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荻花秋瑟瑟。
碧空如洗,阳光似金,俏皮地钻过叶子的空隙,悠悠地照在萧霁睿面庞上,他浅浅微笑,狭长的黑眸有看
不清的欣然。
她迎上前,仿佛知道他会出现似的,自然而然的和他并肩回去。
萧霁睿跳高半边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朕为何此刻回来?”
婉辞抿嘴一笑:“早晚都是要挨皇上的训斥,自然不愿自个送上门去。”
萧霁睿朗声大笑,稍顷敛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偏偏总做些糊涂事。明知是火坑却还不怕死的
往里边跳,真以为这宫里没人能扳倒你?”
婉辞笑容堵塞,似有怅然道:“有,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
“为何要答应皇后?”他停下脚步,专注的目光投射,认真地问。
她歪着头,专心的思考他的问题,许久才轻笑道:“别无选择。”她从小便特别怜惜孩子,她会答应一方
面迫于情势,另一方面却是真心想要保住芳嫔腹中胎儿。
“有些事怕未必值得。”他意味深长地道。
婉辞淡淡一笑。“凡事求个心安理得而已,结果如何似乎与我没有多大干系。”
萧霁睿不再坚持,握住她纤纤素手察觉不再冰凉,宽慰的点头。“这块暖玉于你,确有很大用处。”
她笑。“物尽其用。”
婉辞为他沏了参茶,他饮尽,神色稍稍明朗。“朕听到消息,觉得你会危险。便回来亲自处理这件事。保
全一个孩子尚不需要拿你的危险来做赌注。”
她摇头,脸上写着不赞同。“除非皇上今日起便留在宫里,要不然。他们的手段您是知道的,皇后娘娘亦
是迫不得已。”
他半真半假地问道:“你以为朕不敢?”
她倒是一愣。忽而笑道:“您愿意,我却当不起这红颜祸水的恶名,您就给我几天安生日子,待皇上归来
,亲自为您接风洗尘。”她状似撒娇。一贯苍白地面孔现出几分红晕,让他不由失神。
“一言为定。”他不容许她分辨的回答,半是狡黠的眨眼。
她气结,早该知道他不会假公济私,却偏偏信以为真。气恼地转过身去,不去理会他。萧霁睿笑眯眯地道
:“到底生气的时候有几分人情味,不然朕总以为你高高在上,连朕也不入你地眼。”
她哼道:“岂敢,天下事哪有皇上不可掌握的道理。”
他半哄地将她转回身。情不自禁地捏着她的脸颊,笑谑道:“今日倒是有女儿家的娇态,益发不把朕放眼
里了。想来是有恃无恐。”
她莞尔。他手心传递的温暖一直沁入她心底,蔓延开来。只是心里。总有微凉地一处。好似怎么也化不开
。
本有一整块坚冰,却不知不觉融化。惟有最后那一点。她抵死保护,却不明白自己守护的为何。“我去为
您换盏茶。”
“你。”他没有放开她,微笑的面庞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不解,抬眼望他。
他仍旧微笑。“在朕的面前你可不必用您。”
她璨然一笑,刹那间眩惑他的眼。他浅浅低吟,唇角噙着丝戏谑的笑。“朕似乎找到令朕安心的法子。”
婉辞尚未明白,已被他一把打横抱起在臂弯,向里走去。
“皇上!”她双颊绯红,低声道,“时辰还早呢。”
萧霁睿被她娇羞的模样逗弄得开怀大笑,俯身道:“有些事,只问人,不分时辰。”
她偏偏无计可施,埋脸在他温暖坚实地怀中。芙蓉帐暖,他温热的气息萦绕,一点一点诱惑她沉醉。
静谧的夜,庭院地桂花香气幽幽辗转,竞吐芬芳。
“在想什么?”萧霁睿支起身子,凝视她,将她发丝一点点缠绕指间。她淡淡的笑,忽然间惆怅溢满心房
。然而身边地人是帝王,并非所有地惆怅都能付诸语言。“觉得星光很美。”
他轻笑,显是不信她的话。“撒谎。”
“我在想皇上你为何回来?”她顺从着唤他“你”,声音温柔得像是最绵软地丝绸,因着不同的称呼索性
逾越问本不该问的问题。萧霁睿一怔,继而闭上眼睛。“朕也说不清,或许就想回来阻止你做傻事,却没想
到反被你说服。”他微微挑起嘴角。
婉辞轻轻扬起笑意。
萧霁睿的手已经靠拢过来,将软香温玉搂在怀中。“朕或许从未有过那样的经历。恪纯出事是活生生在朕
的面前,而这件事,不过是假设却也让朕心惊肉跳,唯独想你改变主意。”
她从他怀里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却见他也正好望她,目光不经意的相触。一时间心头似有千言万语,
却哽在喉间。
“陪朕再休息会。”他轻声道。
她柔顺的点头,不自觉的深埋在他怀里。身上佩带的是他赐给的暖玉,他的气息轻拂耳边。此刻静好,却
不知是否永世静好。
秋意宛如星火燎原,渐渐将庭院树木染作一片杏彩,碧空澄澈隐匿几抹绮霞。含一抹隐秘的微笑,婉辞提
笔搁在下颌处,专注凝望空白的雪浪纸。
闭上眼睛,曾经模糊的身影已愈加清晰。昨日萧霁睿为她不惜赶回宫的消息想必一夜之间早已传遍整个后
宫,才清静两日怕是再难安稳。她浅浅一笑,萧霁睿总爱把她置于风口浪尖处,考验她待人处世的态度与能
力。
她该生气,偏偏心里却又认同他的做法。
他是一个帝王。他不需要旁人将他视作平凡的男子来看待。似海深沉的心,她尚不可窥探一二。
“都给我滚开,我要进去也是你们这些卑贱地人拦得住的么?”芳嫔愤愤不已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了进来
。婉辞尚未来得及将作了一半的画拾掇,她已怒火冲天地进来。身旁怯生生的丫鬟手里捧着的是婉辞嘱咐人
送去的膳食。
“给我丢下。”芳嫔指挥着,亦故作冷漠道,“你不必惺惺作态,一副施恩于我的清高模样,不还是心心
念念皇上地恩宠?我竟没料到你这么卑鄙。皇上昨日本该留宿在我那里,他该看望的人是我跟我的孩子!你
有何资格李代桃僵?”
婉辞不意她指责劈头盖脸,眼眸一转望进一双小鹿似的惶恐的眼里。她面色一沉,芳嫔亦回头,却见锦儿
捧着茶盏本是要来奉茶,未曾料到听到天大的秘密。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锦儿面孔煞白,握住茶盏的手不住的发抖,跪下磕头道。“两位娘娘饶
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芳嫔却忽然聪明起来,斥道:“你若什么都没有听见。为何要我饶恕你?”
锦儿心中惶恐,益发不能言语。求救地目光恳切的看向婉辞。“主子饶命。奴婢什么都不会说,您一定要
相信奴婢。”
芳嫔不等婉辞开口。急道:“我要你立刻将她处死。”
婉辞把笔搁下,缓缓起身,墨玉般浓黑的明眸闪烁着莹光,惯常悠淡地面容里隐隐透着冰霜般的冷漠。“
芳嫔娘娘是要代本宫处理钟灵殿地事务么?”
她人前人后温雅宁和,甚少这般咄咄逼人。即便语声平和依旧,却教人听着打从心底里寒。芳嫔微有心虚
,抬高声音道:“即便是你地心腹,也不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婉辞嘴角微带冷笑:“芳嫔娘娘尽可再大声些,本宫倒是乐意带着钟灵殿所有人为芳嫔娘娘殉葬。”
芳嫔气结,婉辞冷静地吩咐:“锦儿,关门。即刻起,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
芳嫔瞪大眼,不置信地道:“你竟然打算放过她?”
婉辞挑眉回道:“我还没有愚蠢到用别人的性命来为你的过错遮盖的地步。你腹中怀有龙裔无须担忧,天
大的事亦有我来担待。”
“皇后娘娘嘱咐你定要保守秘密,你岂能将她的话置之不理?”芳嫔心里愈加慌张,她为着昨夜婉辞因孕
侍寝的事心怀不满,一时大意说了出来,却不希望自己的身孕暴露,被毓妃算计。想到于冰艳的手段,她就
忍不住打寒蝉。
婉辞淡笑。“你不用威胁我,你若还想活命就好好在景仪殿待下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若执
意插手我宫里的事,那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从此再不趟这趟浑水。”
芳嫔气势短了不少,却不肯就此认输。“你帮我也不过是想在皇上面前邀功,要不然皇上也不会一回宫就
在你这里完全不理会我,跟我的孩子。”她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嗓音,细若游丝。
婉辞淡笑讽笑:“易地而处,你便会为我作挡箭牌么?”
芳嫔语塞,她自然不会。倘若有人走漏风声,于她是没有影响的,但会牵连婉辞,她并非毫不通情达理。
“既然你为你的丫头担保,我就不为难她。倘若出事,你别赖在我的头上就好。”
她转身要走,却看到婉辞留在案上的画。虽只有轮廓,依稀可见棱角分明,赫然是萧霁睿,满腔怒火更是
不可遏止。“我们走。”她拂袖而去。
婉辞无奈的笑笑,不带笑意的眼慢慢将视线投注在始终惊惶不定的锦儿身上。“你可能保守秘密?”
锦儿扑通跪下道:“奴婢的命是主子作保才留下的,奴婢发誓绝不背叛主子。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婉辞淡淡一笑。“我是不信诅咒发誓的,因果报应亦不过是美好的想象。即便真有报应,那时亦于事无补
。”
锦儿心跳飞快,拿不准她的用意。
“不过,我愿意相信你,谁的命也不会比谁更尊贵。我不愿拿你的命做补偿,但事情尚未结束以前,你也
不得离开我半步。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低婉的声音淡淡然响起,却有千钧之力。
锦儿一时半刻竟不能回答,半晌回过神来磕头痛哭道:“谢主子,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报答主子的大恩
大德。”
婉辞挽手将她扶起来。“希望我今日没有看错人,锦儿,你在宫里比我久,人情冷暖该看得比我透彻。深
宫里生存好比走独木桥,行差踏错,一步都不能回头的。”
锦儿一震,微微低头,许久低声回道:“主子的提点,奴婢终生不会忘记。”