾伦迪队长。”维克多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亡魂冲了出去。
普通的刀剑伤不了魂体,就算切开或打散,都可以重新凝聚成形。走到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杀的艾伦迪正面,维克多开出极具诱惑的条件。
“只要你肯告说出被你们劫持的海德因皇室珍宝在哪儿,我可以放过他们。”
“我才不会相信亡灵的保证。”咬着牙,艾伦迪闭上眼,不去看那些恐怖的画面。他怕自己坚持不住,在恐惧中吐露实情。
“的确,黑暗一族说的话向来没信誉,但……在变成永远受我控制的幽魂与正常的死去这两个选择之间,相信你比较欢后者。与其被我这个邪恶的亡灵法师杀死,绞死或蹲一辈子大牢都更好一些。”
闻言,艾伦迪睁开眼。海盗即使被幽魂追得跳海,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杀死、变成新的幽灵,他的坚持开始动摇。
“海德因的皇室珍宝放在左数第三艘小船上。”
给幽魂下了停手的指令后,维克多走到海盗所说的那艘舢船旁,揭开盖在上面的防水油毡,果然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封口的麻袋倒覆在船底上。
真奇怪,在如此近的地方却没有感应到……
从第一次抵达深赤岛起,维克多就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能量,带着神灵特有的气息。可感应到圣物的同时,它也为无法捕捉无法捕捉准确的位置而苦恼。
将麻袋倾覆,金银打制的格式装饰物、器皿、宝石铺满船底,会是什么形状呢?那两件圣物……
虽然在记载圣歌的典籍上看过粗略的记载,但大部分都是形容圣器所拥有的能力,从关于它们的具体形状却没有明确的描述。只依靠发光啊、耀眼啊,甚至是散发着夺目光彩之类模糊的形容词,是无法判断圣物的外形的。
目光在让人眼花缭乱的珍宝当中来回扫视,就算是知识丰富的维克多也犯难了。
没时间了,珍珠岛上的那群贵族差不多也该完成传送门的缔结,我不能将时间花费在一一辨别上面。
维克多边想边用双手在这堆珍宝当中翻刨,希望能借助着由圣歌变换的肉体来感应圣物,只可惜它将大部分珍宝翻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感应。
“碰!”
海洞外响起一声沉闷的炮击,一直显得很萎靡的艾伦迪突然挣扎起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援军到了吗……
炮击一发接一发,整个小岛在颤抖,就连海洞都可以看到幽暗的天空变成异样的深紫,不时有一道道闪光的光芒划过天际。
巫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还是有些急噪的。
恶魔和黑暗精灵血统虽然会让克莱因散发出比普通邪恶法师还要浓烈的黑暗之力,但他终究不是亡灵。露馅只是时间的问题,尤其在和卢西恩和薇安待在一起,那两个人本身就是光明教会的高阶成员,对死气极为敏感。如果不是被要前往深赤岛分了心,只怕早已觉察到不对劲了。
越想越急,就在一向不荒不忙的维克多都生焦躁感之时,它终于感应圣物特的气息。然而这并没有让它欣喜,反而变得更加烦躁。
玛拉之光如火焰般灼热的热能穿透了地面,直接传递给同为圣物的肉体。
看来没得选择了……
维克多将艾伦迪拖拽到舢板旁,取走了他虽握在手中却使不上力的匕首,用力在他手臂上一割。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滴在一堆金银器物上,见没效果,维克多又割了几道口子,大量的失血让艾伦迪叫嚷起来。
不顾他的吵闹,维克多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堆在它眼中与尘土无异的所谓珍宝。这是辨别圣物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鲜血。
无论光明还是黑暗,血都代表生命。在大灾变之前,活祭是祭祀和朝拜神灵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作为被赐福的一族,只需要极少量的圣歌血液就能激发出圣物的能量,可维克多已转化成亡灵,现在所使用的身体是由亡者之书融合灵魂形成,虽有凝形体,却没有包含代表生命的血液。
“你果然不遵守承诺……”艾伦迪绝望的嘶吼。
“我答应不杀你,可没说过不伤你。”当鲜血的数量达到人类的极限时,从被血液浸泡的一堆金银器物当中缓缓浮起一枚水晶,浑浊的半透明晶体混杂在一堆凡品当中,一点都不起眼。
难道是邪恶庇护水晶?
维克多还没来得及为找到圣物高兴,这颗不起眼的水晶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就好像水纹一样,以宝石为中心朝四周扩散。意识到这光有古怪,维克多急忙向后瞬移,但它的速度远逊于耀目的光的速度,“唰地”一声,白色的光芒穿透它的身体,消失在黑暗中。
呆立了一会,没发现有任何异常的维克多将目光向四周一扫,倒在地上还没死透的海盗都没了踪影,舢板也腐朽得只剩几块烂木,再低头一看,握在手里的匕首生出了大片大片的铁锈,锋利全无。
不是邪恶庇护水晶,而是命令元素的祈者之叹吗?
水晶依然浮在半空中,发出像共鸣的“嗡嗡”声。
共鸣……
维克多试探性的踏出一步,没反应,它又走了几步,依然没反应,最后不禁大着胆子,将手伸向浮空的晶体。
才一接触到,水晶立刻顺着指尖滑入掌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了?
维克多握拳后又松开。
左手灵活如旧,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这里!秘道有出口了!”
身后的秘道传出人声,维克多来不及思考刚才那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化做一团黑影,贴到角落的幽暗处。
身着缇迪斯海军服的士兵陆续从秘道走出,他们看着眼前似乎很久没使用过的临时停靠点,都觉得诧异。原本还以为发现了通道就能找到海盗呢,没想根本没人。
“情况如何?”切诺的嗓音从秘道里传出。
“完全不像最近使用过的迹象。”海军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可能!通道里的足迹还很新,绝对是今天晚上留下的。”这次是薇安的声音。
“分头找吧,兴许还有没发现的其他秘道。”最后说话的是卢西恩。
维克多正思考如何在不惊动卢西恩与薇安的情况下与克莱因换回来,一道身影就映入它的视线,黑色的法袍出现在秘道口。
“十九号,你做什么?”切诺的嗓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岸上有亮光?你什么意思……咦?!”追着出来的卢西恩奔到已经腐朽成木板的舢板旁,显然已经发现了维克多没来得及收起的那堆浸了血的珍宝。
“薇安殿下,请确认一下这些是否就是贵国被海盗劫掠的那些皇室珍宝。”
细碎的脚步声从秘道里传出,薇安皱着眉走到卢西恩身侧,目光粗略一扫,根本没有细看就点头了。
“的确是这次丢失的那一批……”
“奇怪呐,这个海洞不像有使用过的样子,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地方?”
“没了……”
“诶?”卢西恩转过头,望向一脸严肃的薇安,‘没了’这个词让他有些不安。不会是他所猜的那个吧?
“这次与教会交换的东西,不这堆珍宝当中。”不止如此,薇安还感应到了血的气息,种种迹象让她比卢西恩还不安。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将圣物取走了?
就在他们心神大乱的时候,维克多靠近秘道并朝里面扫视了一眼,克莱因身后大约三到五米的地方站着切诺,那老头目光闪烁地盯着在火山岩里雕凿出的通道,仿佛这样就能把根本不存在的其他秘道找出来。
就在维克多目光投向克莱因的时候,他动了,朝前走了几步,显然已经看过隐匿在黑暗中的巫妖。
久别的再会
晶曜的十九号守护者从身旁走过,带来了一股阴冷的风,切诺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小子,今天怎么不抢风头了?
在切诺看来,大公的私生子虽然表现得很淡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总有惊人之举。今天他似乎格外的安静啊,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返回到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秘道,克莱因脱下狼头面具与法袍交予维克多。
“他们没发现吧?”
“应该没有。你离开没多久传送门就开了,紊乱的魔法元素让他们很难分辨出真假。”
穿在身上的法袍带了克莱因的热度,维克多微微皱眉,将狼头戴上。
亡灵没有温度,好在卢西恩和薇安都没有跟克莱因有肢体上的接触,否则体温会立刻暴露他并不是本人。
举起法杖,维克多念动传送咒文。
“你想把我送去哪儿?”克莱因压低嗓音,说太大声会让切诺听到。
“本想将你直接送回晶曜,但我的能力不足以支持传送这么远的距离,只好先将你送至珍珠岛,剩下的路程自己用界门传回去。”单人传送的话,要比一群人容易得多。维克多刚将咒文念完,克莱因的身影就从秘道里消失了。
顺着秘道往回走,正好看见切诺与卢西恩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而薇安则指挥着海军帮她将那些散落在腐烂木板里的金银珠宝分批装入几个口袋当中。
“你刚去哪儿了?”注意到维克多离开秘道,卢西面带不悦的质问。
[探察是否有其他出路。]
这行字才打出,切诺、卢西恩以及薇安脸上同时冒出不相信的表情。
“找到了吗?”
[气息很乱,不知道是否是受这里残余的魔法影响。]
卢西恩当然也感觉到了魔法的痕迹,但是他无法准确的说出盘旋在这个算不上大海洞里的是哪一种元素。正如维克多所说的那样,气息很乱。
[看来特使这次要空手而归了。]
维克多很庆幸,薇安似乎没有发现祈者之叹就在自己身上呢。
是亡者之书的作用吗?又或者……是那件圣物自己隐藏了气息,就像刚才那般,靠得如此近都未觉察到。
“咳……”切诺干咳一声,警告维克多不要太随心所欲。他只是学院的守护者,公爵私生子这个身份搬不上台面,再怎么说也不该正面顶撞有公主头衔的薇安。
“卢西恩阁下,劳烦你帮我将这些东西带到珍珠岛,交给和我一同前来的其他海德因贵族。”薇安将滑落的几缕发丝重新盘好,顺手整了整有些皱折的衣服,然后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缓缓浮空。
原本,法师可以借助魔法的力量让自己腾空,连教会也有可以飞翔的光翼圣骑士,飞行对于魔法时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人们惊讶的是薇安背上一对近似翅膀的发光体。
“我记得精灵不会飞的……”切诺嘀咕了一句。
“那不是光翼,而且只有圣骑士才能飞行。”知道老法师在暗示什么,卢西恩明示就算没有卸任,圣女也不可能拥有圣骑士的特殊能力。
而维克多则没有做任何表示。
只要有足够的魔力,可以做到御风而行,没有翅膀一样能飞。那些一闪一闪的东西由无数风元素组成,在夜晚和火把的照耀下,倒真有点像翅膀了。
“薇安殿下,这恐怕不太妥吧。”卢西恩本能的想拒绝。虽然她的请求不是什么难事,但薇安在这时候抛下自己使节的身份离开,即便是去丢失的圣物也该等海盗围剿完再走……
虽然帝国和协会都知道这次海德因与教会有交易,却不知道帮忙的酬劳是圣物,故而卢西恩无法当着切诺的面劝说薇安放弃即可寻找圣物的想法。
“必须现在动身。乘贼人还没走远,错失了机会,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薇安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直直的盯着位置稍靠后些的维克多。
她不是没怀疑过邪恶的亡灵法师,但从进传送门起,这个受晶曜庇护、又是卢西恩异母兄长的法师就一直与圣骑士待在一块,根本没有机会取走圣物。
如果不是他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海盗。
肆虐整个海域的海盗原本都是阿方索的流民,混杂了一些胆大妄为的佣兵,为了争夺财宝而打大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薇安含糊的用词让切诺的目光在她和卢西恩之间当中来回扫视。
从刚才的对话,他大致可以猜出这堆染了血污的皇室珍宝有缺失,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件,也许就是教会和海德因的此番达成的交易。从薇安不惜放下特使的身份也要去追这点更可以确定,那件少了的东西,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
虽然猜出缺少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切诺没想往圣物方面想。
就在诸人因为各自思考而陷入沉默的时候,他们佩带在手指上的传音戒指亮了起来。
“公主殿下,请您立即返回珍珠岛。”第一个传出说话声的,是薇安的戒指。
“发生什么事了吗?”听随行来的贵族语气带着异样的焦急,薇安不禁心生疑惑。
“切诺长老,请您立即返回,出大事了!”留在珍珠岛的协会成员同样语气急切。
“卢西恩,赶快回来,别管那些海盗了。阿尔贝雷希特刚抵达珍珠岛!”
这一消息所包含的震撼性远远超越圣物丢失和找到海盗老巢,薇安、切诺、卢西恩面面相觑,都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惊讶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匆匆赶回神殿,果然见两位皇子焦急的来回踱步,亲王则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切诺长老,你回来的正好,快开启传送法阵,祖父他……祖父他到了珍珠岛,要即刻召见我们。”一见到由秘道返回的一行人,佩雷尔急忙冲上来。
“殿下,不要慌,我们已经知道了。”切诺朝站在不远处的法师们比了个手势,已经待命的法师立刻开始开启新的传送门。
维克多远离人群,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那些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噪的人。
阿尔贝雷希特,你这时候跑到珍珠岛来,该不会是等不及要让你那个不听话的儿子逊位吧……
佩雷尔和卢西恩都想从维克多那里获取一下有用的分析,但无奈神殿里人太多,他们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让一个无舌者‘开口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位王位候选人也越来越焦灼。
[我还是回避吧。]维克多手执代替舌棍的法杖写下这句,表示它一同去觐见阿尔贝雷希特。
切诺暗暗松了口气,他本就不想让维克多去的。
“那可不行!祖父点名要见佩雷尔看好的年轻法师。”虽说穆塔向来不受祖父宠爱,但佩雷尔与邪恶法师私下交往过密肯定会被斥责,他正准备看好戏呢。
见我?
这可麻烦了,阿尔贝雷希特出了名的讨厌私生子,他不可能不知道维克多·伍德的身世。就算是婚前产物,按照帝国法律,非姻生子都算私生。
兴师问罪这词不适合阿尔贝雷希特,他从不会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怕……是冲着佩雷尔和穆塔来的。两个皇子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极尽拉拢之事,以帝国律来算,也可以治罪了。
“嗡……”
连通空间的传送门开启了,佩雷尔与穆塔都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
“你也去吧,祖父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卢西恩没维克多想的那么多,他担心阿尔贝雷希特因为维克多是私生子而责罚于它。
四周的景象一花,从幽黑转为明亮,随即响急噪而凌乱的脚步声。
起传送地点没有设在宴会厅,而是在附近的走廊里。当佩雷尔和穆塔跌跌撞撞地跑进宴会厅时,一道让他们生惧的嗓音传入耳中。
“我可不记得有将你们教导成不知礼数的野蛮人。”
两位皇子来不急喘口气,急忙屈膝半跪,异口同声的行礼问候。
“祖父。”
阿尔贝雷希特……
尾随而至的维克多走在最后,望向大厅上唯一坐着的男人。
岁月不曾洗去他的锋芒,时间不曾碾碎他的骄傲,那个从初见时便如刀刃般犀利的人一如最后看到的那样,散发着让人无法呼吸的强大气场,夺人心魄的威压依然如故。
和维克多冷静的反应不同,第一次面见阿尔贝雷希特的切诺吃惊得张大了嘴。
传说着杀人如麻的铁血大帝,竟然……竟然是这副模样?!
看起来只比他自己的两个孙儿稍长几岁,根本不像年纪近百的老人。
注意到了切诺惊愕的目光,被喻为史上最强帝王的阿尔贝雷希特凌厉的视线随之扫了过来,切诺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如坠冰窟,急忙低头。
法师有贵族头衔,虽不用像两个皇子那般行礼,但这般直视是很失礼的行为。
“陛下。”卢西恩没有像两位表哥一样称阿尔贝希特为祖父,而是选择了更具社交性的用词。他此刻的身份不是孙儿,是代表教会的圣骑士。
“你就是佩雷尔这次参加冒险考试结交的法师吗?”没有看任何一人,阿尔贝雷希特的目光盯在人群最后的维克多身上。
糟了……
诸人同时在心里惊呼,维克多既是私生子,又是无舌者,铁血大帝最讨厌的两项他都占全了。
命运的岔道(上)
祖父该不会是真的针对维克多吧……
至此,卢西恩也不确定了。
阿尔贝雷希特于他而言,首先是伟大的帝王,然后才是祖父。在他的记忆里,一向严厉多过仁慈。
就因为讨厌私生子,对穆塔从没给过好脸色,更别提抚模或是亲吻这类长辈对小辈间应有的亲昵行为。
穆塔虽然从没有就不受祖父喜爱做过任何表示,但总归是失落的吧……有一个在还活着就名垂青史的祖父,却不被宠爱,让原本就因为出生而自卑的他对佩雷尔既羡又妒。
“十九号……快行礼……”距离稍近的切诺在接触到阿尔贝雷希特的目光后双脚不由自主的跪下了,此刻正朝还呆站着的维克多低喝。
这傻子,要发呆也不要选这时候啊,面对阿尔贝雷希特,他怎么还能如此胆大妄为的站着。
[皇帝陛下。]
维克多没有像其他人预期的那样跪下,它一手持法杖书写,一手按在胸前,仅只是行了一个普通的躬身礼。
“笨、笨蛋!”叫陛下就好,皇帝二字完全就是多余。
切诺在心里狂呼。
诺丁现任的皇帝可是布雷特啊,阿尔贝雷希特再怎么伟大,终究已经退位。
“喔……这可真是久违的尊称呢,只是我在二十年前已经退位。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们直接喊我的名,从成人礼之后就没有再听过,还真有点想念呢。”阿尔贝雷希特的平静反应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不过,在场的没人敢像他要求的那样,直呼其名。
听到维克多发出了很轻的嗤笑,切诺脸色大变。
这小子该不会真的想……白痴啊!阿尔贝雷希特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平和,微笑着杀人这种词汇就是他的最佳写照。你要真敢直呼其名,绝对会被他砍头的,维克多·伍德,不要乱来!
[阿尔贝雷希特陛下。]
维克多直起身,在切诺一脸的苍白与其他人吃惊的表情中写出了这么一段话。
“哈哈~难怪佩雷尔会对你另眼相看,果然很有趣。”阿尔贝雷希特边笑边起身,快步走向维克多:“要不要到我这儿来呢?作为调解寂寞老人的消遣,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是大魔导师的身份?还是魔法协会会长的头衔?又或者,让门德尔给你一个正式的身份?”
“祖、祖父……”接二连三吃惊让卢西恩除了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
为什么祖父会离开退位皇帝一直居住到死的彩虹宫?又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对维克多很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还开出那样的条件……他究竟在想什么啊?
以卢西恩对阿尔贝雷希特的了解,他不认为说出以上那番话的祖父是真心想拉拢维克多。一个级别只到高阶的法师,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私生子,根本没有诺丁的最强帝王特别关照的价值。
[这世界上还有比您的邀约更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我去追求。]面对近在咫尺的阿尔贝雷希特,维克多自己也很意外它能保持如此冷静的态度。
“地位、权势、身份,你对男人最重要的三件东西都不感兴趣呢。”阿尔贝雷希特绕着维克多转了一圈,两眼紧着盯凝聚了魔法和神秘的狼头面具。
[男人最重要的三件东西似乎是血脉、权势和力量吧。我所准求的,是力量,魔法的力量。俗世的权势无法羁绊住我前进的脚步,无论是大魔导师的身份还是魔法协会会长的头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全都如尘埃般没有价值。]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感兴趣。隐藏在代表魔法的守护者面具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诺丁的前任皇帝猛地抬手,出其不意地摘掉了狼首面具,速度快得连维克多都没能作出反应。
“啊!!”
惊呼声来站立于一旁的其他缇迪斯贵族,由于是觐见阿尔贝雷希特,就连身为伯爵的赛琳也没有或面见的准资格。能到场的,都是缇迪斯仅次于亲王的大贵族。
“维克多……”卢西恩吃惊到连从跪拜姿势转为半蹲都未觉察,一双眼直直的看着异母兄长。
记忆中苍白的面容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皮肤,没有肌肉,只有森森白骨。取代了和自己同色双眸的,是两簇如血焰般鲜红却散发着骇人寒意的火焰。
惊讶的不止是贵族、卢西恩和切诺,就连维克多也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在和阿尔贝雷希特的一瞬间,皮肤与肌肉全都消散,只剩下骨架。无论是什么因素造成的,总好过直接以维克多·圣歌的身份面对阿尔贝雷希特。
它……还没做好准备。
“卢西恩,你该如何向阿纳尔教皇解释这个?一个完全转化的亡灵。”将狼头抛向脸色瞬间惨白的年轻圣骑士,阿尔贝雷希特依旧面带笑容,完全看不出是生气或有别的情绪。
“陛下……那是……那是……”卢西恩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替自己和父亲辩解。
他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被发现了……
不是教会,也不是教皇陛下,而是祖父。该如何收拾这残局,以祖父的喜好和手段……
卢西恩心神大乱,不敢再想下去。
“祖父,佩雷尔私下结交亡灵,违反了帝国律法,这是死罪啊!”穆塔兴奋得带了颤音的话语遏止了卢西恩的恐慌。
“穆塔你……祖父!我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我只替费尔南德斯姑父保留秘密而已,请您看在蓝蒂娅姑姑的面上原谅我。”佩雷尔急切地替自己辩解,他没料到祖父居然已经知道了维克多亡灵的身份。
那张完全骨化的脸也确实吓到他了。一个月前见到的明明还是人啊,怎么会……
“真难看。”阿尔贝雷希特转过头,望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个孙子。敛起嘴角的笑容后,祥和感也随之褪去:“为了储君之位,让整个帝国陪你们一块丢脸。世人一定在嘲笑,堂堂的诺丁,继承人只有这点气量。退下!在我传唤你们之前,给我回驿馆乖乖的待着。”
“是……”异母的两兄弟第二次异口同声,他们对视了一眼,先后起身离去。
“你也走,在我想好如何惩罚你之前,别在我眼前晃悠。”
“是的,陛下。”卢西恩迈动打颤的脚步,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
维克多……不是我不想救你,面对祖父,我……无能为力,哪怕父亲在场也无济于事。
“卢西恩阁下,怎么连你也出来了?”一直待在走廊上的薇安看到两位皇子失魂落魄的走出宴会厅,正觉得奇怪,又看到卢西恩推门而出,脸色惨白,较两位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虽是卸任圣女,却因为出身海德因的关系,与帝国数百年的交恶未经传召是不得擅自觐见的。之所以待在圣歌一族的府邸没走,也只是想知道阿尔贝雷希特为什么突然莅临缇迪斯。
按照惯例,退位的皇帝通常都会被称做神眷,获得与圣歌同等的身份,在死之前一步都不会离开彩虹宫。
不过,没看到邪恶的亡灵法师,薇安倒是有些意外的。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份被发现了,所以三位继承人才先后被斥退?
在她的记忆里,阿尔贝雷希特虽然冷血无情,但却是一部分法律和教条的拥护者,比如光明阵营的身份、玛拉的教义,帝国的威仪等……就算不悦也是暗中下手,绝不会当着世人的面有什么举动。
“薇安殿下,您还是回去吧。祖父他心情不太好,正大发雷霆呢,您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我们引发的怒气连累。”卢西恩长叹一声。
接下来祖父会怎么做呢?
通知教皇陛下?
剥夺自己的第三顺位继承权?
好不容易看到的一丝曙光……就这样熄灭了……
“诶?”大发雷霆?阿尔贝雷希特吗?
薇安微讶地看向紧闭的宴会厅大门,她与阿尔贝雷希特虽算不上特别熟,但好歹也认识几十年。以她的了解,那个人是不会出现特别愤怒、特别高兴这样的情绪。比精灵,啊呀,不……简直就像亡灵一样,没有正常人类应有的情绪。
能让他生厌恶的,世上也仅有一个人。
“你叫维克多?”
无视其他在场的缇迪斯贵族,阿尔贝雷希特眼中依然只映着一个身影。
“维克多·伍德。”短暂的沉默后,巫妖开口了。用灵魂代替舌头,也再一次让大厅里的其他人发出惊呼。
“说、说话了?”
“他之前不是一直都用舌棍的吗?”
“布雷特居然把蓝蒂娅逼到如此境地。连带挑选人的眼光也变差,选择了一个她无法掌握的男人做丈夫,弄出这么多麻烦,还要我替他善后。我该怎么处置你呢?交给阿纳尔的话,肯定会被教会笑话。坐视不管的话,帝国的颜面又荡然无存。果然,污点还是应该直接抹杀掉比较好……”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阿尔贝雷希特语惊四座的话让切诺后背发凉。
这下是真的不妙了……
这些家事根本不应当着外人的面说的,可阿尔贝雷希特却偏偏屏退了有直接关系的三位孙子,将本是外人的他和一群贵族留下。
我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可恶啊……
直至这时,切诺才发现身为亲王的缇迪斯居然没在觐见的人群当中。
命运的岔道(下)
“不反抗吗?”
阿尔贝雷希特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已经暴露身份的维克多。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已经动了杀机,为什么这个亡灵既不战斗也不逃走?
“虽然亡灵没有痛觉,但我对无意义的战斗没兴趣。”早在进入这间宴会厅时,维克多就已经感觉到藏匿在暗处的亲卫兵的存在。像影子一样潜藏在幽暗处,只要命令一下,那些化身为影的东西就会用人类无法抵御的速度行动。
不是皇帝的卫队,而是只属于阿尔贝雷希特一个人的专属骑士团。由开国皇帝亲手创建,从选拔到训练都亲力而为,绝对忠诚的护卫。在光暗战中牺牲后,借助着玛拉的神力转变为类似魔像般存在的非生命体。传说中的……由维因法典所操控的神迹军队。
其实真正左右维克多决定的,还是发生在身体上的异变。它对这具由亡者之书形成的虚假肉体有了新的发现,不止是单纯的恢复了生前的容貌,而是顺应了它内心的想法。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维克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知道圣歌和自身的存在意义。这个贯彻了生命乃至灵魂的怨念使与亡者之书遵从了它的愿望,变成了身为‘圣歌’时的姿态。
阿尔贝雷希特,我果然还是无法割舍对你的恐惧吗……连同样拥有圣物的克莱因与卢西恩都不曾使这具由圣物变化而成的形体发生改变,你只是轻轻一触,就让亡者之书遵从了我内心不曾随岁月消逝的深层畏惧。
那三年非人的折磨,不只是被肉体铭记,也烙在灵魂里。如果不彻底击败你,大概终其一生都无法抹去吧……
这样想着,被阿尔贝雷希特勾起的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
真难看啊,就像那两个不争气的皇子一样,身为巫妖的我竟然也会感到恐惧,还是对一介凡人。只是这次不同了,阿尔贝雷希特。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你搓圆捏扁、无力反抗命运的笨小子了。
抛弃人类无聊又无用的感情,背离已经不再给予眷顾的神祇,只追求和满足自己愿望,这样的我应该可以追上,不!是超越你的步伐了。
“佩雷尔虽然一向愚钝,但偶而也会发现好东西呢。”阿尔贝雷希特蓝色双瞳里第一次出现讶色。
都说亡灵没有焦躁、嫉妒、贪欲这些成为强者必须忌除的弱点,但眼前这个……似乎有点不一样。不是镇定得过份的理智,也不是越聚越多的寒意。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让阿尔贝雷希特无法抓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产生了‘熟悉’这种感觉。
随着尘封了八十年的记忆渐渐开启,阿尔贝雷希特眯起眼。
是了,那个人也叫维克多。
明明是肮脏的存在,却有那么清澈的目光,干净到想让人将他踩在乌泥里。真讨厌啊,居然又想起他了,明明是已经死掉的家伙,在屈辱和绝望中死去的废物,我居然会把他和亡灵联系在一起。
“杀掉似乎可惜了,不如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我的魔法顾问当中惟独缺了亡灵系。”轻轻扯动嘴角,阿尔贝雷希特带着招揽的语气让贵族和切诺再次震惊。
他疯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一致的想法。
诺丁的前任皇帝居然想把一名亡灵收为部下,难道说和教会同为光明阵营守卫者的帝国堕落了吗……
我该说‘果然是你的风格’吗?阿尔贝雷希特。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维克多真想放声大笑。
依然是当年那个狠绝的帝王呢。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阻挡在路上的障碍就一律除去,而若是有用的就吸纳为己用。
你依然没变,变的人,是我。
“皇帝陛下。”
依旧保持鞠躬的姿态,维克多将两手交叠于胸前。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真是出人意外的聪明呐……让人很难相信你才十九岁。”锋利的长剑没有刺向维克多而是轻轻搭在它肩头,阿尔贝雷希特此举引发了新的一轮惊叹。
这根本就是受封啊!变相的认同了维克多加入神秘的私人魔法顾问团。且不论私生子、无舌者这两个阿尔贝雷希特最讨厌的因素,仅是亡灵一项就够出格的。作为光明帝国的前任统治者,居然要收一名亡灵做手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即便,他是阿尔贝雷希特,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也不能破坏阵营最基础的条规。
“阅历这种东西,不止是老年人的专利。见惯了死亡和背叛,活着时想不透的东西,死了反而看得很清。”对于贵族的惊叹和不宵,维克多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一群低能的蠢货,连死到临头都不知道。阿尔贝雷希特让他们目睹本该是辛秘的谈话,压根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既然已经决意投到我的麾下,为何不跪?你从一开始就在藐视我的权威,维克多·伍德。”厉声质问,附带了无可抗拒的威压,彻底断绝了身后如鸟雀般唧唧喳喳的议论。
“如果您真的在乎这种象征性的礼节,会很让我失望呐,皇帝陛下。我所尊崇的,是您的力量,而不是身份。”
“说的好,你如果真跪下去了,那么你也和后面那些没脑的白痴一样,只配沦落为权势的祭品。”收回佩剑,阿尔贝雷希特在那张巨大的靠背木椅上坐下:“这次联合剿灭海盗的行动可真失败,不仅没一举将其歼灭,还让诸多贵族命丧海岛。佩雷尔和穆塔作为继承都不太合适呢。”
自言自语的同时,目光转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贵族们,阿尔贝雷希特的手指在两侧的扶手上轻弹着。
“就让我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死灵术好了,还没机会亲眼目睹亡灵夺取生命的景象。”
走上前几步,将置放在地毯上的狼头拣起、重新戴回。维克多举起和头颅一同骨化的手掌,指向面色惨白的贵族。
“飞舞吧,死亡的幽魂,夺取生命,传播恐惧,让绝望的种子生根发芽。”青紫色的幽魂听从召唤在巫妖身旁现身,只有头颅的可怖幽魂哀号着飞向开始求饶的贵族。
“陛下!”
“不要啊,陛下,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求您了,放过我们吧……”
幽魂狞笑着,发出可怕的嚎叫,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有一个人倒下、死去。
“为什么?审视不清时事的人,留着也没用啊……”听着不绝于耳的凄厉叫喊,阿尔贝雷希特仰头望向悬挂在大厅顶上的水晶吊灯。
“神……神不会允许的!”
“您这样做难道就不怕遭到神惩吗?”
“不允许?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弑父杀兄,为了王权灭尽至亲,为了巩固统治征战无数,手上染满鲜血,可公正与仁慈的玛拉却并没有降下任何惩罚。史书是如何称赞我的,神眷之王。世人又是如何尊畏我的,最强的帝王。哼……弱者没有资格质问的权利,闭上嘴安静的死吧。”
凝望着在呼号与死亡中漠然回答的帝王,维克多仿佛看到了一面镜子,它与阿尔贝雷希特一表一里的存在,都是质疑神以及自身的存在。
真没想到我们的再会,竟会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这样的结果。
出乎预料的平静,没有复仇的心态,甚至连怨恨也提不起来。唯一有的,居然是兴奋与好奇。
阿尔贝雷希特,我和你到底谁先完成目标?这一次,命运的天平又会倾向哪一方?
“维克多·伍德!使出你最拿手的法术,不要让我有遗憾!”
切诺的大喝打断了巫妖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没有生的希望,却又不想放弃抵抗,唯一支持着他保持理智的,也只有身为法师的骄傲了。
“如你所愿,切诺长老。”唤出刚制作完成的咒令书,维克多开始念动刚学会的新法术。
阿尔贝雷希特的私人魔法顾问。这头衔不错,比起塔兰大公的私生子或是晶曜的守护者都强硬的后台。光暗战也好,扰乱世界的次序也好,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尔贝雷希特,这可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名为命运的岔道。
“永不知眠的精灵,跃动吧,起舞吧,挥动灾难的翅膀,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燃成灰烬。”切诺的手指在发光,每个指尖都腾起一道耀眼的火焰,在空中凝成一支火鸟,高温吞噬了燃点较低的地毯和木质品,贵族们抱做一团,有的甚至失态地哭喊,只求活命。
同归于尽的火炽鸟,高等精灵召唤呢。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新任魔法顾问。如果表现不好的话,可是无法离开这已经废弃的圣歌老宅。
阿尔贝雷希特依旧支着下巴,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模样。他不怕刚接受招安的亡灵突然发难,太阳之心不但可以保持肉体保存年轻,也能抵御死亡类法术,是光明系最强的三件圣物之一。
他当然不会认为维克多·伍德是真心归顺,但为了自己,这个亡灵一定会圆满的完成监视门德尔父子与佩雷尔的任务。
“大气的精灵,以萨特的名义,汇聚于此,奏响风暴的祭歌。”
“笨蛋!风系咒语无法熄灭火炽鸟的热焰,在它们击中我之前,你的躯体就已经先融化了……”切诺在席卷整幢建筑的风暴中怒吼。
刚走出圣歌旧邸,卢西恩和薇安同时感应到了爆发的魔法元素,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时候进去非常不明智,即便明知可能有一场杀戮也……无能为力。
“我有说要用风系咒文击败你吗?”
屹立在旋风之中,一手持黑色封皮的咒令书,另一只握着法杖的手指向因为屋顶被吹飞而可以清晰看到的天空,巫妖用它沉闷而诡异的嗓音发出低喃。
“比夜晚更深邃,比黑色更幽暗,阴影与诡计的都铎啊,我向您献祭鲜活的生命与灵魂,请赐下背叛与欺诈的双刃。哀叹、悲鸣、绝望,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没有星光的天幕之下,让喧闹的尘世变成永寂。”
冗长的咒文每念一句,贵族们便感到喉咙似被看不到的手扼紧一分,切诺和火炽鸟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维克多用它低沉的嗓音朗读完整个咒文,这是阴影之神的特殊法术,本身并没有多强的攻击力,却能使听者全身麻痹,无法操控肉体。
生命最后终结在巫妖发出的无声尖叫中,人耳无法听到灵魂嘶吼让他们的心脏彻底停跳。
“表现不错呢,连火炽鸟都静止了。”阿尔贝雷希特轻轻击掌,无论是火焰还是风暴,又或者亡灵法术都丝毫未能伤到他。切诺召出的火焰精灵在维克多的死亡法术攻击下,被凝固成不会动弹的静态,依然保持着扇动翅膀的姿态。
“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亡。”回望身后的阿尔贝雷希特,维克多依然保持它深入骨髓的漠然。
“还真是傲慢啊,我的新顾问。”阿尔贝雷希特对维克多的表现很满意,唯一让他不高兴的,只有巫妖的名字:“我不喜欢维克多这个名字,赐予和你身份与能力对等的编号吧。期待你今后的表现,十九号。”
又是十九?
维克多敏锐地捕捉到了隐藏在这个数字背后的东西。
私人魔法顾问
维克多确信‘十九号’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
有什么东西……一定有什么隐藏在这个数字背后。
[这是身为守卫者的象征,上面附带了识别法术,可以自由出入学院的所有区域好禁区。戴上它之后,你就晶耀编号十九的守护者,和维克多·伍德的身份说再见吧。]
在记忆中一阵翻刨后,巫妖终于抓到了让它想要的信息。晶曜院长培罗当时的话,现在看起来别有一番深意呐。
晶曜学院的守护者从表面上,的确排到第十九位,但只要培罗不点头,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个身份。费尔南德斯固然是塔兰的统治者,但维克多很清楚它在决斗中的表现以及给培罗留下的糟糕印象,还不足以让晶曜院长这么快就让它如愿当上守护者。如果不是偶然的话,这排行十九的编号……
“皇帝陛下,不知培罗大师在您的魔法顾问团当中排第几?”
阿尔贝雷希特哈哈大笑。
“这次你可是给我带来了真实的惊喜呐,十九号。虽然是我自己抛出的暗示,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领悟了。没错,培罗也是我的私人魔法顾问之一,他的位置远超你之上,排行第三。”
连身为大魔导师的培罗也只名列第三,前两位又什么什么人物?
维克多没有继续追问,依它对阿尔贝雷希特的了解,绝不会允许第二次的逾越。刚才那一句,已是极限。
“怎么,不接着问了?”虽然此刻的维克多脸上并没有和能与表情挂上钩的肌肉,但这并不妨碍阿尔贝雷希特猜出它内心所想的东西。
“我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不必这么拘束,我现在心情很好,准许你发言。”
话是这么说,但维克多不会天真的以为,阿尔贝雷希特大都到可以让它畅所欲言的地步。时间固然会磨砺一个人的性格,但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变化的。只要一句话说不对,它就得和刚得到的新身份说再见。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两问题想得到您解惑。第一,您的私人魔法顾问团的前任十九号,是否是珂林·拜尔?”
“那个啊……好象是叫这名字呢。”阿尔贝雷希特对于失败者从不会给予尊重,一如不具备力量者在他眼中,只是如蝼蚁和尘土一般的存在。
只是那个吗……
记起珂林死时的景象。
维克多一方面对阿尔贝雷希特的称呼暗暗不爽,另一方面又鄙夷自己的心态。
杀死他的,不正是你吗,维克多。为何要衍生出抱不平的心态?明知要走的是一条充满荆棘和血的道路,却没有足够的觉悟本身就不值得同情。
虽然它想的很清楚,但那朵没有生命、由水晶雕凿而成的玫瑰却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记忆当中,挥之不去。
追求力量而抛弃了一切的邪恶法师,最后,还是无法割舍身为人的感情,哪怕已经被需求力量的心玷污,已经被决然追求极至的意念污染,那朵玫瑰却从未从心里真正拔出过。
“因为我的身份,私人魔法顾问团里一直缺少禁忌的亡灵系。珂林·拜尔虽然具有野心,但却没具备和他野心相应的力量,为了获得更高的排位,就铤而走险的结果……哼……”
听着阿尔贝雷希特带着冷笑的回答,维克多心想,果然如此。
其实早在它抵达晶曜时就怀疑过。
珂林·拜尔身为邪恶法师虽然有拉姆德做靠山,却远达不到连身为公爵的门德尔都敢违抗的地步,那个只会嫉妒的老头所依仗的也只是身为公主的蓝蒂娅。珂林真正的靠山一定另有其人,若非如此,身为院次的培罗也不会对他肆无忌惮地杀害学员的行为不闻不问。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
是阿尔贝雷希特。
否则,以拉姆德的身份,完全不够身为邪恶法师的珂林冒着得罪大公的危险,接二连三地对顶着大公私生子身份的维克多一再动手。
“第二个疑惑……”
经过一番仔细的斟酌,维克多还是决定按照计划行事,接下来的询问事关于卢西恩、费尔南德斯以及‘维克多·伍德’将来的命运。
“您打算什么时候复位?”
阿尔贝雷希特浅蓝的眸子眯起:“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十九号。”
“我是您新聘的私人魔法顾问,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更要问。”
“还自夸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这已经不是胆大了,而是愚蠢!在明知我可能生气的后果下还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亡灵没有恐惧吗?还是说,你依然挂心着你那的异母弟弟和父亲?”只是与平常人一样的皱眉,一样的低喝,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宴会厅刻充斥了一股让人生畏的威压,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所有立于身边的事物按到脚下的威仪。
六十年的帝王不是白当的啊……八十年的时间,果然只将你这个天生为王者的气势磨砺得更加无可匹敌。如果不是了解你的性格,也不敢这样问。阿尔贝雷希特,你喜欢野心更胜过忠诚,喜欢反叛多与遵从。
“皇帝陛下,我可从未承认过费尔南德斯是我父亲,当然,也不会将卢西恩看作弟弟。没有日积月累的感情沉积,他们于我只不过是可以提供不被教会追杀的靠山罢了,在加入到您的麾下之后,他们对我来说,只是敌人。”
“噢……我该称赞一句‘不亏是亡灵吗?’没有忠心的十九号,你打算什么时候背叛我?”
“我只忠诚于力量,也只追求力量。”
维克多的回答让阿尔贝雷希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着眼前这具完全骨化的亡灵,内心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现在就将刚上任的十九号现在就处理掉。
活了近百年,他是第一个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的家伙。不论胆量还是狂妄,都远胜过任何一个手下。
嗤笑出声,阿尔贝雷希特打了个响指,一道金光从他指尖浮出,射向不远处的维克多。
在抵抗和不动中,巫妖选择后者,凭借着两件圣气,它有自信可以抗向来自阿尔贝雷希特的攻击。
金光没入胸前佩带的法师徽章,很快就将原本银色的金属溶解,然后又蔓延到有魔力加持的法袍。
这是……发现身上的穿戴起了变化,维克多有一瞬的闪神。
“看好卢西恩和费尔南德斯,我现在还没有杀他们的打算,当然,前提是他们不做什么蠢事。”
目光从自身移开,大厅中唯一安好的座椅上却已经没有了阿尔贝雷希特的踪影。就在维克多被那道光吸引的瞬间,他离开了。
“维克多!”
觉察到阿尔贝雷希特的离去,卢西恩返身冲进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的宴会厅,在她身后,跟着决心看个究竟的薇安。
“这是怎么回事?!”一地的死人,切诺长老也在其中,一望便知是被黑暗法术杀死。卢西恩对在场唯一能使用这类法术的巫妖发出质问。
“海盗杀害了前去深赤岛上一时无聊跑参观的缇迪斯贵族,而为了保护两位皇子和亲王,切诺长老已经殉职。”
“说什么傻话?明明是你……”
缓缓转身,巫妖黑色的法袍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依然是黑底,但用魔法描绘的徽纹已不再是代表晶曜的紫水晶和青隼。看到魔法凝聚出的最后形态,卢西恩正要上前的步伐猛地一顿。
他认得这个徽纹,世人也从未忘记。亮眼的金龙与交叉的双剑,作为代表诺丁帝国皇权与军权的帝王标志,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它突显出真正的威仪。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问。我不希望从新主子那里接受的第二个命令,就是杀掉你。”带着腥味的晚风中,维克多低沉的嗓音以它特殊的腔调回复。
“你……”要背叛我和父亲吗?眼球止不住地收缩,卢西恩问不出口。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站着薇安,更因为,他知道……这位异母兄长从一开始就不是绝对的盟友。就像一把双刃剑,随时会伤到持剑者。此刻,即便维克多说出他已经转投阿尔贝雷希特麾下,卢西恩也不会感到惊讶。
思绪飞转间,肩头搭上一只手。回头,薇安神色凝重地轻轻摇头,无需语言,只是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要轻举妄动。
是的,祖父将自己和另外两位继承人屏退,就已经足够表明他此刻的立场了。至少目前,自己是安全的,门德尔一族也是安全的,未来会如何……卢西恩迷惘了。
“阿尔贝雷希特喜欢收集稀奇古怪事物的习惯还是没变,我在几十年前就一直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找一名亡灵,把自己的私人魔法顾问团凑齐。”安抚了显得焦躁而有些茫然的卢西恩之后,薇安上前一步,走到与圣骑士平齐的位置,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维克多。
已经不能再用亡灵法师来代替了,这个家伙……的确的确是亡灵,不……应该说是巫妖才对,在肉体缺失舌头的情况下,只有死人才能开口说话。
薇安心里有些懊恼。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如果在之前就湮灭他,或许……不,我在想什么?阿尔贝雷希特岂会是因为一两个棋子的缺失而改变主意的人。这场杀戮是无可避免的,维克多·伍德只是他看中的棋子、傀儡,除了弑神,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与今夜发生的事比起来,圣物丢失已不值一提。
或许,这是阿尔贝雷希特故意放出的信号,对她和卢西恩分别代表的海德因与教会,铁血大帝在沉寂了二十年之后,终于要回归了。
王兄,你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那个拥有太阳之心的帝王,始终无法放弃他已经掌控了长达六十年之久的宝座。对于寿命偏短的人类而言,阿尔贝雷希特本身就是历史,他代表了诺丁最全盛的时代。
※※※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已经厌倦这个问题了。”离开在魔法攻击洗变得残破的圣歌旧邸,卢西恩追上正快步返回自己寝室的维克多。
他不止一次问过,可维克多的回答总的很含糊。
从只是找个靠山,到想要颠覆,现在……他是真的无法看清异母兄长在想什么了。
兄长?
或许,从父亲决心抛弃维克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冠有这个头衔的血亲。身为亡灵的维克多更不适用‘兄长’这个谶纬。
“我也厌倦和你解释了,卢西恩。”
回到距离圣歌旧邸不远的临时住所,维克多倚门而立,对身后一脸担忧的青年如此回复。
“和阿尔贝雷希特相比,你太弱了。不单是权势、威望等这些靠时间就可以累积的东西,你的心和你的思想永远无法追上那个人。超越他的梦想,乘早还是放弃吧。”
“你说什么?!”卢西恩呼吸微滞,这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还不明白吗?我以为我之前就说的够清楚了。你心中的目标、你给自己定下的计划,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在与阿尔贝雷希特见面后,我越发肯定你和费尔南德斯没有一丁点的胜算。”气量、智谋、能力……差的太多了,以卢西恩现在的性格,就算给他十年时间,也不可能达到能于阿尔贝雷希特对等的地步。
巫妖在心里冷笑,如果不做改变的话,你真的没有一点希望,卢西恩。不,是做了改变后,依然没有多少胜算。
依现在的局势来看,能击败阿尔贝雷希特的,只有神和他自己。
“这笑话一样的围剿结束后,我会返回晶曜研究魔法,短时间内不会再相见了。放心好了,我已经向阿尔贝雷希特探过口风了,他暂时没杀你和费尔南德斯的打算,但那只是暂时。以后是生是死,你在这段时间里要想清楚,别忘记我在海德因特使来之前和你谈的那番话。”
眼睁睁看着木门在眼前关闭,卢西恩压下喉间的疑问。
维克多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很清楚,谈话结束。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并没因为加入阿尔贝雷希特的魔法顾问团,就立刻转变阵营。
但这样的猜测并没有让卢西恩松一口气,他捂住额,低叹一声。
的确该好好想一想了,将来的路……
亲王(上)
聆听远去的脚步,感受着玛拉之光的圣力逐渐远去,维克多将手里的咒令书抛丢在摆满了各种魔法书籍与地图的长桌上。
“我不是说过让你回晶曜吗?”带着质问的话并非自言自语,角落的一张木椅上缓缓显露出撤去隐身的克莱因。
“事出有因嘛,刚返回珍珠岛,就发现有异常的神息,潜入贵族区域后就看到了秘密抵达的阿尔贝雷希特。那位诺丁的铁血帝王怎么从彩虹宫跑出来了?我听说诺丁的皇帝能活到退位的,皆是获得维因法典承认的神佑者。按照人类的说法,在退位的那一刻,这些帝王就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变成了混合神性和神力的容器,至死之前,都不可能再离开唯一能延缓他们寿命的彩虹宫。”
“作为一个从未来过南方的佣兵,你知道的太多了。”回首望向那张一贯满不在乎的面孔,虽然维克多还没有决裂的念头,但它对克莱因的成为恶魔之前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只是一介佣兵的话,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关于诺丁皇室的秘密,哪怕隶属圣歌直系也不足以解释他的知识面。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难道说,你怕我的存在引起阿尔贝雷希特的怀疑?”克莱因虽然了解维克多的身世,只是他估错了巫妖的想法。
“盟约不会因为我改变立场而改变。”
“哦……”克莱因眯了眯眼。言下之意,就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结盟。
维克多,你倒是越来越精明了,我想说什么你都猜到了。和初见时完全不同,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突然之间长大成人。这似乎与恶魔王所的有些不一样。不仅仅是脱离了巫妖王的控制那么简单吧……
“那位伟大的陛下亲自跑到珍珠岛到底有何贵干呢?”瞄了一眼维克多发生了变化的服饰,克莱因也不点破,但好奇心强烈地驱使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为什么以前厌恶圣歌,讨厌将阿尔贝雷希特的维克多现在却毫不犹豫的成为受其驱使的下属,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当然是来训斥两个不成气候的孙子了。”
“你的意思是……”克莱因抿着唇,有点不确信。
他本以为透露海军情报给奈莉和海军的,应该是缇迪斯的亲王,因为不想卷入储君之争,故意以海盗猖獗为借口,一直回避对女婿的支持。
怎么也没想到,维克多暗指泄露情报的是阿尔贝雷希特,再怎么说,他都是诺丁的前任皇帝,和黑暗精灵联手这样的事……
“哼哼~”带着淡漠与傲慢的冷笑在不大的单间里回响。
“你笑什么?”听出巫妖对自己的鄙视,克莱因不爽了。他自认在看局势上,比因为仇恨和深陷无聊情感的维克多要来得宽些,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巫妖嘲笑。
“现在看不清局势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在明知维克多·伍德是巫妖的情况下,还将其收编入自己的私人魔法顾问团,阿尔贝雷希特又怎么会顾忌自己是诺丁的‘前任皇帝’。他若真忌讳,我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你讨论他敢或不敢的无聊问题。”也许,从那场怪异的冒险者考试开始,阿尔贝雷希特就已经注意到伍德的存在,这是巫妖经过反复思考推断的结果。
或许,珂林成为弃子在我顶替伍德的时候就注定了……
阿尔贝雷希特可不是个宽容的饲主,一步步观察、分析,判断出维克多·伍德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后,他开始行动了。比自以为聪明的费尔南德斯,比目光短浅的拉姆德,甚至比一心追求力量的珂林都更快,没有身为院长的培罗点头,就算是塔兰的统治者,费尔南德斯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让身为邪恶法师的私生子进入中立的晶曜。相比之下,黑暗学院阿法雷特比晶曜更适合,他们绝对会欢迎一个顶着公爵私生子的学员,而不是像晶曜这般处处刁难、排挤。对邪恶法师来说,血统和身份都是无用之物,唯有力量才是绝对而唯一的真理。
“呼……”长舒了一口气,满不在乎的表情重回克莱因的脸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场表面上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围剿到此结束,阿尔贝雷希特的亲自出马,已经表明他已经没耐心再看下去了。”
“你是说他打算启用那支神迹军队?”奈莉已经离开深赤岛,没有了高阶祭祀的支援与首领的指挥,数量再多也是渣。零散的海盗根本不可能敌得过作战经验丰富的铁血大帝。
“我们可以将他的行为看做是一个信号,向海德因、凡塞缇斯教会以及北方黑暗一族作出的正式宣告。他,阿尔贝雷希特还活得好好的,并有指挥军队作战的能力,可怜的两位皇子变成了无能与昏庸的陪衬。”反正那两个人都不具备统帅军队和治理国家的才能,打从一开始,阿尔贝雷希特就没打算让他们继承王位。维克多虽然能猜出个大概,但还有些地方依然还是无法看透。
比如既然阿尔贝雷希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弃王位,或者要坚持到参加下一次的光暗战,那他为什么还要退位?以他的威望、政绩,没人敢置疑或是要求他让贤,无论是蓝蒂娅还是布雷特,都只敢默默站在一旁仰望他这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根本不敢在他死之前有一丝的奢望,到底是为什么呢?要先退后复位呢……
“我真是搞不懂所谓的掌权者的想法,让一个帝国从颠峰滑落对他有什么意义,二十的时间虽说不长,但现在的诺丁和阿尔贝雷希特统治时相差太远了,国威虽在,但帝王之尊早已经当然无存。人们一提到诺丁,首先想到的就只是前任皇,后继者无论在经济上如何拓展,也比不过他的父亲。”克莱因耸耸肩,做了个叹气的表情。
就是这个!
克莱因的话给了维克多灵感。
没错,一定是的。
整合一个烂摊子显然比维持数十年不变的运转要来得有趣得多。
腐烂都是先从内部开始,一个统治者如果开始对权势觉得无趣,那他一定会在不断累积的烦躁中生出破坏的念头,史上大部分暴君不就是坐拥发展到极至的王国才会变成一心杀戮破坏的疯子吗。
阿尔贝雷希特,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个暴君,像你这样连父亲、兄弟、亲族都可以毫不犹豫杀害的家伙,居然不想背负上只会杀戮的恶名。该说,这是帝王的通病吗?想名留青史?想借着人类对你的敬畏和仰慕让自己的痕迹更深的留在时间的河流中?又或者,是想凭借着圣物特殊的能力,化身为与神同等的存在?
“发什么呆呢?”注意到巫妖只是咧着嘴,用骨化的骷髅头颅作出恐怖的表情。克莱因抚额:“我说,你打算今后都用这副骷髅架子吗?实在是有碍观瞻哎~”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记起自己还未恢复,维克多开始使用亡灵的再生之力,很快森森白骨重新覆盖上肌肉与皮肤,在‘制造’肌肉的期间,它心念一动。
也许,我可以造出伍德的外表,那样一来,就不用随时担心容貌不符了。
集中精神,想像施展法术时的感觉,维克多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想伍德的容貌,并努力操纵还未熟识的亡者之书的力量,努力塑造出一张年轻而略带病态的脸。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过亡灵的再生术能改变外貌的。”一旁的克莱因叫嚷起来,他发现巫妖的脸竟然没有恢复维克多·圣歌的容貌,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力量真好用,连变形术都省了。
望向挂在墙上的半面镜子,里面映照出的果然是伍德的脸,维克多满意极了。放在晶曜老宅里那具开始腐烂的尸体终于可以处理掉了,再也不用担心被教会或卢西恩发现,自己并非真正的维克多·伍德。
“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外貌,我可不想用真正的脸去面对阿尔贝雷希特。”懒得多作解释,维克多抽出法杖,在黑色封皮的咒令书上一点,只有制造者才能使用的法术书立刻翻开。
“不是吧,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抄录法术?”
看到维克多一屁股坐下,居然像普通的法师那般中规中矩在咒令书抄录法术,恶魔抱头做出了震惊的肢体语言。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等着看好戏了。”不理在一旁唠叨的克莱因,维克多在给自己的法术书又添加了几个简单实用的咒文。
“哦哦哦……难以置信……我本来还蛮期待你和阿尔贝雷希特大战一场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早知道我回晶曜了。”看热闹失败的克莱因不停的制造噪音,对他话唠状态已经开始产生免疫力的维克多充耳不闻,专心于法术的抄录。
就在距离维克多所居住的驿馆不远处,让人意料不到的变化还未结束。
接到了叔父心腹的秘密传报,赛琳抱着犹豫和戒备抵达了缇迪斯亲王的临时居所。
“叩叩~”
敲了敲由亲卫兵守护的房门,赛琳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然后是摔东西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推门而入,赛琳看到的是亲王披头散发,提着护身剑朝周围的人大吼,表情充满了恐惧。
“走开!你们都走开,不要碰我……”
“亲王阁下,请您冷静啊!”侍丛们不敢伤到亲王,只能无奈的将他围住。
“不……不要过来……”在看到赛琳后,亲王突然奋力挣脱侍丛的包围,冲到她身边,就仿佛一个孩子般躲到赛林身后。
“达威特,阿尔贝雷希特派使者来了……我不想成为祭品!我不要死……”
“叔父?您在说什么呢?”赛琳无比惊讶地看着她的叔叔克尔泽塔。
达威特是她父亲的名字啊,难道十多年前父亲的死和叔父所说的祭品有关?和阿尔贝雷希特有关?
亲王(中)
“我不想死……达威特……”
平素里看起来和蔼的亲王两眼无神的凝视中空气中某个点,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叔父,请您冷静一点。”
赛琳试图将亲王扶到床上躺下,但刚一动脚步,亲王就将她猛地一推,重心不稳的赛琳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缇迪斯皇室就只有剩下我们两个了,阿尔贝雷希特绝不会允许六十年前的事重演,我不想死……不想……所以,你去辉光吧,达威特……当初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放弃王位,你可以答应任何事,替我去吧……替我去做祭品……”
“叔父?”赛琳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平日里对自己还不错的叔叔。他在说什么?
祭品?
代替?
“你竟然拒绝?你不想死,难道我就要去送命吗?我放弃王位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已然陷入到回忆中的亲王举起短剑,就在他准备刺下的时候,被一道从屋外传进的嗓音打断。
“真是难看啊,克尔泽塔。”
“咦呀啊~~~”充满了惊恐的嗓音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音阶,亲王的表情扭曲到几乎认不出的地步。他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的向后蹭。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名年纪比卢西恩稍长的男子站在门外,即使是见惯贵族和精灵的赛琳也了呆住了。比起年轻俊朗的五官,她首先注意到的是这名陌生人的先声夺人气势。
“啊……啊……啊……”亲王一反刚才的狂乱,不顾形象地钻到桌子底下,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个单音。
赛琳想开口斥问对方的身份,但那名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仪却迫得她无法将已到嘴边的话说出,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亲王。
“时间到了呢,克尔泽塔。”
“不……我……我还不想死……”亲王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原本散漫的视线有了焦距,投向了不知所措的赛琳:“她可以……”
“她不行,别忘了照规则,只留最年幼的。上一次我同意用达威特祭祀,是因为你们年龄相当,现在这种情况,我只会选择她而不是你。”
“不!我不要死……”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亲王由桌下钻出,直接撞破紧闭的窗户,落到了庭院当中。
听着脚步声渐渐跑远,赛琳决定去找卢西恩,现在她所能想到的救兵,就只有他了。
一部分侍丛跟着亲王从窗户跳下,还有一部分准备从大门方向追。
“把这些都处理掉。”
目光飘向赛琳离开的方向,突然现身亲王临时居所的阿尔贝雷希特转身离开。他脚的影子突然动了起来,化身为黑色的野兽,呲着牙,迈着死亡的步伐,逼近惊慌失措的人群。
赛琳没有在教会暂住的驿馆里找到卢西恩,倒是听随行的牧师说他被阿尔贝雷希特召见,至今未归。
阿尔贝雷希特……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刚才的陌生男子。那种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的傲慢让她连对抗的念头都没法滋生。
怎么办?
六神无主的赛琳随即又想到了维克多。
也许……他会有办法吧。
这次出行是瞒着所有人独自跑到珍珠岛,身边没有一个亲信,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选择相信卢西恩的异母兄长了。虽然,她不喜欢那个阴森森家伙。
好在协会与教会所在的临时居住点间隔的并不远,赛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抵达了维克多居住的那座单独的小屋,她意外的看到了像站岗一样立在门旁的熟悉背影。
“卢西恩,原来你在这里!”
“赛琳?怎么了……”看到她脸上焦急的神色,刚吃了闭门羹的卢西恩不禁问了一句。
“不好了,叔父他精神错乱了。”或许我父亲当年不是暴病而亡,而是……
赛琳咬紧下唇,她没有证据,不能凭借自己的猜测断言。再说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亲王殿下怎么了?”听到赛琳提到亲王,卢西恩突然警觉起来。他深知祖父的作风,虽然表情常年保持着微笑,但他做事可是从来都以狠绝著称。即便缇迪斯皇族和他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也不会就此手软。
这次打破惯例离开彩虹宫,应不只是为了处理海盗这种小事,难道说……联想到从父亲处听到关于缇迪斯的传闻,他脸色微变。
伸手就拍已经合上的木门。
“开门,维克多,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谈。”
“吱呀~”门开了,巫妖依旧坐在桌旁抄写咒文,开门的是皮肤黝黑的黑暗精灵。
“祖父他这次到珍珠岛不仅仅是为了佩雷尔和穆塔吧?”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卢西恩这几天经历的事一件比一件诡异、疯狂。现在顾不上询问为什么据说已经返回晶曜的黑暗精灵还滞留在珍珠岛。
“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维克多离世太久,对于他死后才开始有的‘祭祀’并不知情。
“能让他先回避吗?”瞥了一眼没打算离开的克莱因,卢西恩刻意强调,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想有外人在场。
“没关系的,反正以后我还是会告诉他,你直说好了。”
“你怎么能……”卢西恩绝不会信任一个不知底细的黑暗精灵,哪怕是维克多信赖的属下。显然他没弄清楚巫妖和恶魔之间是盟友,而单纯的认为只是普通的雇佣。
“我们没时间磨蹭了,叔父他那种状况很容易伤到人。而且那个男人似乎不怀好意的样子,也许他就是阿尔贝雷希特陛下……我很担心叔父说的祭祀和时间到了这些奇怪的词汇。总让人很不安……”赛琳插嘴,她没耐心再等下去了。
“祭祀?”维克多和克莱因交换了一下眼神,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不用找了,赛琳。既然祖父亲自寻来,亲王肯定活不过今晚。原本我还没往这方面想,你刚才一提我才记起父亲有提过关于缇迪斯的祭祀。你的父亲……上任亲王达威特是死于祭祀而不是病故。”卢西恩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赛琳四肢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哦……这个我可没听说过,似乎是不为人知的隐秘呢。”维克多停下笔。努力搜寻身为人类时获取的关于诺丁的知识,最终一无所获,没有找到和缇迪斯、祭祀有关的信息。
“从祖父那一代起,缇迪斯皇室只要数量大于一的新生儿,每隔十年就将其生命献祭。至于献祭的方式以及缘由,父亲不知道,母亲也从未提过,我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传闻,没想到……”卢西恩的话,等于承认了赛琳所看闯入亲王寝室的陌生男子就是阿尔贝雷希特。除了他,还有谁能将亲王吓得神经失常?
活人祭?
这可是一条了不得的消息呐。
虽然教会早就禁止了使用活祭,但在太古时期却是和黑暗阵营一样,为了获得神灵的力量没少祭过活人。一些偏远地区至今依然保留着这一习俗,像诺丁这般古老的帝国多少也会有一些秘密祭祀的行为。
阿尔贝雷希特要用活祭祈求什么?无论王权还是神权,他都已经达到颠峰,就连肉体也……
‘肉体’一词如流星般划过脑海,维克多“蹭”地站起身。
对了,肉体!
他想起了身为人类时所持有的那一件圣物——太阳之心。
虽然说是具有延缓寿命的功效,但代价是要“牺牲”一件与自身有密切关联的东西,比如感情、五感或者是——血亲作为启动能量,堪称是比肩黑暗圣物的东西。
没想到你真能做到这一步,以血亲作献祭,来维持自己的存在。阿尔贝雷希特,为何你还能以人类的姿态,以神佑者的姿态存在,而我却连背叛神祇都不能找到答案……
原先维克多还以为阿尔贝雷希特把身为王者最不需要的感情放弃了,没想到他放弃的却是身为人类最难以割舍的血亲。
“我不信……”捂着耳朵,赛琳接受不了卢西恩透露的事实。
缇迪斯不是和诺丁是姻亲吗?
什么献祭,什么秘闻,都是骗人的吧?
“这样一来,倒可以解释为什么海盗一直打而不散了。毕竟情报由他泄露的话,仅凭缇迪斯是无法彻底剿灭的。”原先猜测是海军的情报是亲王自己泄露的,这样一来能以此为借口,而不用卷入两位皇子的夺权。
阿尔贝雷希特的亲自现身彻底推翻了维克多原先的想法。
真正在背后操纵的,是诺丁的前任皇帝。他故意借亲王不想卷入的心态,通过某种方式让亲王通过其他贵族将海军的情报泄露给海盗,这样一来,就打着海盗猖獗的旗帜躲过必须在两位皇子选择一位的尴尬境地。只可惜亲王盘算得再好,始终只是一颗注定要被放弃的棋子。
“听我说,赛琳。从现在起,不要再和我表现出过度的亲近,那对你有害无利。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向过去一样,依靠身边的人,包括我。”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卢西恩转过身,不去看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女脸上的不安。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无法再给予她帮助。
“卢西恩……为什么你要这样说?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除了沉默,赛琳再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你……卢西恩你变了……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卢西恩。”一步步后退,赛琳脸上浮起绝望的表情。她没有寻求到帮助,这个她危机时刻唯一能想到的人,拒绝了她伸出的求助之手。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赛琳,不再是毫无城府的孩童,早已过了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那三个牵着手在花园里玩耍的孩子再也回不到过去,这就是出生在帝王家的悲哀吧。
依然选择背对,卢西恩知道这样做,对他,对赛琳都好。
“我知道了,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再麻烦你了。”咬紧牙关,赛琳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的软弱,平静的离开。
“这样好吗?如果亲王今天晚上真的死了,她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缇迪斯新的统治者。你现在刻意疏远她……”维克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卢西恩打断了。
“让我疏远她不是你的本意吗?!”
“那是当然,要避嫌啊,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阿尔贝雷希特已经下令让我监视你和费尔南德斯了。”
虽然这样的情况也在预料之中,但卢西恩还是感到胸口有些钝痛。
我的觉悟果然不够。生在皇室,不是早该对这种血亲之间为了利益、权势的争个你死我活习以为常了吗?为什么还是会有出生在平民更好的荒诞念头……
亲王(下)
“虽然距离我所期望的还有很大差距,依你的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有很大进步了。”
瞪着用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发言的维克多,卢西恩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规劝自己不可动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维克多决裂或产生任何不快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说最初维克多必须依仗自己替他掩饰,那在攀上祖父这个强力后盾后,他根本不用看父亲的脸色行事,更不用照顾自己的心情。反正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辅佐。以前表现出的归顺也只是因为门德尔一族在储君中拥有最大的机会。
深知这点的卢西恩更不会现在就和维克多翻脸,形式已经逆转,今后,他和父亲都要倚靠已经脱离人类身份,算不上还是血亲的维克多。
这种形式上的转变让他的苦涩又增添了几分。
“不要做出那种委屈的表情,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是你的敌人。”卢西恩毕竟还年轻,虽然他已经极力不在脸上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他的心态却是极容易捕捉的。
不用怎么费心思,维克多就猜出了卢西恩的想法。
“看来我的安抚没用呢。”见卢西恩表情不变,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维克多把话题转向这次事件的主角——赛琳。
“你既然找上我,想必是想听我的建议了。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好了,从现在起,你必须按照我之前所说的,彻底疏远赛琳女伯爵,哦……该改口了,是赛林女亲王。说起来,这应该是第二位了,缇迪斯由女性当政。”
“不要说些无意义的话,你对这祖父这次亲临珍珠岛有什么看法?”明知不该问的,但卢西恩明确的感受到维克多对祖父那若隐若现的敌视,所以他才会向已经转投阿尔贝雷希特麾下的维克多提问。
“还能有什么看法,不就是在围剿海盗前我在大公府说的那番推论吗。你的祖父只是暂时将帝位交给在身份上是他儿子的布雷特执掌。现在,是要回来的时候了,或许还有一些不确定和没弄清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复位已是可以确定的事。你呐……这次回圣凡塞缇斯必须拿下骑士团长的职务,否则,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到时候你如果真按照约定的那样娶了赛琳,你将比佩雷尔和穆塔被更早被废除继承权。”
维克多说的话也正是卢西恩现在最担心的事。
贵族十八岁必须结婚的荒谬规定沿袭了千年,以他现在的状况,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彻底皈依教会,放弃世俗的身份和继承权,二是退出教会,依照帝国律法和赛琳结婚,但那样一来,也就成为了祖父复位的最大障碍,相比身份较低的穆塔,和性格懦弱又不被现任皇帝喜欢的佩雷尔,作为蓝蒂娅公主的唯一子嗣,又曾是圣骑士的身份,比较容易获得元老院和贵族的支持。
不了解内幕的贵族或许认为这样做既不得罪布雷特,又不违反祖制。
这下可麻烦了……比原先更进退两难。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看出卢西恩的困扰,在参加围剿海盗之前,维克多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它虽不知道‘祭祀’的事,但已猜到阿尔贝雷希特会扶持一个相对容易掌控的人成为缇迪斯的新掌权者,现任亲王的死早已注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举起两个手指,维克多一字一句的说道:“第一,杀了赛琳。”
“什么……”
“这样做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算还有缇迪斯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就算没有那奇怪的祭祀,她是你的未婚妻这一点也不会改变。贵族联姻原本没有什么,但你有一个不容许出现任何变数又心狠手辣的祖父,这种常见的联姻对你就是致命的。只有从根本上解除婚约,你才可以按照我原先的计划,用假装皈依教会来消除门德尔一族的危机。”
“另一个选择呢?”可以的话,卢西恩真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第二个选择相对困难些,让赛琳自己解除和你的婚约。”
“怎么可能……”卢西恩想也不想就否认了维克多提出的第二条不可行。
贵族的婚姻通常只为家族和国家的利益而存在,极少有个人情感在里面,这也包括他。对赛琳的喜欢仅只是像亲人或朋友的情感,却不是属于情侣的。
同样的,他也明白,赛琳不会因为有喜欢的人就放弃由塔兰和缇迪斯订立的联姻。国家与家族的利益永远高于个人,这就是贵族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
“是不太可能呢,对一般的贵族而言。但我觉得那小姑娘比起你这样死板的家伙,性格更接近普通人。”虽然没有深交,但维克多对赛琳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正好属于那种会感情用事的性格,冲动,易怒。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控制的一型。
“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看着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卢西恩很难不这样想。每当维克多有腹案时,就是这副表情。
“果然作为人类的时间太长,暂时还无法脱离情绪化。”维克多的回答等于间接承认了卢西恩的质问。
“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克莱因。”
“诶?!”原本待在一旁看戏的克莱因对于自己被点名感到颇意外。联想了维克多之前的话,他无奈的叹气:“那小姑娘既然是下一任的缇迪斯亲王,又怎么可能和我这种身份的人纠缠不清。”
“我没让你去诱惑她,不要乱想。你黑暗精灵的血统早就出局了。”
“那你让我干什么?”
“找人,给未来的亲王寻找制造绯闻的最佳人选。”
“喂……”你们两个,不要当着我这个还未卸任的正牌未婚夫讨论这种问题。
眼前的两个非人类的对话已经让卢西恩几欲虚脱,一点都不顾及场合……就算要讨论,也不要当着他的面说啊。
“咳……好吧,就算你能找到身份家世勉强能匹配的人选,他肯配合你们演戏吗?赛琳的性格我很了解,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作出什么影响大局的事,你还是早点断了这种愚蠢的念头吧。”
“是这样吗……当初的协议只是说和大公的子嗣订下婚约,没有特意指明是你吧。”
“你该不会是想……”卢西恩明白维克多的想法了。
当年的协议的确是以塔兰大公的继承人为婚约对象,真按照计划暂时装作皈依教会的话,能继承塔兰的,就只有异母的兄弟维克多了。
“赛琳知道你亡灵的身份,比起婚约对象以外的人选,她更不可能选择一个巫妖。”
“你太认真了,卢西恩。都说是临时对策,又何必在乎这短暂的十年。十年以后……哼……”几乎是同时的,维克多和克莱因都冷笑出声,看着一连不赞同的圣骑士,眼中极尽嘲讽之色。
这次,卢西恩没有出声反对。
他知道维克多在嘲笑什么,笑自己的犹豫和软弱。
和王权比起来,赛琳只是儿时的玩伴和母亲一方的近亲。
“和之前相比,有一小点进步。你刚才如果开口再说什么不行的话,我可就真的放弃你了。强者之路只有不受感情影响的人才能坚持走下去,你的偶像阿尔贝雷希特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放弃了个人的感情和人类最难割舍的亲情,站到王者的颠峰。你如果真想达到和他比肩的程度,就必须得割舍,友情、亲情、爱情,这些都只会是成王之路的阻碍。”
“你在暗示我将来必须要放弃父母,包括你这位原本就没什么感情的异母兄长吗?”每次听着维克多说话,卢西恩都无法抑制心中的怒气滋生。恨透了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语气。
“可以哟,我不但不会生气,反而很期待。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合作,而不是亲人。血缘这种东西,在成为亡灵的那一刻就已经断绝了,关于这点,身为教会成员的你应该很清楚。你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不就是因为我是亡灵吗?亲情啊、血缘的,这些东西最不可靠了,还是利益更具有约束性。当我们的目的一致时,至少我会站在你这一边,而不是阿尔贝雷希特。”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父亲向赛琳提出更改婚约对象?”
“只答对了一半。我这边的提议也要进行,那个小姑娘可是对身为亡灵的我明确的表示出厌恶。”
从这一来一往的回答中,不难听出卢西恩已经同意了维克多的提议。
三人中最懦弱的佩雷尔都敢于迈出前进的一步,他也必须做出抉择了。
抱歉,赛琳。我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回不到那个心无城府的年代。你所认识的卢西恩,已经在家族面临的生死抉择以及自身的理想中变成一个一心追求权位的无情之人。
婚约
讨论了一整晚,几乎将所有可以作为联姻对象的贵族子弟都列举了个遍,但真正让维克多觉得合适的,却少之又少。
“你的条件太苛刻了!”
见维克多一个接一个的否定,卢西恩不禁有些微恼。他所推荐的都是年纪相当,而且家事都配得上赛琳的贵族。
“苛刻是必须的,那人是何等聪明,做不到滴水不漏就不要在他面前玩小花样。”巫妖很轻易的就将卢西恩的怒气压制住:“公爵那边由我去说服,你还是多考虑下自己,返回圣凡塞缇斯后该如何向教皇禀报这次围剿的结果。无论理由是什么,你没有完成带回圣物的任务,好好想想该如何避免降职。”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圣物,你真的没有动过?”卢西恩相信薇安也对维克多抱有怀疑,只是和自己一样,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是很想要啊,只可惜没机会。”
“你……”卢西恩突然手握住玛拉之光,看向紧闭的木门。有一道陌生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潜到屋外,距离近到门外他才发现。
“卢西恩阁下,十九号顾问先生,陛下请你们去亲王的临时住所,有要事相商。”生硬的通用语从木板的缝隙里透入,死板得不像活人。而屋里的三位都知道,这陛下一词指的是谁。
“知道了,我们即刻便去。”维克多一边示意卢西恩不要妄动一边回话。
传话者离开了,一如来时那般,快得无法捕捉。
克莱因抿着唇,没有说话,为自己没有提前发现那个非生命体的靠近而有些懊恼。
“回晶曜后我会尽快制作品质更高的传音石,除非是有必要,我们还是不要直接面对面的谈话。也不知道被那东西听到了多少。”
“祖父说有要事商议……难道是……”卢西恩有种预感,亲王已经死了,现在喊他与维克多去只是形式上见证。
“应该就是通知亲王去世的消息。以阿尔贝雷希特的脾性,很有可能现在就宣布赛琳成为新的女王。”这点维克多早猜到了,但它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
※※※
赛琳独自在贵族区找了一整晚,直至天亮也找到精神失常的亲王。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亲王的住所时,却看到了教会、协会乃至缇迪斯的贵族都聚集在屋外,个个神情凝重。看到她出现后,脸上纷纷浮起了让赛琳感到紧张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看着我?
就在她想不明白的时候,一名从未见过的卫兵拨开人群,示意赛琳进屋。
和外面的庭院相比,宽敞的房间里只站了极少数人。除了佩雷尔、穆塔两位皇子,还有卢西恩以及他那讨厌的异母兄长外,剩余都是缇迪斯的贵族和几名叫不上名的海军将领。
“伯爵,到我这儿来。”躺椅上坐着昨夜吓得亲王失常的阿尔贝雷希特,再往他身边一瞄,赛琳的身体随着视线一同僵硬了。
他的叔父,克尔泽塔亲王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睡在躺椅上,表情依旧保持着昨夜的惊骇与狂乱,白色里衣染上了泥土和灰尘,还有几处被利器划破的口子。只有死人才有的青灰色明确的昭示了亲王已死的事实。
迈着不自然的步伐,当赛琳走到距离躺椅三步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挪动。理智一再发出不能失礼的警告,但身体却诚实的反映出了她此刻的心境——不安、恐惧。
“何必怕成这样。”伸出手,轻搭在赛琳肩上,阿尔贝雷希特作出一副慈爱的表情,可在场之人均是他的至亲,都知道在这副皮相之下隐藏着一颗没怜悯的心。
赛琳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发声,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被世人公认的最强帝王。阿尔贝雷希特的父亲出身缇迪斯,按理说,应该算自己的曾祖父辈,可他的外表却那么年轻,长辈的尊称实在叫不出口。
“我记得你叫赛琳吧。今年几岁了?”
“十六。”
“十六吗……”目光扫过三个孙子,最后落到不卑不亢站在最末的那道身影,阿尔贝雷希特发出让所有人心头一紧的低笑。
“卢西恩。”
被点名的人急忙出列。
“还没有退出教会的打算吗?”
“陛下……”这种场合,卢西恩不能称阿尔贝雷希特为祖父,他是教会的圣骑士,得以职务为先。
阿尔贝雷希特突然提到退出教会,让卢西恩心神大乱,他没想到祖父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要他做抉择。
这下糟了……
站在后面的维克多有些担心,它怕卢西恩现在的精神状况应付不了。
这几日,它一直在找卢西恩精神上的空隙打击他,为的只是想彻底改造他顽固的思想,接连不断的局势变化就连它自己都有些吃不消,维克多怕卢西恩顶不住压力,做出什么蠢事。
“阿纳尔说你极具天赋,已不止一次向我要人。如果无心继承塔兰,那么……这可爱的未婚妻连同公爵的爵位可就要由你的异母兄长接手了。”
在场的人都张大了嘴,目光一致射向身为主角的卢西恩。
怎么办?
卢西恩的确慌了,父亲不在身边,维克多也不能出声,他顿时六神无主。
退出教会,那他就必须娶赛琳,然后彻底告别第三顺位继承权,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只有死和灭族。
皈依教会,虽然能保留性命,但也将有可能永远的失去了帝国和塔兰的继承权。
进和退,生和死。
不止是维克多在逼他做选择,就连祖父也加入到催促的行列中。
放弃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现在不隐忍,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
放弃,放弃继承权,不要像佩雷尔和穆塔那般短视。维克多说的对,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能坐上帝王的宝座,这些不光彩的过往也不会有人知道。
双手在经历了反复的握紧、放松之后。卢西恩哑着嗓子开口:“蒙教皇陛下厚爱,我在成为骑士的那天就已经发誓终身侍奉玛拉。”
“卢西恩!”赛琳发出难以置信的悲鸣。这话明确的表示了他无心继承爵位,按照约定,自己就必须嫁给门德尔另一位拥有继承权的维克多。
他、他可是亡灵呀……
一想到治疗诅咒时碰到的冰冷触感,赛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她不要嫁给恐怖的亡灵。
“上前来,十九号。”
朝人群当中的维克多招招手,维克多服饰上的变化已经引起了魔法协会的高度关注,切诺的失踪、十九号守护者的异常行为、阿尔贝雷希特的莅临、以及亲王的暴毙,这一件件怪事都交织成驱不散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等维克多走到和赛琳平行的地方时,阿尔贝雷希特并没有像上一次那般亲自揭去狼首面具,而是示意维克多自己除去。
“当年订立婚约的时候,只说是和塔兰的继承人,既然卢西恩表态要放弃爵位,那我作为长辈就替你们重新安排婚约对象好了。”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赛琳就感到肩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冒出,迅速在全身蔓延。
“正式的诏命会由门德尔卿正式公布,在场的都是亲族或缇迪斯的贵族,提前说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
看着面带微笑的阿尔贝雷希特,赛琳说不出拒绝的话。这时维克多已将面具摘掉,和卢西恩神似的外表立刻让不明白‘更替婚约对象’的缇迪斯贵族们脸色一白。
他们也听说过塔兰大公私生子的传闻,由于风流成性,公爵府经常有抱着孩子的女人找上门,他们也没怎么在意这次的传闻,没想到却是真的。
虽然他们不看好赛琳作为统治者的才能,但她作为皇室仅存的直系这点毋庸置疑,身为缇迪斯女王要和流着一半平民血统的私生子联姻,这不但是皇室的耻辱,也将是整个缇迪斯的耻辱。
碍于阿尔贝雷希特的身份,贵族们怒不敢言。
“既然没人反对,那这事就这样定了。”阿尔贝雷希特一句话就将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反对的赛琳堵死,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身畔的维克多,最后无奈的选择了沉默。
“十九号,你似乎有话要说。”虽然维克多面无表情,但阿尔贝雷希特还是觉察到了。
“虽然我也是公爵的子嗣,但毕竟母亲是平民,如果继承爵位的话,恐怕会引起国内贵族的一致反对。”代替卢西恩成为塔兰继承人不是维克多的本意,这比直接成为魔法协会的长老更引人注目。更替婚约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拖延太久。如果真娶了赛琳,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我虽讨厌私生子,但你情况特殊,不算在列。过错在费尔南德斯与蓝蒂娅。过些时日,我会亲自去塔兰替你授封,这样可以杜绝世人乱嚼舌根。”
听维克多似乎也不情愿的语气,赛琳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但阿尔贝雷希特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彻底绝望。
维克多、卢西恩,赛琳三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三对眼睛里都流露出不情愿。尤其是维克多和卢西恩,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一向讨厌私生子的阿尔贝雷希特居然会来这一招。
爵位(上)
声势浩大的围剿以闹剧般的结局收场,这次参于其中的几个势力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利益全让阿尔贝雷希特一个人独享了。
在仅限缇迪斯贵族与几位亲属参与的简短会议结束后,赛琳在贵族们的簇拥下返回缇迪斯王城,等待着她的,将是烦琐的继任仪式。
卢西恩和维克多也先后离开珍珠岛,只不过他们一个向南、一个向西,分别返回塔兰和圣凡塞缇斯。按照卢西恩的要求,维克多答应向向门德尔公爵详细的解释,它的保证并没有化去圣骑士脸上的阴霾。
七天后,当被派去参加围剿的魔法协会成员返回晶曜,费尔南德斯已经借助高度发达的魔法得知了卢西恩正式皈依教会的事。维克多才从界门出来,就被早已恭候的公爵私兵请到大公府。
与上次来时一样,维克多再一次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巫妖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下人异样的目光,没有听到来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
“大公在里面等您。”亲兵停在书房门外,礼貌的一躬后退开了。
敲了两下房门,很快就得到回应。推门而入后,诺大的书房里除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费尔南德斯外,还站着一名宫装的妇人。
只一眼,维克多就认出了她的身份,诺丁的公主——蓝蒂娅,那张脸像极了赛琳,却与阿尔贝雷希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维克多。”公爵双手交握,支着下巴。眼神犀利如刀,仿佛要将巫妖扎出千百个孔洞。
费尔南德斯是很喜欢身为长子的维克多,但也只限于喜欢,还没重要到足以可以取代自己野心的地步。要继承帝位,血统是必不可少的关键。如果让母亲是平民的维克多代替卢西恩坐上塔兰继承人的位置,世人会如何嘲笑他?
“是我们棋差一招,没什么好说的。”对于公爵,维克多一向是欠缺耐心的。
“你还有脸说!”拍案而起,费尔南德斯走上前,揪住维克多的衣襟:“我让你跟着他去,就是希望你的冷静能帮上忙,可你呢?我能相信你没有袖手旁观吗?你没有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吗?”
卢西恩什么性情,作为父亲的费尔南德斯再了解不过,他认为一定是受维克多的影响,扰乱了心志才会作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对手可是阿尔贝雷希特啊,父亲。你指望我和卢西恩两个稚儿在他手下能讨到好处吗?围剿海盗从一开始,就是这位铁血大地设下的局。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怂恿亲王把海军的情报通过低阶贵族泄露给海盗,以达到海盗猖獗,无法抽身支持两位皇子争夺储君的假象。”
维克多的假设,费尔南德斯不是没想过,只是他怒气难平。只能选择发泄到维克多身上。
“就算是这样……”
“卢西恩的选择是正确的。”
狼首面具里射出的两道红芒让费尔南德斯不自觉地松手。
“阿尔贝雷希特会离开彩虹宫,就表示他已开始为自己复位做准备,在这个时候对储君之位表现出过度的关注,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与家族的衰败。”
费尔南德斯不是笨蛋,不会听不出维克多话中的暗示。他不得不承认,皈依教会的确是卢西恩现在唯一能做的。
“这和我们原先的计划并没有差别,只不过是将时间略微提前了几年罢了。而且……局势也比我原先预料的要好得多,虽然更替继承人对我不利,但私人魔法顾问成员这个身份却能提供比圣骑士更好的保障。有铁血大帝撑腰,教会那边就算已经识破了我亡灵的身份,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费尔南德斯在心里腹诽。
原先自己和卢西恩可以为维克多提供庇护,现在他已经找到了更强的靠山,不要说辅佐了,倒戈都有很大可能。
“你在担心什么呢?大公。害怕么我这个你从一开始就没期待出生的长子会复仇?还是担心我会向拥有一切我没有得到的弟弟报复?哼……你也太小看我了,费尔南德斯。”尊称从父亲转变为大公最后到直呼其名,维克多取下面具,用属于伍德的脸面孔做出藐视与嘲讽的表情:“我说过,这具躯体从转化亡灵的那一刻起,就不宵与世俗权势与财富。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对我来没有任何意义,那些东西在亡灵的眼里只是腐朽的尘埃,经不住时光的碾压。我只是对你和卢西恩的野心感兴趣,所以才决定答应你们提出的辅佐。”
“混帐!你竟然直呼父亲的名字……”费尔南德斯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上来了。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夹杂在其中的,究竟有多少是愤怒,有多少是恐惧。
这个从一开始就看不透的儿子,变得更加难以掌握了……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控制过。
“我是亡灵,已经脱离世俗的亲缘和情感。叫你一声父亲不过是客套和形式,不要真以为我把你当一回事,公爵阁下。”我连阿尔贝雷希特都敢直呼其名,你一个小小的公爵算什么。维克多在心里嘲笑拘泥于称谓的公爵。
“你……你……”气息不稳的退开,反复深呼吸之后,费尔南德斯才将视线转回。
“绝情断爱之人没资格指责我,如果你不想听关于这次珍珠岛围剿的详细报告,而执意要在一些旁支末节上纠缠,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做出要离开的姿态,维克多才跨出一只脚,就被来自身后低喝止住。
“站住!”
说话的不是公爵,而是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蓝蒂娅公主。
“亲王呢?”
由于亲王的死讯还没有正式宣布,无论是公主个人的情报网还是费尔南德斯安插的眼线,只知道的仅限于围剿失败、卢西恩放弃了继承权以及维克多加入了私人魔法顾问团这三点。作为诺丁皇室,又是阿尔贝雷希特的女儿,蓝蒂娅当然知道献祭的秘密,所以她肯定卢西恩放弃继承权与亲王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亲王?啊……克尔泽塔在围剿海盗中不幸被海盗的流箭射杀,赛琳女伯爵已经在海军和贵族的护送下返回王城,加冕仪式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吧,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给塔兰发出正式的邀请函了。”
费尔南德斯与蓝蒂娅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哦~对了,阿尔贝雷希特陛下已经承诺要在几日后亲自抵塔兰为我获得继承权做见证,与其在这里问一些无聊的问题,不如准备迎接他更有意义。”
“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抱歉,未正式授封前,我只是晶曜学院的守护者,还要向培罗院长报告协会这次的伤亡情况,先行告退了。”行了个礼,维克多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管费尔南德斯在后面大声呵斥。
阿尔贝雷希特要来……
再次和蓝蒂娅的视线交汇,费尔南德斯忍不住抚额。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一次,一次都没有。他从未看透过那个人的想法。无论是把女儿嫁给自己,还是扶持塔兰的经济飞速发展。他一直都没想明白过阿尔贝雷希特为什么要对塔兰这个小国家如此看重,仅是魔法协会所在地似乎说不过去。
这回,逼迫卢西恩放弃继承权,让有一半平民血统的维克多继承塔兰大公的爵位又是为什么呢?利用维克多监视自己与卢西恩?不,他还没有愚蠢到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只要那个人愿意,灭掉塔兰只是举手之力,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思的将已经收归麾下的维克多推上继承人的位置?阿尔贝雷希特既然知道维克多长子的身份,也必然知道他是亡灵,这二者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看不清、猜不透的诸多疑惑让费尔南德斯无比纠结。
“你真要把爵位传给他?”蓝蒂娅冷笑一声,打断了看着丈夫的沉思。
“我还能怎么办?卢西恩已经正式皈依教会,能继承的就只有维克多了。”费尔南德斯两手一摊,他知道公主肯定会刁难。
“你别忘了,他是亡灵!”
“你也别忘了,是谁把他变成亡灵的!”
夫妻二人怒目而视,最后是蓝蒂娅先妥协。
“哼……父亲可不会有那么好心。我已经做好准备看你丢脸了,费尔南德斯。”
公主拂袖而去,留下公爵独自一人。他站在落地窗畔,注视着一身黑色的维克多步出大公官邸,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人群当中。
“要赌赌看吗……”费尔南德斯喃喃自语。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暂时相信维克多那番对权势没兴趣的论调,相信他所谓的只是感兴趣,所以才帮忙的说辞。
走回办公桌,抓起召唤仆役的铃铛轻轻晃动,听到声响走进来的是服侍门德尔一族数十年的老管家。
“召集塔兰所有在晶曜的贵族和重要官员,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
爵位(中)
离开大公官邸后,维克多只身前往培罗的法师塔。
这回,大魔导师的没有像上一次维克多到来时表示欢迎。老旧的木梯从巫妖踏足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匀速而缓慢地旋转。狭窄的空间渐渐宽敞起来,冷硬的墙壁也由灰白的砖块变成了深黑的浩瀚星空。
“身为塔兰的新继承人、下任门德尔公爵,在这种时候莅临晶曜学院,不知道阁下有什么打算?”培罗苍老的嗓音响起,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是履行守护者的任务,向院长禀报这次的围剿成果。”维克多如此回复,它站在阶梯上,既没有往上走,也不向下退。
“哦……”点点星光汇集到一起,凝聚成一具人形的光体,随后又转化成了睿智的老者。凌空走来的培罗半眯着眼,仿佛第一次看到巫妖般,将它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以何种身份做出这样的决定与行动?”
“那么您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发出这样的询问?”维克多仰望着面前须发花白的老人,在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后,培罗了然的笑声终结了短暂的沉默。
“自然是以晶曜院长的身份!就凭你的位阶,还轮不到我出手的地步。维克多·伍德,身为将来的塔兰公爵,为什么不乖乖待在你父亲的府邸里等待受封?在这种时候还以守护者的身份进入学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使用我的编号可以吗?连您都只能屈居第三,不知道排位第一和第二的,会是什么样的强者?”维克多的回答让培罗面色凝重起来。
那一位居然连自己在顾问团里的编号都告诉他了,看来不只是将这位公爵私生子当做监视的道具……
以培罗的实力,还未将眼前的亡灵放在眼里,即使是巫妖也分很多阶。虽然不曾亲自交手,他也能分辨出维克多的大致位阶和实力。
风和黑暗不属同系,没有直接的晋升关系,强转属性的话,法术操作与精通度要降二至三级。中阶的黑暗法师再转化成亡灵,丧失大量的魔力与和元素沟通的肉体,法术的操控上又要降一阶。尽管在黑暗与亡灵两系法术的掌控上都有了质的飞跃,但元素方面却只相当于初学者,不经过一段时间的修习,是无法恢复到原有的水平。
而且,克制黑暗与亡灵的法术不仅只有教才掌握。光与火系法术都可以很好的压制一个新晋巫妖,必生致力于元素魔法的研究,对元素的掌控力也是培罗最为自傲的地方。如果是巫妖王帕格洛特,他还真没胜利的自信,可如果对象年轻的巫妖……十个也不足为惧。
就算找不到命匣,无法彻底湮灭灵魂,一个异界传送就可以将巫妖重新送回下层世界。名为‘幽坠海’的虚空能量没那么轻易突破,即便是没有生命的亡灵,稍不小心也会被那自远古便存在的黑暗能量吞噬。
“既然您是以院长的身份回答,那我自然也是以守护者的身份前来向您回报这次围剿的结果。”
维克多的汇报拉回培罗略微走神的思维。他不问对方是如何觉察到自己的身份,也不问究竟什么时候觉察到的。眼下需要确认的,是维克多的目的。是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位将来的塔兰公爵执着于‘守护者’这个身份?
“你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即将获得的爵位欣喜?能正名不是很好吗,总比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强。”培罗转换了话题之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略有缓和。
“院长说笑了,真正致力于追求魔法的法师对世俗的虚名与权势没有兴趣。况且……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一个亡灵如何能做得统治国家的元首?我也只是在阿尔贝雷希特腻烦这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前,尽可能的利用他的身份汲取普通法师一辈子也不可能碰触到的绝密资料而已。”说出这番回答的维克多心里比培罗更感惊讶。
现在它所说的,的的确确是内心真正的想法,而非为了骗取信任而编造的谎言。与刚抵达中层世界时完全不同,那时的感受真像一具扯线傀儡,只存在‘潜伏’的念头,完全不具备应有的智谋和常识,十足的蹩脚间谍,一眼就能看穿。这大概才是帕格洛特的目的吧。让我吸引教会或帝国的注意力,他好秘密潜伏,伺机窃取光暗战的机密。
“这就是你的目的?不惜背叛父亲和家族也要获得的东西?”培罗喝问。
“我上次就说的很清楚了,只是对这里的藏书感兴趣。而且,我也很有自知之明,以我目前的位阶和能力,和您动手是愚蠢的自杀行为。在有足够的能力与您一较高下之前,我是不会对您或这个学院制造任何威胁的。”
“切诺呢?别告诉我,人不是你杀的。”切诺的死是培罗没有预料到的,否则他就会派爱惹事生非的拉姆德去。
“啊……不是您看他不顺眼,才故意派他到缇迪斯送死的吗?我本以为您会选拉姆德那个蠢货的。”
这样的回答让培罗意猛然识到,要杀切诺的不是维克多,而是阿尔贝雷希特。也许,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希望你每次都能选择到正确的道路,维克多·伍德先生。毕竟那一位最是喜怒无常,这一刻他或许会觉得你很有趣,但下一刻,你就会落得与上一位拥有十九编号的顾问同样的下场。学院有学院的规矩,只要你不触到底线,我是不会横加干涉的。”培罗的身形散做点点星光,幽深的夜空恢复为砖墙,楼梯也停止了旋转。
“谨遵您的教诲。”
行了个礼,维克多退出法师塔。对这次和培罗的交涉,它既感到满意,也有些遗憾。没套出前面两位顾问的身份,连培罗这样的大魔导师都能收归麾下,那排名第一的总不可能是操法者中最接近‘神’的贤者吧……
在走向大图书馆的路上,维克多突然想起自己唯一的魔宠——塞伯利恩。
自从它看守伍德的尸体失败后,巫妖就再没召唤过这头魔狼。一是觉得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二是暂时还没有让塞伯利恩出场的必要。
也许我该找它谈谈,为什么连看守尸体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想到这里,维克多脚步一顿,转向了和图书馆相反的炼金室,那里是深夜唯一适合‘使用’召唤术的地方。
※※※
就在维克多与培罗讨论它保留守护者的身份究竟有什么目的的时候,大公府里继费尔南德斯有私生子之后,再次掀起了一股风暴。
“公爵,您真的一点也不顾及塔兰的颜面吗?”一名贵族在听了费尔南德斯要将继承权转交维克多后迫不及待的发出质疑,其他的贵族也纷纷出声附和。
“这些年一直和不同的女人闹绯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妄想让有一半平民血统的非婚生子成为下一任大塔兰大公?”
“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们绝不允许一个有平民血统的人成为新的统治者!”
“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希望由卢西恩继承我的爵位!”面对既是下属,也有血缘关系的一群贵族,费尔南德斯忍了多时的怒火终于找到爆发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坚持立您那位血统不纯的长子?再怎么有魔法方面的天赋,也改变不了他是无舌者的事实!统治国家除了聪明的头脑外,血统和威望是必不可少的。加上诺丁的那位陛下最讨厌无舌者的,请您为自己的身份多考虑下,将公主以外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带回来就已经很危险了,现在……”
半训斥半请求的话还未说完,费尔南德斯‘蹭’地站起身,在数次深呼吸之后才说出了另一项让贵族都目瞪口呆的事实。
“够了!我这次叫你们来,只是让你们做好准备。阿尔贝雷希特陛下将在最近几日专程赶到晶曜见证继承人的授封仪式。听明白的话就闭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局势有新变化前,不要再生出其他的事端!”费尔南德斯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太快了……
自打维克多出现后,他就没一次看清过这局势的变化。原先的计划被打乱不说,还衍生出了许多新的麻烦。
果然……当初不应该让费舍尔去看莉娅。那个孩子如果一直留在北方的小山村,兴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只见过一次的年轻面庞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费尔南德斯不禁摇摇头。
我在想什么?即便没有维克多这个变数,那个人也会用其他的方法剥夺卢西恩的继承权。名誉的留在教会等待机会,总比佩雷尔和穆塔强,这次围剿失败后,那两位皇子肯定会背负上指挥不当的黑锅。
“天呐!阿尔贝雷希特大帝居然要给一个无舌者做爵位继承的见证人?”最初发言的那位贵族认为自己一定是气极了,以至产生幻听。
“难以置信……”
“不……这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哀叹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如果阿尔贝雷希特是作为见证人出席,那这次爵位的转移也就不可更改了。
一位平民有血统的公爵,这事绝对会成为其他盟国的笑柄。
爵位(下)
戴着象征守护者的狼首面具,维克多畅通无阻地进入炼金室。一些偷偷躲着炼制的法师看到戴着狼首面具的身影出现后,顾不得收拾现场,纷纷使用传送卷轴逃走了。
就算有‘没抓到就不算触犯规则’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在,法师们对守护者多少还是忌讳的。
确定炼金室里再没有旁人,维克多找了相对宽敞的一间,开始召唤魔宠。
一声,两声,三声……
名为塞伯利恩的战狼依然没有动静。
似乎有点奇怪……
感觉到自己和魔宠间的联系若有若无,维克多催动魔力,强制召唤。
终于,地面上的阴影开始扭曲,一道属于野兽的形态从影子里缓缓浮现、具化。当战狼的身影完全出现后,维克多眯起眼。
这是……塞伯利恩?
与其说是战狼,不如说是病狼。银亮的皮毛光华不再,壮硕的体型也缩水至普通狼大小,炯炯有神的兽瞳里散发出的不再是狩猎的犀利,而是死亡的惨淡。
“塞伯利恩?”
“呵呵……你终于想起我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和上次相比缺少了太多的生气。
“你这是……”维克多本来想好好惩罚一下连看守尸体都做不到的魔宠,在看到它的惨状后,只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简直就像被吸取了生命一样……
“我知道看任务失败要接受惩罚,但我宁愿死在强者的手下,也不要虚弱至死!”战狼发出凄厉的咆哮:“反正我要死了,现在就解除契约,临死前我要以战狼王的身份撕了你这个侮辱我的无耻巫妖!”
我吗……
是我作的吗?
不,我没有对它施展过任何吸取生命的法术。
维克多反复回忆,确认自己除了在阴影之塔,并没有其他丧失记忆的迹象。想起阴影之塔,维克多记起自己身体里还寄宿着另一个精神体。
是了,一定是亡者之书。
作为前死神的圣物,拥有吸取生命的能力再正常不过。一定是在不知不觉间,化身为肉体的亡者之书吸取了和灵魂有契约的魔宠的生命,导致了塞伯利恩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念头刚起,维克多就在内心怒斥自己。
愚蠢!
维克多,你竟然怜悯一头野兽。它再怎么有智慧,终只是你的魔宠。而你作为没有生命亡灵,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只有弱者才有的情感。
回想起和塞伯利恩初遇的情景,巫妖越发觉得可疑。
通过对比,可以明显觉察到先后两具附身的躯体的不同之处。伍德的身体有一种说不上的违和感,仿佛操控那具没有灵魂的肉体移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灵魂。这种感触在战斗时尤为明显。明明没有实战经验的,却能做到娴熟的躲避和反击,太古怪了……
脑海里闪过神祇和克莱因的话,维克多惯性地交握双手思考。
傀儡术吗……我在施展法术控制尸体时,也被别人控制了。
教会维克多傀儡术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妖王帕格洛特。一想到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掌控,维克多就无法抑制内心升腾而起的怒火。不是对帕格洛特,而是对自己居然落入别人的陷阱丝毫未觉而生气。
“特地把我召唤出来,不是为了看你发呆吧?”带着浓重喘息的询问将维克多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再次注视已经被死亡之力侵蚀的战狼,它轻声念了几句咒文。
“哈哈~自由了!”兽脸看不出表情,但从充满愉悦的嗓音里可以听出塞伯利恩对于魔宠契约的解除是十分欣喜的:“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巫妖。我以为亡灵都是没有感情的。”
“我现在依然没有感情,只是……”不愿见到为战斗而生的战狼死于衰弱和疫病。维克多松开交握的双手,召唤出了许久不曾用到的长镰:“亮出你的利爪和獠牙吧,给予你战狼应有的荣誉。”
震得双耳发疼的咆哮声在炼金室回响,塞伯利恩拼尽剩下的力气朝维克多奔去,两个头颅分别咬向巫妖的双肩,就算没有胜利的可能,它也要用自己的牙在那个可恨的家伙身上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记号。
喀嚓!尖利的牙穿刺过肌肉,牢牢嵌在骨头里。
“我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果然是脱离了巫妖王的控制,变得多愁善感了么……”靠在肩头的躯体渐渐冷去,兽瞳里的精光也渐渐涣散。收回击穿战狼心脏的长镰,维克多长叹一声。
就算塞伯利恩逃走,也不可能活下去。身体被死亡之力侵蚀太久,已经没有生的希望,所以才想在战斗中死去吗?明明只是野兽的……
有些迷离的目光扫过放置在角落里的炼金器具,巫妖眯起眼,视线重新转回已经死去的战狼。抚过只有头和少许背部还保持着光洁的毛皮,一个主意在它心头滋生。
“与其用齿痕证明你的存在,不如将肉体留下。”喃喃自语中,维克多切开了战狼的躯体,刮去已经从内部腐烂的肌肉与骨骼,只留下保存最完好的部分。可以保持尸体不腐的死灵术在双手间汇集,一度涣散的兽瞳再度变得犀利起来。
“你还嫌侮辱得不够吗巫妖?连我死后的肉体都不放过!”浮在尸体上空的半透明灵魂愤怒的质问,刚刚死去的塞伯利恩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拉回,正好看到自己的尸体被切开的场景。
“不,只是……再次给予你战斗的机会,以另一种姿态。”死灵法术与附魔术的光明分别闪烁着一黑一白的光芒,看着手中逐渐成形的作品,维克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虽然不情愿,但贵族们还是在紧急会议结束后开始着手准备授封的各项事宜。
正统的继承人卢西恩因为自小就加入教会,加上还未满十八岁,已经年满十九的维克多就成为了公爵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授封的子嗣。按照惯例,它会获得伯爵的头衔。
当阿尔贝雷希特率领着诺丁帝国特有的飞龙骑兵抵达塔兰时,距离维克多躲进晶曜学院已有五日。这期间别说是名义上的父亲门德尔公爵,就连克莱因也没联络到它。最后还是靠培罗,才在大图书馆找到几乎埋在书堆里的巫妖。
当维克多看到费尔南德斯愤怒的脸,就知道阿尔贝雷希特已经抵达晶曜。
“你居然还有闲心看书!”看到即将授封爵位的长子像个书冲一样蹲坐在一大堆书籍当中,费尔南德斯的火气止不住的往上窜。
“不要大声吵闹,父亲,这里是禁书区。”指了指一旁竖立的警示标语,维克多好心的告戒:“每一本书都蕴涵着你想象不到的魔力,有的甚至遗留着古代法师的精神。如果惹恼了它们,说不定会攻击你哦。”
“哼……你给我快点出来。”对大图书馆阴森的气氛有些畏惧,只交代让维克多随自己走后,费尔南德斯匆忙离开了。
“阿尔贝雷希特到了吧。”
“他就算退位了,依然是陛下!你……那身是什么东西?!”听到维克多直呼阿尔贝雷希特的名字,费尔南德斯愤然转身,准备怒斥之时,突然看到维克多肩头多出的两个东西,已经到嘴边的训斥顿时噎住了。
除去原本就够古怪的面具外,肩膀上又多了两个狼头,狰狞的表情和恶狠狠的眼瞳会让人会生出错觉,以为那是活的野兽,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东西?我可是战狼王?”原本保持着瞪人表情的狼头突然开口说话了,着实吓费尔南德斯一跳。
“这个啊……我替自己做的新防具,兼具魔法抗性和物理防御。”这是维克多花费了一整晚才制成的东西。将战狼的头和背部直至尾的部分皮毛完好的保存下来,制成了一件外形与实用兼具的斗篷。保留了塞伯利恩所拥有的两种元素的法抗,战狼的皮毛柔韧且坚固,普通无法破坏。最主要的是,灵魂也完好的保留下来了,这也是两对兽瞳看起来凶狠的原因。只不过,塞伯利恩自身不太高兴。它本以为可以长眠,等待下一次在生者的世界转生,没想到却被可恨的巫妖束缚了灵魂,再次签定了契约。
和活着时不同,刚死的它,根本没有力量无法反抗作为死神牧师的维克多,再一次成为了不自由的魔宠。
“披风不错。”
跟随费尔南德斯返回大公官邸,维克多在布置一新的大厅见到了刚抵达没多久的阿尔贝雷希特,他对巫妖肩上的两个狼头很感兴趣。如果换做普通人,塞伯利恩早叫嚷了。感觉到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人类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它识趣的维持‘披风’应有的形态。
“谢陛下的称赞,这纯粹是个人爱好,法术之外的研究。”礼貌的行礼后,维克多站到费尔南德斯右手边,往左的主座只坐着阿尔贝雷希特,就连蓝蒂娅公主也恭敬的站在他左手方。
父女俩正小声说着什么,目光齐齐落在维克多身上。
“费尔南德斯,想替你长子取个什么样的封号?”阿尔贝雷希特一边聆听着女儿的牢骚,一边向目光四处游弋的公爵询问。
“暂时还没……”费尔南德斯支支吾吾,才一会功夫,就满头大汗。五天的时间,他全用在筹备迎接上了,哪儿有精神思考这些。况且,阿尔贝雷希特已经说要当见证人,他又怎么敢乱取。
“还没想好?我看他这个造型不错,就叫三头犬吧。”
在场的官员包括贵族都无一例外的张大了嘴,气得浑身直哆嗦。
三、三头犬?!
这是什么封号啊,虽然以前也有过以动物做封号的贵族,但都是比如红狮啊、黑龙之类的威风的名字,哪有叫犬的。
“呵呵……”蓝蒂娅张开贵妇常用的扇子掩住嘴。
费尔南德斯面部肌肉差点抽筋,眼眸狠狠瞪向维克多。这下脸丢大了,不止是有平民血统,还被赐了个难听至极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