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美丽,几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这个冬末初春的晚上,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很美,也很凉。
久别重逢,躺在同一床上,两人都仿佛成了木头。鲁小昆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他的热情拥抱她,这并非乘坐长途飞机太累的缘故。幸好他没有热情给她。如果有,那只能让她更加难
受,甚至痛苦。第二天早上,鲁小昆从床上起来,独自在床沿上坐了好一会儿。董晓晗到卫生间帮他挤好牙膏,喊他去洗漱,他却站在卧室的衣橱前,打开柜门,望着里面的衣服发呆。本来他要在家里休息两天的,可他突然决定直接上班。她给他热好牛奶,他一口没喝,便红着眼睛开着车走了。她给他煎的鸡蛋,也是原封未动,在一尘不染的餐桌上散尽了热气。
董晓晗站在阳台上,心有些虚。
她目视鲁小昆的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离开小区,便急忙回到卧室,打开衣橱。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藏在衣橱抽屉里的病历不翼而飞了。那是记录了她隐私的病历。也是她对丈夫不忠的证据。她把它悄悄锁进抽屉,她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可是此时,她忽然发现它不见了。她惊呆了。尴尬、忐忑、不安、内疚与自责像几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正当她翻箱倒柜,找得满头大汗时,卧室门突然被轻轻打开,鲁小昆像一个无声的影子,骤然出现在她面前。董晓晗冷不丁吓了一跳,愣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探询和质疑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想要从中找到秘密。董晓晗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中惊慌不堪,一脸不知所措。她的表情已把她的秘密暴露无遗。一切不言自明。他太了解她了,她的表情永远都不会撒谎。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身子似乎晃了一下。
“你找这个?对吗?”鲁小昆从怀里抽出一本病历,用手举着,送到她的眼前来。董晓晗望着,瞠目结舌。他又道:“它不见了,让你惊慌,感到害怕,是吗?”
只一句话,董晓晗像中了一枚子弹,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她这个样子实在令鲁小昆太难受了!他并不想对她发狠,可是,他的手却把病历高高举起,狠狠地、愤愤地摔到床上,转身大踏步走了。
她的大脑失去了作用,变成一片空白。
下班后,鲁小昆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家。当所有的职员都离开后,他独自一个人离开办公楼,开着车在街上跑了一阵,然后找个餐馆吃饭,却因为没有食欲而只喝了两口汤。夜色降临的时候,鲁小昆来到鲁安集团的家属区,去拜访集团公司董事长乔道衡先生。
鲁小昆是一个礼节周到的人,每次出远门回来,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拜访乔先生。乔道衡是天晟市的龙头国企、上市公司——著名大型国企鲁安集团的当家人,乔道衡印在名片上的头衔是董事长,员工们私下里称他“一支笔”,因为在整个集团公司,乔道衡是绝对一号权威人物。鲁小昆所负责的立生电器公司,就是鲁安集团的下属分公司。可以说,乔道衡大权在握的手里,几乎掌握着鲁小昆的前程命运。
鲁小昆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按响门铃。白色的门铃按钮十分光滑,几年以来,作为乔家的常客,鲁小昆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手指多少次触摸过这只按钮了。记得当初,他就是在这扇门里,邂逅了乔煜的同学董晓晗。
开门的是乔道衡的独生女儿乔煜。
乔煜对来客没有太多热情,只是礼节性地把他让进屋。乔道衡脸上的表情却远比女儿客气多了。他像以往那样,客气地请鲁小昆坐到沙发上,并示意乔煜去洗水果,泡茶。
乔道衡五十多岁,个头不高,头顶微秃,慈爱的面庞,有一双稍显混浊但十分智慧的、洞察秋毫的眼睛。他的眼珠是褐色的,闪着亮光,一看就知道身体保养得很好,精气神十足。单从外貌形象上看,乔煜与父亲站在一起,不知内情的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对亲生父女。因为乔煜太漂亮了,她身材修长,肌肤光滑如水,比父亲高出至少半个脑袋。
乔道衡尽管身材矮小,但无论坐、立还是行走,总是昂首挺胸,气定神闲。他是一位传奇性的商界精英,敢作敢为,精明绝顶,有着非同一般的智慧和人缘关系,经历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业的艰辛和不懈奋斗,最终把二十年前的几十间破厂房,变成了如今气势磅礴的工业园,变成国内知名企业、省内国企中首屈一指的纳税大户。而他自己,十多年来,头上顶着“政协委员”、“劳动模范”、“创业企业家”等多顶桂冠,终日生活在盛名和光环之下。
乔道衡的住所,并没有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奢华。
房屋的面积共有一百三十多平方,若对一般老百姓,这算得上豪宅了,但相对于乔道衡的身份,他的住宅就显得太过清廉。别的不说,单凭他为他的企业所创造的巨额财富,二十多年来为一代代职工谋到的福利,他现在就是住别墅,拥有私家花园,也绝不为过。这套住房是八年前的建筑物,现在已显得老旧了。八年来,单位建过十几批高档住宅,每次分房,乔道衡都具备优先换房的条件,但每次他都放弃,把房子让给年轻的、急需用房的人。
乔道衡说,不管你是什么人,睡觉的时候也就需要一张床,吃饭的时候也就需要一张桌,若换个二百来平方米、上下复式的,每间屋子都空着,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上,有什么意义?死了能带着进坟墓吗?所以,他坚持不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